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樱桃之远-第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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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一直都是让人心疼的姑娘,让人不能不爱。
  我们一起在教堂每周的礼拜上唱赞美诗。这实在是一间很小的教堂,来的教徒也多是老人。所以教堂根本没有什么固定的乐队。每次都是小沐找到一些赞美诗的歌谱,印好了分发给每个来作礼拜的人。大家就一起唱起来。现在,每周日清晨教堂做礼拜的时候,我和小沐就会站在前面领唱,我们两个配合得很默契,不知怎么,我连最高的音符也可以触及,丝毫没有感到心绞痛的侵袭。这是令我和小沐都感到奇怪的事情。一直照顾着小沐的那个有趣的管道工说,因为我们是两个心心相印的人,两个被神看顾的小孩。当我们站在一起的时候,就会变得力大无比。所有的声音,疼痛都将被驱逐、被打败。我可真喜欢这个说法,因为它让我相信,小沐的心脏病会好起来。
  教会的老人都很喜欢我们,牧师也是。他给了我们两个相同的十字架,并亲手给我们戴上。
  “唔,有部叫做《薇罗妮卡的双重生命》的电影你们一定要看看。或者你们就像里面所说的,是双生花呢。”他惊讶于我们一起唱歌,一起工作时候的默契。
  我们有两辆单车,我骑一辆,管道工带着小沐骑一辆,我们一起在郦城的大街小巷闲逛。郦城有长长的护城河,茂密的柳树长在两旁,我们骑车穿行的时候,长头发飞舞起来,和柳絮有一样美好的姿态。我和小沐都在蓄头发,说好都不剪掉,比谁留得长。小沐总是很羡慕我的长发,总是像含着一捧水般地润滑,她喜欢在每个清晨给我梳头发,她用的是一把软硬适中的木梳子,手指和梳子轻轻地在我的头发中穿过,发出细微美妙的声音。她说:
  “宛宛,你不知道你有多么美丽。”
  那天我们经过了幼儿园门前的大街。路口,然后是那家冷饮店。已经不是从前的那一家,店面扩大了,换了鲜亮的黄色招牌,在门口也摆放了许多大遮阳伞和白色桌椅。可仍旧是个冷饮店。仍旧可以令我毫不费力地想起从前在这里发生的事。
  我仍旧无法喜欢这里。即便是今天,我和小沐已经亲密无间。可是走到这里,我还是想起了那个下着雨的夜晚。我爸爸领着小沐的手走进去,给她买了一份三色冰淇淋并用最关爱的目光看着她吃完。到了今天,我已经可以释然,我想我可以理解那个夜晚。然而我所伤心的是,我为此付出了我和父亲十四年来的感情。
  如果我可以早些松开那些我紧抓着不放的,如果我可以早些释然,我不会把我和父亲的感情经营成这样。我的爸爸,印象中的他仍旧是穿着一件咖啡色的开身毛衣,安静地坐在沙发上,把小小的我环在他的怀里,给我念着一本故事书。我和他的感情仍旧停留在那一刻,我霸道蛮横地阻止了它的进步。现在我回到这里,这荒废了的爱才重新被提起,被擦拭。我难过地看到它,它是这样的孱弱。
  现在,我已不可能回到童年,而爸爸也已经老去了。
  就在单车经过冷饮店门口的那一刻,小沐忽然喊载着她的管道工停下来。我们停在了冷饮店的门口。小沐笑盈盈地对我说:
  “宛宛,我要请你吃三色冰淇淋。我欠你一份冰淇淋。”
  我看着她,继而她缓缓地说:
