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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帝城-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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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段行洲与柯黛都是一个心思,绝口不提丢失桃花马的事,寒央自然无从知道,这两人提心吊胆,加倍殷勤,陪着寒央回转庄中。这四人下山之路走得甚慢,走到运河边乘船,回到水色山庄时已将子时。一日间庄主夫妇连同贵客都失了踪影,水色山庄虽表面上安静如故,但庄中要员高创、王迟等人早就急火攻心,见他们回来,无不大喜。寒央将段行洲、铁还三送回下榻之处,请人医治已毕,她又说了声多谢,走到门前,回过头看了铁还三一眼,方才去了。
  铁还三重伤未愈,是何等的困倦,只道现在能好好睡上一觉,偏偏段行洲不依不饶,生生将他从睡梦中晃醒,面有忧色,一本正经地道:“小三啊,那方白帝是个娇媚的女子,你早就知道吧?你与她做出那种事来,究竟为公为私……哎呀!”他话未说完,铁还三的拳头已闪到面前,正中他的鼻子。好在铁还三手臂因伤无力,只打得他眼冒金星,涕泪直流。他闪身跳到一边,弯腰捧着脸跺了半天脚,硬是没有呼痛,半晌才仰起头来,迎面就是铁还三冷森森的目光,他抬起手来,道:“好!好!你的意思我明白了。”
  铁还三倒头又睡,段行洲依旧执著,凑上来期期艾艾地道:“可曾弄清了方白帝的来历?”
  铁还三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翻身坐起来,将前一日经过细细讲了,又说明了寒央与柯黛从西域神庙里出身。
  段行洲想了想,道:“她们姐妹只有嫁人方能从神庙出来,而且所嫁的,都是各国握有实权的贵族。寒央死去的丈夫是谁,暂且不论,她既然说柯黛的家在这里,那么柯黛就当嫁在此处,因此她的丈夫就是水色山庄的主人……”
  “方白帝。”
  “那么方白帝又是谁呢?”段行洲挠着头问。
  “方白帝是谁,谁是方白帝,你竟还是一无所知。”铁还三笑道,“你且想,既然柯黛的丈夫就是方白帝,那么那晚让水色山庄奴仆把门,公然留宿,与之相会恩爱的人,应当就是……”
  “方白帝。”
  铁还三本想抚掌的,只是伤口疼痛,还是作罢。
  “原来那个神秘人才是真正的方白帝,如今只消查出那个人是谁,一切便可真相大白。”段行洲忍不住仰面大笑,得意之情溢于言表,笑了一阵,忽又沉下脸来道,“不过按寒央所说,神女联姻的,都是雪域诸国的王室贵族,她们师姐妹又缘何到中原来兴风作浪?再者,方白帝为什么自己不能露面,要指使寒央冒名顶替?他的身份定是顶顶要紧,所以让苏漪看了一眼便要杀她灭口……”他兀自猜想不已,铁还三转眼间却已睡熟了。段行洲看了看铁还三,慢慢道:“就是为了搭救苏漪,害得我将桃花马丢失了……”
  铁还三蓦地睁开眼睛:“什么?”
  “瞧瞧。”段行洲指着他的鼻子,“是不是要同方白帝一起将我杀了出气啊?”
  铁还三见他眼睛瞪得比平时更圆,而自己伤口着实疼痛,不免气馁,大方道:“一匹马而已,怎能与小主人相比?”
  “嘿嘿。”段行洲也笑,“只怕找不到桃花马,耽误你和方白帝并骑周游天下的好事。这个罪过,我可担待不起。”
  铁还三冷然道:“小段,因私废公的事,我还不屑于做。待这趟差事做完,我自会找你算账。”
  “好,到时我们衙门里说道说道。”
  话不投机半句多,这两人各自赌气,埋头大睡。
  第十章  会敌
  铁还三这一觉睡得酣畅淋漓,醒来时发现伤口处已换过一次药,自己竟全然无知。段行洲正坐在一边,摆着高人面孔,阳春的夕阳里竟拿着把雪白的折扇往胸前扇着风。
  铁还三看他穿着最体面的衣裳,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似乎也使劲在水里搓过,看起来比平时更白了一点:“你这么花枝招展地准备做什么?”
  段行洲起身摆了摆衣袖,转了个圈笑道:“如何?是不是气度不凡啊?”
  “确实吓了我一跳。”
  “哈哈。”段行洲仰面大笑,“起床、起床!”他嚷道,“好歹你我救了方白帝一命,白帝城定要大肆宴请,你再拖拖拉拉,岂不是耽误了晚饭?”
