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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色江户历-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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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知道啦,不是背着窄袖服而是披着。可是啊,阿鹤,那时看在阿妈的眼里,三造先生真的是背着那件窄袖服。
  跟阿铃老师说的一样,是件黄绿色的窄袖股,肩上、袖子和下摆有华丽的丝线刺绣。那刺绣在月光下闪闪发光。那个时代,不像现在官府严禁奢侈,所以连袖子也做得又长又宽。
  三造先生好像背着孩子似的,对着孩子说:“你看,是月亮,很漂亮吧。”并且慢慢地、慢慢地左右摇摆身体。虽然听不太清楚,不过他好像在哼歌。
  三造先生只要摇动身子,那件黄绿色窄袖服就会随着微微的晚风飘动。下摆、袖子和身子的地方,每一飘动就会隐约看到整片里子都是绯红色——鲜血一样的颜色。
  而且,阿鹤,阿妈看到了——
  那绯红色里子滚边的窄袖服的两个袖口,伸出两只夜里也看得到的白皙的手,紧紧搂住三造先生的脖子。
  由于阿爸挥手示意,于是我们都回到屋里。整晚都没阖眼。
  我想,阿爸和阿妈的阿妈也都看到了。怎么可能没看到?可是,他们大概是不想让阿妈留下可怕的回忆吧,两人直到过世,一次也没提起,—句也没说起那时发生的事。
  接下来是第二天早上的事。三造先生躺在昨晚那个地方死了,是早起的豆腐铺发现的。
  听说地上就只有三造先生,窄袖服不见了。
  是的,窄袖服消失了。
  我刚刚也说了,大杂院管理人跟那大和尚来时,已经太迟了。所以他们没告诉我们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大杂院管理人整理了三造先生的东西,并让大和尚在房里做驱邪法事,但是让那个房间整整空了—年以上。
  关于这件事,大杂院管理人说得有限,不过,阿妈记得很清楚。
  “那件窄袖服,大概附着了死于非命的女人的灵魂。这在旧衣服里是很常见的。仔细检查的话,有时会发现血迹,或是从死人身上扒下来卖的寿衣。”
  “可是,那种东西,三造先生为什么……”
  为什么那么珍惜,并愉快地对着衣服说话,甚至背着衣服赏月?阿爸这么问,大杂院管理人说:“三造大概太寂寞了。”
  阿鹤,我由这么认为。只要看到那一幕赏月的光景,任何人都会这么想。三造先生,他其实是很满足的。
  对了、对了,还有一件事,就是那个小曲老师阿铃。
  三造先生过世后,那件窄袖服也跟着消失了,这时又发生了令整个大杂院天翻地覆的骚动。当然,阿铃老师也卷入了这场风波。因为啊,阿铃老师说:“我看到的确实是有丝线刺绣的黄绿色窄袖服,可是里子不是绯红色而足白色。我发誓,真的是白色。”
  阿妈说了这么久,你累了吗?虽然这事没有一个明确的答案,不过确有其事。
  你不要吓成这样。那件窄袖服,再怎么说,应该老早就变成灰了。什么?你一辈子绝不穿黄绿色衣眼?哎呀,看来吓着你了。
  不过啊,阿鹤,既然你怕成这样,就再听阿妈说一件事好吗?
  你买的这件窄袖服,阿妈是将它拆了,不过,你现在应该知道阿妈为什么要这么做了吧?我是想仔细检查有没有可疑的地方,因为和这衣服相较之下,价钱未免太便宜了。
  结果啊,阿鹤,阿妈发现了这个,你觉得怎样?
  你看,这个。我总觉得腰身太窄,原来是重新将腰身缝窄了。拆开一看,就发现这个。这条缝,不知是什么?刚好在侧腹的地方,难道是刀伤……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这有什么好哭的?那,这件窄袖服,阿妈找个理由退还旧衣铺好了,还是今晚搁在这里,看看会不会有什么动静?
  真是的,我不是故意捉弄你啊。别哭了,别再哭了。
  【竹醉 玄月 本尊之神】
  一
  逃回家也没用。不但被阿爸毒打一顿,而且上总屋也会马上来接人。
  “你的工资已经预领了三年,怎么可以偷跑回来。你也应该为大家想想!”
