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猫灵-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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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我叙述的过程中,黑衣女孩西西安静的眼睛一直在注视着我,那是两只美丽绝伦的眼睛,在白露酒吧幽蓝色的光线里,她的瞳孔闪烁着琥珀一样的光泽,温暖而又清冷,迫近而又疏离。只要她的目光存在,我就抑制不住叙述的欲望。
  在我的讲述里,除了洗衣机,我还产生了讲讲1982年的母猫西西的欲望,因为她的瞳孔让我想起母猫西西,它在1982年的春天,踩在我梦里窗台上,转过身来看我的那一眼,那两抹闪在黑暗中的琥珀色的光芒。
  女孩西西身体娇小,坐在贝壳状的圈椅上,黑色的衣服裹在幽蓝色梦幻般的光影里,产生一种极端不真实的感觉,似乎随时会消失。我的嗅觉里充满了奇异的香味,淡淡的,完全没有被酒吧里浓郁的酒味、烟味以及皮肤、汗腺分泌出来的杂味所覆盖,使我感觉,它们仿佛游离于空气之外。
  我说,西西,为什么我觉得你有些熟悉?
  是吗?西西恍惚地笑了笑。
  是,我说,你让我想起母猫西西。只有它相信我所见到过的那些荒诞事情。除了猫,我几乎找不到愿意靠近我的人。我现在养的也是一只母猫,它名叫落落,它究竟是母猫西西的第几代子孙,这个问题我已经弄不太清楚了。在西西和落落之间,还存在过北北、断断、莫莫、行行等。它们都是母猫,都长着一双琥珀色的美丽眼睛,有一身漆黑如夜的毛发,和一条有黑白斑纹的美丽尾巴。
  而且,它们都对洗衣机午夜里的异常响动有着一种天然的敏感,它们像它们的老祖母西西一样,对它发出的嗡嗡声响非常恐惧,嘶哑地尖叫。
  至于洗衣机,现在,我家卫生间放着一台西门子滚筒式洗衣机,它是我家里换过的第几台洗衣机,这个问题我也弄不太清楚了。1982年的春天,我第一次看见洗衣机里旋转着红色的血流之后,我的父亲谢未阳就重新买了一台洗衣机,但是他没有想到的是,我依然能看到同样的场景。在换到第五台洗衣机之后,谢未阳就放弃了这种徒劳的努力。
  西门子洗衣机使我能够更方便地看到它的心脏,我不用打开顶盖,就能通过透明的缸盖看见它心脏里那些红色的血液。它优良的减震性能使它在工作的时候几乎没有任何震动,我曾经试过把一枚硬币立在机顶上,它从来没有倒过。但是,我依然能在寂静的午夜听到它自己开始工作的声响,那声响清晰地穿透黑暗抵达我的耳朵,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雷鸣。
  我长久地蹲在卫生间冰凉的瓷砖地面上,看着圆形的机门玻璃里旋转的血流,它们充满了整个滚筒,激烈地旋转,像揉碎了一筒红色的花。有一次,我试着在它旋转的时候打开机门,结果我很轻易地就打开了它,我以为那些血会源源不断地流淌出来,淹没整个卫生间。
  但是很奇怪,它们并不向外流淌,只在滚筒里激烈地旋转。这种状况总是会持续一段不确切的时间,然后,在我眼前倏忽消失掉,血流没有了,嗡嗡声静止了。我把手伸进滚筒里,清凉的不锈钢滚筒干燥而又空洞,我伸展手指,触觉所到之处是完全的空气。
  我觉得有些累,于是停下来,端起酒杯喝了一口酒。我也像我母亲白露一样,喜欢喝点酒。但是我没有我母亲的优雅。这个时候,女孩西西依旧用温暖的眼神看着我,我忧伤地注视着她脖颈上那条雅致的黑白纹路的围巾,它轻缓地绕在她苍白的脖颈上,让我感到一种微微的迷恋。我确信我对她产生了某种迷恋的感觉。
  第二章
  蒂森娜不知道她将要到达的目的地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
