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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儿一句话,就能把父亲给噎得没有话说。就是她没有考上大学那次,爸爸骂她没有出息。她说:“爸呀,你怎么也认为只有考上大学才算有出息?你不是也没上过大学,不也救了中国吗?”
张敬怀便不言语了。
胜美好像是个天生的“公关能手”。只有老爹不喜欢她,在社会上,胜美的人际关系,是无人和她比拟的。在办“工贸公司”过程中,胜美到各要害部门一找“伯伯”、“叔叔”们,妈妈再找找和她有战友关系的“小张”、“小李”们,从办营业执照、租赁房子、确立经营范围,到银行贷款,数十枚章子,无不一路绿灯。不到一个月,一切手续都办齐了。母女自己的能量够用了,都没找老爷子说话和批“条子”。找他,他不仅不会说话,还可能把事搞黄了。胜美为公司取名为“盘古工贸公司”,取“开天辟地”的意思。
姐姐、弟弟──母亲、女儿商定,他们之间的关系,只是合资的关系,其他对外保密。如果让“老爷子”知道了,妻子向组织上隐瞒了这么重要的社会关系,即使现在,也不能原谅她。
就这样,父女,妻子和丈夫就在两条路上分道扬镳了。
经过一段试用,张敬怀对新秘书吉海岩很满意,正式上班了,组织部也催着卜奎,尽快到林钢上班,卜奎必需向他多年服务的张书记告别了。
老秘书卜奎要走,新秘书吉海岩要来,张敬怀计划举行一次家宴,送别卜奎,欢迎吉海岩。
夫人艾荣和女儿胜美,对张敬怀的感情还不如对卜奎深。卜奎自己有家难归,长期住在张敬怀家里。他们又长期在“一个盆里刷碗”。按年龄,卜奎称艾荣为“阿姨”,而胜美呢?从卜奎接送她到幼儿园到如今,一直叫卜奎为“叔叔”。
有一次,张敬怀说:“你们把辈份都弄乱了。”可是十多年来,他们习惯了,彼此仍然这么称呼,这也反映了他们的亲密关系。
这次卜奎要走,艾荣却主动地问:“卜奎就这么走呀?好赖也得吃顿饭,表示感谢嘛。”
“我也这么想。”张敬怀说。
多年来,夫妻第一次想到一起了。
在预定欢送卜奎和欢迎吉海岩那一天,艾荣给在公司的女儿打电话:“你卜奎叔叔要走了,今天要欢送他,你不来给送送行?”
“哪能不来呢!”
不多时,胜美开着自己的丰田新车就来了。
只听院外“嘟嘟”一响,胜美风流袅娜的身影,踩着“噔噔”的高跟儿鞋,进了院子。
张敬怀发现女儿是开着一辆丰田汽车来的,问:“谁的汽车?”
“谁的汽车?我的,我们公司的。”
“你给公司当司机?哪个公司?经理是谁?”
胜美大笑着说:“爸爸,说你官僚主义,你就是官僚主义。你女儿已经和妈妈一起‘ 下海’ 了!这是本人自己公司的汽车,是私车!”
“啊?”张敬怀有点吃惊。
“本人是经理,我妈妈是副经理,怎么样?”
张敬怀继续吃惊:“你们什么时候……?为什么不告诉我?”
“爸爸,我为什么要告诉你?我如果告诉你,我们什么事情也办不成。”
“你们可不兴在外面用我的名义……”
胜美又是一阵大笑:“爸爸,你以为你的名义那么好使呀!不用你的名义,什么事都好办,一用你的名义,就把人吓跑了。”
母亲也在旁边帮腔:“我们除了跟着你这个‘ 走资派’ 挨斗,还得过什么好处?你什么时候关心过我们娘俩?现在我们想干点事业了,你倒是关心起来了”。
张敬怀细看女儿,一方面是浓装艳抹,珠光宝气,另一方面却又穿着补了补丁的牛仔裤。张敬怀实在不能理解,这新衣服是如何和破补丁协调起来的。他不知道女儿那副带钻石的项练,值多少钱,到底有什么好看?把一件好好的衣服硬是磨破,磨旧,到底美在哪里?
张敬怀沉默了一刻,像是自言自语:“原来我是想让你在家里补习一年,明年再考大学……现在……一身资产阶级小姐气!”