  阿爸如此怒斥,阿妈则在一旁哭泣。可是,上总屋掌柜一来,他们都同时弯腰打躬,并按着舍松的头让他连连鞠躬,一再地恳求对方原谅。
  掌柜虽然没有一脸可怕的表情,也没有一副就算在脖子套上绳子也要把舍松带回去的模样,他只是以哽在喉咙里的声音,再三地说,要是舍松不回去,就必须归还已经预领的工资。
  这时,阿爸和阿妈把头贴在磨破的榻榻米上一再地道歉。看到这个光景,只有十二岁的舍松,也觉得好像理解了这世间的道理。
  这事比什么都伤他的心——他已经无家可归了。不,打从一出娘胎,或许他就没有家了。穷人都是这样的。
  “工作可能会很辛苦,但你就当是救阿妈一命,好好工作。要是你撑不下去了,大家只有去上吊啊!”
  阿妈边哭边这么说。她一句也不肯说,太可怜了,回来吧。
  掌柜带着舍松回通町铺子,一路沉默不语。这是今早的事,横渡大川时,迎面吹来的冬风冷得好像会割下耳朵似的。昨天傍晚,舍松奉命到马喰町办事,两国桥看似在向他唱歌招手,家就在眼前,阿妈就在那里,过桥来啊,过桥来啊——于是舍松拨腿飞奔,桥上一条条木板在他小小的脚底下摇荡,仿佛要将他载回家,载回那个他出生、成长的大杂院的小小屋里,而今早茌阳光下看来,竟惨白得好像死马的肚皮。
  “今天不准吃饭。”
  回到上总屋后门时,掌柜好不容易开口,却只说了这句。此时,舍松的眼泪虽已干涸,但肚子却咕噜咕噜叫。
  舍松在五个兄弟里排行老大。尽管阿爸不是临时工木匠,是白天受人雇用的师傅,但赚的钱大半花在买酒上。阿妈整日过着没有笑容的生活,每天就这样一点一滴地消磨掉。
  在这样的日子里,舍松至今不曾出去做事,这也很不可思议。许久以前,原本有人来提过几次工作,但舍松家在大杂院里特别穷,加上原本就不是个性开朗的阿妈的表情,以及酒后会闹事的阿爸的恶评,种种原因加在一起,使得“那家的孩子会偷东西”、“那家的孩子不会做事”的风言风语不胫而走,所以那些工作都没下落,事情似乎是这样的。
  因此,日本桥通町和服批发商上总屋表示有意雇用舍松当学徒时,阿爸和阿妈死命抓住这个机会。
  “你要是去当学徒,就可以不用饿肚子,我们一家人也可以得救。”
  阿妈如此说服舍松,并握住舍松的手流着泪说,不管再怎么辛苦都要认真做事。
  她没说,要是无论如何也受不了了,可以回家。
  可是,年幼的舍松认为阿妈虽然没有说出来,但心里一定是这么想的,也因此,才答应去当学徒。因为他以为,要是太辛苦了可以回家去。
  然而,他错了。原来已经无家可归了。就算回家,阿妈也只是哭泣而已。
  掌柜将他带回去的那天,舍松饿着肚子帮忙卷布匹时,脑海里好几次浮现阿妈那张哭泣的脸。舍松哭着说很寂寞很辛苦很想回家时,阿妈没看着舍松,只是掩面哭泣,那模样总会在舍松的脑海里浮现。
  “你又在发呆,看,布匹都卷歪了。”
  长舍松一岁的学徒不断戳他的头,舍松才回过神来,但是阿妈的哭泣声却没有从耳边消失。怎么也不会消失。
  二
  大老板叫你过去——这是舍松被带回来数日之后的事。
  “今晚睡觉前,你必须去大老板的房里一趟。我会带你去,你要准备好,眼睛睁大点不要睡着了。”
  大老板!不是老板?
  不止舍松,舍松身边的其他学徒似乎也感到很奇怪。大家都看着舍松,一副看似嘲笑又像纳闷的表情。
  “是,知道了。”
  舍松双手贴在榻榻米上行礼,躲开那些视线。然而,他心里七上八下的,难道会被解雇?