  “你有个博爱的父亲,他曾在这里爱抚过一个孤儿受伤的心灵,”她一直看进我心里,“宛宛,你应该为有这样的父亲感到骄傲。”
  我站在那家冷饮店的门口,想着我的爸爸已经老了,我们再也回不去了,再也没有办法补偿。就像六岁那年一样,我在冷饮店的门口失声痛哭。
  那真是一段如泉水般轻轻流淌的生活。我们像古代的人一样地生活着。每天她绣花,我画画。我们坐在黄昏的天幕下,秋千的旁边聊天。就看着整座郦城在绯红色的云霞里,像个将要出嫁的新娘一般地静谧。
  不过在那个时候,我还是会想起纪言。他好不好?此刻他正在落城的哪个角落,做着些什么。他和她在一起吗。他们也在黄昏的天幕下聊天吗。
  我的纪言。我始终不能成为一个愉快的女孩。当我终于化解了和小沐多年以来的宿怨,当我终于释然地和她生活在一起,相亲相爱的时候,我却要面对我们之间残垣断壁般的爱情。它还在我的面前,破碎了,断裂了,可我仍旧无法逾越它。我仍旧无法绕开或者翻越。我必须天天,天天面对它。
  纪言,你知道吗?在和你分开已经那么久以后,我还是喜欢在每个空闲的时候首先想起,纪言此时在做什么。我还是喜欢想起那些早就过去早就结束了的事。你来找我,穿着花衣服,站在穿风的过道里;你把我关进教堂里,可你没有离开,而是坐在外面守着我;你看着我誓死不改,还把玻璃插进手臂里,你痛心疾首;你来医院探望我,带着一串不知从哪里找到的珠链,你骗我说这是小时候我们做的那串,可是傻瓜,你忘了脖子是会变粗的,人是在长大的;我们在“生涯”酒吧,他们都说喜欢我的画,你的脸上流淌着幸福的光,你为我感到很自豪;我们一起站在“红叶谷”山坡上的教堂里祈祷,我们站在阴影和阳光重叠交错的地方——我当时想到,世事都是如这阴影和阳光的交替一般变化难测,可是惟愿我们的爱如这从你我脸前拂过的微风,如我们所赖以生存的空气一般,永远围绕在我们的周围。你亲吻我,你亲吻我。我一遍又一遍地想起这些。
  “我不清楚你和纪言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样的事,但是我相信,那肯定是个误会。他爱你,我一直都知道的,非常确信。”小沐如果看到我失神地看着一处,她便知道我是在想念纪言了。
  “误会?”我迷惘地应了一句。
  可是我开始做一些冗长而危险的梦。我梦见我和纪言就这样彼此不见,再没有重逢。这种梦一想起来就会让我感到堕入无底洞一般,不停地下坠,没有什么可以托起我。
  终究没有再相逢。
  有一个夏日炎热的午后,我做了这样的梦:很多年后我在电视节目上看到他,他已经蓄起了胡子,穿黑色狭长的礼服,从领口到袖口都是一尘不染。他以一个成功的鼓手的形象出现,被拍照。他侃侃而谈他的成功经验,回答大家的提问也是游刃有余,其间他不断提起并感谢他那美丽的小妻子,他从前乐队的女主唱,唐晓。我貌美如花的表妹于是也在屏幕上出现,带着她最有亲和力的笑容。她说起丈夫的时候幸福得直上云霄……我在梦里也哭了,对着闪烁的电视屏幕哭泣。这个电视里的成功人士,会知道此时此刻,幼时青梅竹马的玩伴正坐在电视机前面为他落泪吗?她再也不可能有其他的爱情,她一直都还在爱他,笨拙的,不为人知的爱。
  笨拙,不为人知的爱。
  我醒过来,夏日午后,炎热的天气和过多的流泪已经使我几近脱水了。我匆匆地爬起来,套上一件宽松的裙子,就跑出门去。小沐在后面叫我,我也不理。我一直跑,跑到了火车站。可我真的要离开这里吗。我难道舍得小沐吗。我去找纪言吗。我去找到了他,可是然后呢,仅仅是为了证明我的梦是错误的,我们是可以重逢的?