女儿又是大笑:“我说爸爸呀,我办企业是铁了心了。现在是合资,将来我要办自己的企业,而且要办得大大的!现在谁能使中国兴旺发达?是你们政治家吗?是企业家!企业家,企业家!什么‘ 资产阶级’ ?中国如果有五百个有一百亿美元资产的资本家,老百姓就有好日子过了。咱们和香港搞‘ 一国两制’ ,咱们家也搞‘ 一家两制’ 吧。哈哈……”胜美畅快地大笑。
“什么话!一派胡言!”张敬怀说。
女儿口齿伶俐,又有一套歪理,你刚说了一句,她有十句等着你,爸爸总是辩不过她。今天是给卜奎送行的日子,张敬怀不再理她了。
但女儿还是不放过他:“爸呀,你自己的事还忙不过来呢,别干预儿女们的‘ 内政’ 好不好?”
张敬怀转过身子,问:“饭菜都准备好了吗?都谁还没有到?”
卜奎从来不参与他们的辩论,当做听不见。这时,卜奎才回答:“就我和吉秘书,除了咱们家里,没有别的人。单秘书长听说了这事,他要参加。估计一会儿就到。”
过了几分钟,单秘书长到了。他也是受全家都欢迎的人。他一进门,胜美就模仿当年欢迎西哈努克亲王的腔调喊:“欢迎,欢迎!热烈欢迎!欢迎,欢迎!热烈欢迎!”
单秘书长抚摸着胜美的脑袋:“这孩子……”
卜奎忙说:“别‘ 孩子,孩子’ 的了。胜美现在是‘ 盘古工贸公司’ 的经理!”
单秘书长笑着说:“对不起,张经理。你们成立个公司,开张时怎么也不发请帖给我呀?”
“我们哪能请得动您呢?”胜美笑着说,“我们现在是个小公司,等做大了,开庆祝会,一定请单叔叔。”
“好的,好的!希望你做得越来越大。”转身对张敬怀说:“如今的年轻人,比我们的思想解放,他们有超前意识。”
张敬怀问:“人都到齐了?那就开饭吧。”
这天,正是秋高气爽的日子。宴席就摆在院子中间的葡萄架下。西瓜、鸭梨、橘子、香蕉等水果,摆满一桌子。“稻黄螃蟹肥”,张敬怀特别叫厨师买了一筐河蟹。单秘书长带来一瓶茅台酒,还有其他饮料。宴席是很丰盛的。
席间,张敬怀对卜秘书说:“你这么多年为我服务,我们工作的成绩,都有你卜秘书一份功劳。”他向卜秘书表示感谢。
卜奎则说,跟张书记工作这么多年,向张书记学习了很多东西,张书记为人的品德,够他学习一辈子的,他到新岗位一定好好工作,不辜负组织上和张书记的信任等等。这些既是不得不说的套话,又都是真心话。
当为这为那干杯之后,单秘书长突然问吉海岩:“吉秘书,你是属啥的?”
吉秘书有点意外:“我属虎。”
“你属虎不行。干别的行,当秘书不能属虎。”
大家一愣。单秘书长继续议论说:“当秘书的,你对张书记能属虎吗?虎太凶,不仅对张书记不能属虎,对来信来访的群众,你也不能虎;属兔也不行,兔子的耳朵太长,当秘书的耳朵不能长,你们听到的,看到的东西太多,所以耳朵要短,听到的当做没有听到,还不能传话;属龙也不行,龙能行云兴风,当秘书可不能属龙,只能老老实实,不该说的不能说,不该做的不能做;属蛇也不行,蛇的弯弯太多,办起事来拖拖拉拉,不利索;属马也不行,马跑得太快,秘书不能跑在领导前面;属羊也不行,羊太软弱,只能挨人宰,秘书还是要有自己一点个性的;属猴也不行,猴子太聪明,秘书要聪明,可是不能太聪明。因为常常给领导办事,出主意,久而久之,自以为超过领导了,行吗?属鸡也不行,鸡在天亮前叫明,可有时叫得太早,太超前,就不行;属狗也不行,无论干什么,都不能当狗,狗太顺从,也不好;属猪也不行,猪太笨,就不必说了……”
单秘书长说到这里,自己先哈哈大笑,在座的夫人、女儿和两个秘书也都笑了。
张敬怀说:“那么,你让吉秘书属什么?”
单秘书长说:“我看只能属鼠和属牛。”
“为什么?”