  那晚,掌柜依约前来接舍松,他让舍松站着,检查他的衣服和头发,然后一手举着油灯,领先大踏步往走廊走去。上总屋这房子大约有五十年了,这期间因反复增建,走廊像迷宫似的。跟在掌柜身后踏上磨得光亮的走廊,这是舍松当学徒以来第一次踏进的地方。不,不止舍松,除了下女之外,大部分的佣工,肯定从未到过这么里边的地方。
  在通往里屋的走廊左转后,掌柜走向游廊。舍松一接触到外面的空气几乎要打喷嚏,他慌忙用手捂嘴巴。即将满月的月亮苍白地照着上空,花草丛里闪着冰冷的亮光。原来是霜。
  打开游廊尽头的纸门,出现三席榻榻米房。掌柜叫舍松跪坐下来,自己也并着膝盖端正跪坐后,朝榻榻米房对面的纸门大喊:“大老板,舍松来了。”
  大约间隔了一个呼吸的时间,有个年老男人的声音响应:“进来。”
  掌柜过去打开纸门。在座灯的亮光下,头朝着壁龛、看似很温暖的被窝里坐着个还没睡的矮小老人。他就是大老板。
  掌柜抓住舍松的手催促着,舍松膝行到房间的门槛前,掌柜在此按住他的头贴在榻榻米上。一个纸门之隔,房里的气温明显不同。
  “把头抬起来。到这边来。”
  大老板直接对舍松说话,然后跟掌柜说:“辛苦你了,你可以回去了。舍松可以自己回去吧?”
  掌柜有点迟疑,大老板再度点头催促,他行了礼,退出房间。掌柜离去时,还不忘用力瞪着舍松,意思是叮嘱他可别出差错。
  “到这儿来。把纸门关上。因为会冷。”
  大老板如此吩咐,舍松赶忙站起来,紧紧关上纸门,然后又跪坐下来,在紧闭的纸门前缩成一团。结果,大老板笑笑地说:“你在那边的话,我没办法说话。我老了,不但耳背也没法大声说话。再靠过来一点……这样吧,你到火盆旁边。我大概会说很久,你边取暖边听我说。今晚大概会愈来愈冷。”
  舍松依照吩咐,如戏剧中的活动人偶,僵硬地移靠过去。火盆里埋了很多炭。舍松又发现,房间另一个角落也搁着同样的火盆。难怪这么温暖。这对舍松来说,有如梦境一般。
  “怕你困,我就开始说吧。”
  大老板又微笑了。不知是年龄的关系还是本来就这佯,大老板的身高跟舍松差不多。一双耳垂紧贴着脸庞,白色发髻也只有舍松的中指那般大,头发十分稀疏,更显得头小。
  大老板到底几岁了?舍松听说现在的老板继承上总屋已经有二十年以上,假若大老板六十岁退隐,算算应该也也超过八十岁了。
  “我叫你到这儿来,不为别的,因为有个东西要让你看。”
  大老板说完,打算从被窝里出来,可是,他的动作很不利索。最后,不知是不是自己也觉得不耐烦,竟扑哧笑了出来,他说:“舍松,你把搁在壁龛上那个细长的盒子拿过来。”
  舍松朝挂着一幅水墨画挂轴的壁龛看去,插着黄菊的花盆一旁,果然搁了一个陈旧细长的盒子。舍松站起身,双手轻轻抱起盒子,捧到大老板身边。
  挨近时,大老板身上传来类似枯草的味道。
  “你看看这个。”
  大老板解开细长盒子上的绳子,自里面取出看似卷轴的东西。展开一看,是一幅挂轴。
  跟挂在壁龛的那一副挂轴一样是水墨画。到上总屋做事以来,舍松第一次知道原来世上有人家里用这种东西装饰,对舍松来说,那幅壁龛的挂轴和眼前的这一幅都很稀奇。
  可是,在这样的舍松眼里,那挂轴上的画十分怪异。
  画里是个男人,梳着商人发髻,身穿条纹衣,年龄与掌柜差不多,头发也有点花白。
  那男人用粗绳吊着脖子。画里的确如此。双脚离地约一尺,一只草鞋倒扣在地上。
  然而,画里的男人却是笑着的,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表情很愉快。
  舍松瞪大眼睛望着挂轴,大老板跟挂轴里的上吊男人一样表情愉快,他笑着说:“吓了—跳吧?很奇怪的画吧?”
  “……是。”
  “这个啊,是上总屋的传家宝。”
  “传家宝?”
  “是的。对上总屋来说,这是比财神和伊势神宫的神、比一切都重要的神。我称这个为上吊本尊神。”
  三
  这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大老板开始讲述。
  “以前,我也跟你一样是个学徒。比你更小的时候,虚岁九岁那年,最初到浅草一家旧衣铺井原屋当学徒。”
  大老板也是佣工——光是这件事就令舍松大吃—惊。
  “你很惊讶?我以为家里的人都知道。我以一个学徒的出身,创立了上总屋,所以你目前的老板是第二代。我有时也会认为他没吃过苦,很伤脑筋!”
  对舍松来说,老板是高高在上的,大老板竟然这样说他。舍松觉得奇怪又有趣。
  大老板继续说道:“我在井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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