  她在一个深秋的夜里梦见了一朵美丽而高贵的花,花瓣的形状看起来极像人的眼睛,有着湖水一样的干净蓝色,散发着透明的光芒。
  蒂森娜把脸凑近那些花瓣,它们反射着镜子一样的清晰光泽,她很容易地通过透明的花瓣看见了自己新月一样的脸,它有着一种月光一样无瑕的美。
  蒂森娜在梦里伸手触摸了那朵花,她惊奇地发现它有着温暖的热度,花瓣上细微的绒毛轻轻划过指尖,像睫毛一样柔软。这些触觉以蒂森娜没有预计的速度深刻地穿透了她的肌肤,令她感觉,仿佛是那些花瓣轻柔而坚定地穿过了肌肤,贴在了她的心房上,并迅速在那里生长下来。
  蒂森娜醒来后,在镜子里发现自己新月一样无瑕而美丽的容颜消失了,一片胎记遮盖了镜子银色的明亮。她把面纱轻轻罩回到脸上。即使是在黑夜,蒂森娜也不喜欢轻易除下面纱。
  李家克在厨房里烧菜,这有些影响了我编造小说的速度。我还想写一写蒂森娜是如何痛不欲生地戴着面纱进入睡眠,眼角挂着美丽而忧伤的泪滴。蒂森娜长着一双举世无双的美丽眼睛,如果不是因为她脸上那片与生俱来的胎记,她将会赢得天下所有男人的爱情。
  我闻不出李家克烧的是什么菜,因为他总爱变换花样,仿佛每天烧出不同往日的菜是件令他非常满足的事情。
  除了烧菜,我跟他之间的交往中还有一件更为旷日持久的事情,那就是他如何使我变得正常,而我如何使他认为我极端正常。这是一件令我们同样感到麻烦的事情,但是我的麻烦跟他的麻烦又有着本质的不同,那就是,我清楚地明白他根本没法深入我,而他却认为他完全可以在未来的某一个时刻解开锁住我思想的一个结。我认为,他一贯的热情和韧劲用错了地方,他根本就不应该认定我思想深处系着一个死结。我对他说,我的思想平展得像条马路,根本没有任何死结。
  李家克是个很帅的小伙子。我之所以称他为小伙子是因为他年龄比我小,小三个月。李家克对此非常耿耿于怀,他觉得在我们的交往中,年龄也是其中一个障碍。我经常叫他小李,就像我经常叫我父亲谢未阳为老谢一样。李家克不喜欢我叫他小李,他说,年龄能代表什么呢?我说,你想说明什么呢?李家克说,心理年龄才最重要。我说,你认为我心理年龄不比你成熟吗?李家克说,对,我认为。
  李家克永远这么认为。既然如此,我努力改变对他的称呼,也像我父亲谢未阳称呼我那样,连名带姓地称呼他,李家克。李家克有一次喝醉了酒,明目张胆地要求我以后称呼他为“克”,我试着重复了一声,克,觉得非常滑稽,像婴孩学语。而李家克非常激动,他攥住我的手,因为不停地咽唾沫,喉结频繁地上下滚动,我盯着他的喉结,计算着它滚动的次数,直到感到有些眼花和不耐烦。从此我发誓再也不叫他克。
  李家克把高压锅弄出非常难听的吱吱声,像严重哮喘病人间歇性的艰涩呼吸。我对类似的声响都不太喜欢,我认为这缘于洗衣机的午夜怪响。
  求你了,关了它。我跑到厨房门口忍无可忍地要求李家克。
  李家克并不知道,我其实不太喜欢他在我家里制造出来的生活响动。我的母猫落落平时在家里走动的时候非常注意,它尽力让自己的爪子悄无声息地落到地板上,但我依然对它的行踪了如指掌。
  李家克推断说,也许我大脑深处控制听觉的那根神经超常敏感,由此,他想当然地认为我对洗衣机的敏感也完全来之于这根超乎常理的听觉神经,他认为它发生了某种病变,看不见的非器质性病变。
  我说,李家克,你还不如直截了当地说,我患了臆想症。
  那不一样,李家克说,你这么理性和智慧的女人是绝不会患上臆想症的。
  李家克认为我理性,是因为我对我跟他之间关系处理上的不温不火。在我们之间长达十年的关系中,除了那次我尝试着叫他“克”以外,他没有从我的态度中发现一点点妥协意味。我对他说,李家克,在没有遇见懂我的男人之前,我是不会嫁的。
  你想让男人懂你什么呢?相信无论换什么牌子的洗衣机,只要到了你家就会午夜惊魂?只有这样的男人才是你的理想吗?