  话音刚落,王迟便在门外道:“两位爷可曾起身了?庄主备下水酒,请两位前往。”
  段行洲自觉料事如神,洋洋自得,衬得他面上神采飞扬,更显丰神如玉。他带着铁还三随王迟一路前去,眼前是柯黛的院子,在幽深的林中独立。虫鸣鸟啼到了晚间都默契地为小院的主人息止,只有晚风摩挲树梢的声音。
  “啪。”
  是棋子敲击在棋盘上的清脆的声音,接着是三四人哄地一笑。
  还未走近院门,便见天井的桃树上挑着一盏孤灯,寒央从那灯下的棋盘边站起身来,微笑道:“又输啦,毕竟下棋的机会太少了。”
  寒央说这话时很寂寞,就像今晚淡白如烟尘的一钩弯月,和风轻拂之间,似乎就能将她从尘世吹去。铁还三的心境就随她的语声缥缈起来,一时没有去在意她对面的棋手又是什么人。直到一只翠色的衣袖在棋盘对面闪了闪,他才与段行洲互望一眼,均在猜想方白帝的棋友会不会就是那个神秘的客人。
  院门就像轰然关上了似的,阿傩突然转身挡在门前,看到铁还三时,突然阴沉下了脸,阴郁的神情出现在阿傩这样的汉子脸上,更让人平添惊悚。
  “阿傩,不得放肆。”寒央在内喝止。阿傩只是哼了一声,便闪开路来。
  “请。”王迟躬身让在一边。
  因此段行洲与铁还三便可一览无余地望见天井,只见桃树底下负手站着一个高挑的翠衫青年正望着桃花的落英出神,听见段行洲与铁还三的脚步声,侧过脸来微笑。
  眉峰轩朗,双眸里镇静得没有半分波澜,因此嘴边的笑容就似天生刻画在面庞上,像一抹永恒的安宁。这安静的神情却有股汹涌的力量,将铁还三的思绪搅得天翻地覆,脑中一片混沌,慢慢地抽了口冷气。
  ——皇帝?
  那眉眼唇颊,没有半点差别,分明是皇帝突然出现在这里——铁还三向前不自觉地迈步,而身边的段行洲好像并没有认出眼前的人来,脚步依旧拖拖拉拉、懒懒散散。
  “段兄。”寒央在一边拱了拱手,语声多带敬意,“介绍个新朋友给段兄认识。”
  那青年看向寒央,在他转过身来的时候,铁还三终于得机看见他面庞靠近左边鬓角处,一道鲜红的印记似乎落红般沾在脸上——无名的红花展开三片火焰般的花瓣,像三道阴郁的怨灵纠缠在一处。这青年的安静就像驻留在皇帝身边的影子,而这个烙印彻底将这青年从皇帝的影子里割裂了出去。
  “我是颜焕。”青年没有用到任何谦词,念书似的道。
  铁还三听他的声音,便知他就是那夜与柯黛在屋中缠绵之人,难怪觉得他的声音似曾相识,原来是和皇帝的语声非常相像。
  虽然不知为什么天下还有一个与皇帝长得一模一样的人,但既知他不是皇帝,铁还三终于能将目光从他身上挪开,看了看寒央。
  寒央今夜仍着一袭白衣,只是将黑发编成两条乌黑的辫子,垂在消瘦的肩头,发丝围在她的脸庞周围,更显她双目幽深得如同即将来临的黑夜,有股秋水般的清凉气韵。
  铁还三眷恋着她的眼波,如果不是段行洲道了声:“我是段行洲。”只怕他就要迷失了。
  颜焕便平静地注视段行洲,他的眼帘总是微微垂着,应是习惯了身处高位,而段行洲却像打定主意要在今夜迸出所有神采来似的,让颜焕的目光照亮了脸庞,因此辉光一片,他平日浅薄的思绪谈吐就像恼人的阴影,在这出人意料迸发的光芒直射下倏然无踪,令他的灵魂看来洗过千遍万遍,只剩下纯粹的光华。
  颜焕收回了目光,道:“幸会。”
  “几位爷请入席。”柯黛笑吟吟地出来,又特地绕了圈子,走到段行洲身边,低声道,“桃花马已经找到,先生放心。”
  此时颜焕当先而行,柯黛温柔地挽住他的手臂,跟着进去了。
  “小段……”铁还三偷偷打量了一下段行洲的神色,只见段行洲摆着一张喜从天降的脸,似乎终于摆脱了所有的烦恼,打算全心全意期待今晚的宴席,全然没有想起自己曾经见过与眼前青年何其相似的皇帝。铁还三暗自叹了口气,心中忽觉若非如此,段行洲早就趴在地上顿首连连,岂非将捕快身份不打自招,可见因祸得福这种事,也是有的。