单秘书长又议论道:“鼠最精明,但胆子小,牛勤奋,吃苦耐劳。”转身对吉秘书“当秘书的,心要细,胆要小;要有像老黄牛一样的服务精神。”
张敬怀又是哈哈大笑:“你这个老单呀,可以写一本《秘书经》了。快写,快写。出版了我们每人买一本。”
这是这次欢送和欢迎宴会最有趣的一个插曲。
吉海岩知道,这是单秘书长给他上的如何当好秘书的一堂课,于是站起来说:“为了我属鼠、属牛,我敬单秘书长一杯,干杯!”
说着自己先一饮而尽,单秘书长也干了杯。
胜美对吉海岩说:“我也属虎,我要使公司兴旺发达,就得属虎,现在你不吃人,就被人吃!”
“胡扯!”爸爸对这个涉及到人生价值的逻辑不同意。
女儿反驳爸爸:“怎么是胡扯呢?老虎吃兔子,兔子吃青草,这叫生态平衡。
这没有什么客气的!“
“还要不要道德了?”张敬怀又反问。
“商场如战场!”女儿振振有词“爸爸,当年你在战场上,向对方的战士开枪射击,你会想吗:啊!他肯定是贫农出身,是被抓来的壮丁,我不能向他开枪,战场上你有过这种感情吗?”
爸爸对在座的人说:“你们看,她多么会诡辩?”
大家都笑了。
张敬怀很高兴,在这次宴会上,是张敬怀家里从来没有过的快乐气氛。
饭后,单秘书长问卜奎:“你什么时候去林钢?我派车送你。”
“谢谢了,单秘书长。他们会来接我的。”
单秘书长回去了。
张敬怀问卜奎:“小冯最近找过你吗?她怎么样?”
“找过,也和她谈了,她同意调到林钢。不知道您有什么意见?”
张敬怀说:“只要她愿意,我能有什么意见。”停了一刻又说“调到林钢也好,什么事情有个照应。否则,哪一天她们领导不高兴,又把她下放,或者给小鞋穿,这是很有可能的。”
“实际上,我已经办了,她可能很快去林钢报到的。”卜奎说。
张敬怀又说:“你不和吉秘书个别谈一谈?”
卜奎知道,张敬怀是要他提醒吉海岩,要他注意一些他们家里的“小事”。
卜奎说:“我要和他谈的。”
属于工作上的事,卜奎和吉海岩已经交接过了。桌面上的话,该说的也都说了。有些拿不到桌面上的话,卜奎早就打算和吉海岩个别谈谈。
张敬怀又小声说:“艾荣和胜美怎么办了个公司?你知道吗?”
卜奎说:“我不知道。”
“你给我查一查,看看她们违不违法?”
“好的。”
经过前一段接触,卜奎和吉海岩彼此的了解,使他们成了无所不谈的好朋友。
这次谈话是私房话,是秘书和秘书的桌面下面的“交接”。
这天晚上,他们坐在以前的卜奎的,现在是吉海岩的宿舍兼办公室,冲好了茶,缓缓地,从容不迫地谈起来。
首先是卜奎说:“关于张书记,你经过这一段工作,应该是比较了解的了。
对于张书记,无论从哪方面说,都是很难得的。从党性说,是个好党员;作为一个高级干部,是个很有水平的好领导;他虽然是个‘ 红小鬼’ 出身,可是博览群书,善于思考问题,绝不是那种保守人物;我是常常认为他是‘ 学者型’ 的领导人。不仅仅是作为领导和被领导,而是作为个人,我又把他当成父亲、兄长、老师看待的……这些,以后你会有亲身体会,我就不多说了。“
吉海岩细心地倾听,生怕漏掉一个字。
卜奎继续说:“可是张书记没有一个幸福的家庭。”卜奎停了一刻,斟酌措辞:“夫人艾荣,本质还是一个好同志。但是,心量太小,对于……地位什么的,比较计较。和她有同样资历的,有的都当了厅局级干部,可她还是个副科级。甚至组织部门主动提出要提拔艾荣,张敬怀认为她不会团结人,就是不同意。为此,夫妇结下了疙瘩,一直解不开。对张书记,你和他可以有不同意见,可以争论,可是和夫人不行。你如果在什么小事情上得罪了她,她会永久不忘。这一方面,你千万可要注意。别说旁的,保姆每年都要换好几个。你如果和夫人关系搞不好,她倒是没有权力换你这个秘书,可是,事事会让你很不痛快。胜美呢?聪明绝顶,她只和妈妈亲。她们母女过去常常让我打电话给某某人,办什么事。我知道,我打电话,即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