  我没有离开。我想就在这里坐下吧,在这月台边。等到想念的这一波浪潮过去,我就可以转头回到小沐那里,就当是一次心情糟糕的散步好了。
  ……伏在自己的腿上睡去了。被火车进站的时候所袭来的一阵风吹醒。再睡去,跌跌撞撞地入梦,看到他在和我再不能相遇的地方,做着一些与我毫无关联的事。我在梦和梦的间隔中,突然清醒的意识里,对自己说,要在黄昏前回家,不要让小沐担心。
  黄昏真的到了。我按照事先和自己说好的,站起身来,转身离开这月台。火车呼啸而来,它其实是我敬畏的东西。我记得六岁的时候,我从这个月台,——也许就是这个位置,坐上了去落城的火车,那是我第一次坐火车,那是意义非凡的搬迁。我钻进这个大盒子,——它是有魔法的,我再出来的时候,已经在完全陌生的别处。所有曾经亲切的事物和人都不在了,我从这个盒子被拣出来,高高地衔起来,并带走了。
  现在魔法盒子带我来了这里,而你在那端,纪言。
  我转身,拍拍裙子,要回去。他在后面说:
  “我来了。”
  我停顿下来——我是说,整个身心的停顿,好比旧式的钟表忽然卡住了,完全不动了。
  他走过来,伸出双臂,从后面抱住我:
  “对不起,我来得这么迟。我不知道你会来这里。”声音沙哑,忽然长大了许多。
  “嗯。”我说。
  “也不算太晚。你坐在这里的时候,还心存着一点希望吧。”他继续说,故作轻松的。可是我觉得他哭了,我不敢回身去看他,仍旧背对着,用力吸着鼻子,不让哭泣的声音冲出来。
  “原本以为只是赌气,以为还有机会解释,不知道竟是这么狠心地一去不回啊。”亲爱的鼓手叹了一口气,他始终用一种平缓的语速,仿佛是自言自语。
  现在我不想开口说话,我只是想听着我的纪言说下去。我有多久没有听过他的声音了?这让我沉溺的声音。
  “原本以为可以放弃,以为可以过没有她的生活。结果生活变得一团糟,根本没有办法继续下去。”他仍旧说着,越来越伤感。
  “所以得知她在这里,就一刻也不停歇地赶来了。想问问她,可不可以再给他这可怜人一个机会。倘若她不答应,他可真不知道应该怎么办了。”
  我没有回答。可我知道,他在我背后说第一句话的时候,我就已经原谅了他。正如他所说,我来到这里其实心中还怀有希望——我总是这样一个女孩,在很多时候,并不能知道自己的意图,只有跟从自己的潜意识,跟从自己的行动,然后等事情明朗之后,我才知道自己的意图。
  他忽然用他的手抓住我的手,他的手是冰冷的,像清凉的竹笋一般,覆盖在我的手指上。我想我的手指也是寒冷的,我们自离开了彼此就都失去了暖和的体温。然后他把一个更加凉的东西套在我的手上:
  “它是大一号的,即便你的手指还会长大,它也能套上,你别想跑。”我低头看到一枚银色戒指在中指上闪着繁星点点的光辉,即便周围是彻绝的黑暗,此刻也会被它的光照亮了。
  纪言和我一同回到了教堂。小沐正站在教堂大门口等我们。她架着她的拐杖,靠在铁门上,看上去是这么单薄弱小的一个生命,却又是那么令人难以置信的顽强灵动。她在夜幕下闪着她那双和我相通的眼睛,亦如繁星点点。
  纪言说是小沐给他打了电话。虽然我让小沐对我的行踪保密,但是在最后的时刻,在她觉得我快要因为思念纪言而崩溃的时候,她还是决定拨电话给他,她知道他是系铃人亦是解铃人。她完全可以了解我的感受。
  她倚在大门边,看着纪言牵着我的手,从远处缓缓地走过来,她的嘴角露出一个略带狡黠的微笑。她是个精灵。
  纪言还是执意要向我解释那场误会——他那个早晨去找我,只有唐晓在,唐晓知道我们要离开,恳求他用最后一次吻做道别。
  他们都听到我跑出去的声音。纪言要追出来的时候,唐晓抓住他的衣服问他要怎么样才会离开我。
  “除非死亡。”纪言说,他再冲出来找我的时候,我已经消失在校园里。
  除非死亡,除非死亡。我抱着纪言,这次我们求了神,要紧紧抓住彼此。
  一个下着雨的清晨,天阴着,段小沐去了东郊的看守所,这次有杜宛宛陪着她。
  当然,她已经把小杰子的事情讲给了杜宛宛听。那段有关右手的开端略去没有说,至于为何进了看守所,她一直相信是他年轻不懂事,受到坏人教唆才做了错事。她认真地强调说:
  “他其实是好人。”
  “宛宛,这件裙子好吗,我穿它会好看吗?”段小沐把一件淡桔色的长布裙比在身上。这一天是小杰子释放的日子。她显得这样的开心和兴奋。非常早就起床来,把头发高高地挽起来,还在嘴唇上涂了淡淡的一层粉色唇彩。
  她给小杰子带了新出炉的蛋糕,卤肉以及一只烧鸡,还有酒。她说,小杰子喜欢吃烧鸡,喜欢酒,他看了一定开心。
  她们站在大门外面等他。天还在下雨,看守所外面是一片荒凉的草坪,落下了雨就孜孜地响,没有其他的声音,直到他走近了。
  一别又是几个月。段小沐再次看到了小杰子。他的头发一直没有剪,散开可能已经到了肩膀——他把头发扎成了一束,露出了前额。他的前额方而饱满,流淌着硬朗的光。穿一件无袖的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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