  柯黛屋子与众不同,猩红的毡毯铺地,紫色的帷幔深垂,陈设多用黄金珊瑚,正中席地一张巨大的紫檀矮桌,四面是镶珠嵌玉金丝银线所绣的团枕靠垫,看来沿袭的是西域人席地而坐的风俗。她在外面说了一声“用膳”,到屋内时,丫头便已设下五副杯盏碗筷。进屋看到了席面,段行洲更有了些扑面的喜气。今晚的盛宴果然不同凡响,林林总总百十碗盏,俱镶饰金玉,竟有王孙诸侯的气派。
  寒央择主席而坐,段行洲、铁还三与颜焕分坐客席,柯黛则是作为陪客,坐于末席。众人饮尽了一杯酒,寒央便谢过段行洲与铁还三这两日援手。他们道谢的道谢,谦辞的谦辞,颜焕一直都没有说话,直到寒央赞铁还三内力深厚,重伤之际仍能助人祛毒,方开口道:“三哥儿秉承香雄一派内功心法,武功之高已属罕见,想来是段先生所授。”
  寒央摇头笑道:“我虽未曾领教过段先生的武功,却猜这两位并不是同一路的武功心法。”
  颜焕道:“段先生两招间令十几个贼人在面前一崩而溃,抢下水坝来,庄主对我说那时竟连先生如何出手都未曾看见。一场激战,在先生轻描淡写中尘埃落定,先生的手段之高,闻所未闻,当是世间第一了。”
  段行洲却不以为然道:“若无端杀伤人命,手段越高,越是可耻,没有什么可喜,没有什么可贺。每次走访中原,这种事都是层出不穷,越是穷凶极恶,世人越是崇仰,世道与我心背道而驰,所以令我没有什么留恋。”
  颜焕道:“中原强者如云,人人都似段先生的话,倒也天下太平了。不过‘欲杀恶人,即是善念’,抱慈悲心肠的高手,万不得已出手惩恶,本也是善举。先父有个好友,平日斋僧念佛,从不折一草一木。不过一日里有人行凶,欲杀我全家性命,他举手诛之,瞬息间,二十步内,没有一人留得全尸。此举在先生眼中定是穷凶极恶了,然而他杀得贼首,省去一场要紧的纷争,世上受惠者何止千万?在我眼中,便是大善之举。先生以为如何?”
  铁还三听他描述,想到浊仙太监从来只拱卫天子,若为颜焕的先父杀人,那么这与皇帝极为相似的青年,莫非也是先帝之子?
  段行洲一笑道:“人人心中都有慈悲二字,个个不同,此中的道理多说无益,徒生争执。”他摆了个“跟你说不清楚”的嘴脸,连铁还三看着都觉得恼人。
  颜焕却平静如常,又慢慢道:“听庄主描述先生在水坝出手时的情形,我却在想,不知先生与我先父好友,哪个武功更臻化境。”
  段行洲似乎上了圈套,道:“天下习武之人何止千万?人人修习时间、精力各不相同,难以比较。不过以派别论,虽各有所长,却终有高下之分,毕竟有些派别的武功是其他派别难望项背的。若知道那位先生的武功派别,我倒能说出个大概。”
  “说起来先生大概觉得好笑。”颜焕道,“我先父的那位好友与段先生还颇有几分相似呢。”
  “相似?”
  “我从小与他熟识,二十年过去,他的面貌都无甚变化。他行动举止飘然若仙,面白似玉,这些年来更是像血肉被淘尽了般,犹如一个冰人在行走,令人不敢平视。他举手便能聚水成冰,身周总有一股隐约的气势环绕,叫人退避三舍,可谓神仙临世。而段先生举止出尘,不惧严寒,在青池冰冷的湖水中嬉戏如常,不是和他很是相似么?庄主言道,上元灯节那夜,段先生以一粒冰珠隔船击中王迟手背,难道不是与先父那位好友的手段如出一辙么?”
  段行洲稍一沉思,装模作样片刻,蹙眉道:“这派武功原来还有传人?”
  颜焕听他这么说,竟微微动了动,以他的镇静,这样的举动便是了不得的震惊了。“先生知道这门武功的底细?”
  段行洲道:“这派武功与我派同出一源,百年前就已绝迹。不过我读过些记载,倒还记得些大概。”
  当段行洲说到“记得”二字时,铁还三便知他开始胡诌了,不由在心中默默笑了起来。
  “这派功夫走至阴速成一路,研习者极少,武功高绝,中原之内无有与其匹敌者。”段行洲道,“然而既为速成这等霸道至阴武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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