  李家克烧的菜是道酱肘子,我对此还比较钟情,因为肘子是有益于美容的东西。我不理会李家克的质问,一边啃肘子一边看电视,潘虹在对徐帆说,在即将因为癌症而死去之前,其实我已经死过很多回了。嗓子毁了,青春没了,爱情走了。30岁以后,我就没给自己过过生日。
  我记不住潘虹还说了一些什么话,总之,《青衣》里的这一段告白非常让人伤痛。我把酱肘子举在空中开始入神地琢磨作家毕飞宇,我认真地问李家克,你说,毕飞宇是不是特别懂得女人?
  李家克不知道毕飞宇是谁,他也没必要知道。如果他像我一样对毕飞宇钟情,他就不会对我的听觉神经妄下断言。
  吃完饭后,李家克看了看我新写的那段关于蒂森娜的梦境,他看得很专注,烟灰在烟头上攒了长长一截。但我清楚他并没完全把心思专注于我为什么要写蒂森娜这样一个容颜有缺陷的女人,还有她那个荒诞而美丽的梦境。他更多的是试图透过小说进一步寻找我大脑神经系统的非正常因素。
  你是一个性格分裂的女人,李家克说,你外表孤傲而内心自卑,你想融入平凡生活,又时刻幻想神话降临。你为什么把自己活得这么痛苦?
  李家克是一个固执的人。他为了证明我在精神方面与普通人正常轨迹的格格不入,想方设法做了很多努力,他甚至到图书馆查阅了很多心理方面的读物,有时还用我的电脑上网,浏览相关网站。他到底想干什么呢?目前为止,洗衣机的午夜惊魂并未给我的生活造成多么难以忍受的损伤,它甚至成了生活的一部分。所以,我认为李家克的努力完全没有必要。
  我也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对着李家克的烟头点燃。我边抽边思忖要不要告诉他,我的一成不变了二十多年的生活产生了一种新鲜感,这种感觉来之于我父亲谢未阳56岁生日的那个夜晚,确切地说,是白露酒吧,和黑衣女孩西西。
  我确信李家克会加重对我精神状况的担忧,而我今天晚上有些累了,不想再接受他的担忧了。所以我决定先不告诉他。
  半夜里,我听到了一丝不易觉察的微妙响动,似乎来自厨房。我起了床,站在卧室门口,看到厨房里站着一个男人,他手持一个硕大的电筒晃来晃去。
  你在找什么?我喝问。
  他转过身来,对着我诡秘一笑,露出白森森的牙齿。他整张脸都是暗的,唯独牙齿,一粒一粒精确地闪在午夜黑暗的厨房里。
  随即,他把手里的电筒刷地对准我,同时大步流星穿过餐厅、客厅、玄关,眨眼就到了跟前。我刷地关上卧室门,他把电筒猝不及防地抵到了朦胧的布纹玻璃上。
  然后,他抬起胳膊用那只硕大的电筒撞击门玻璃,没几下,玻璃就碎裂开来,一块一块掉落到地板上,无声无息。我感到很奇怪,我没听到玻璃发出任何响声,它与电筒之间的撞击也是无声的,似乎电筒撞击的不是一块玻璃,而是一层空气,或者一层棉花。
  他把头和上半身从空荡荡的门框里塞进来,试图以一种鱼跃的姿势侵入我的卧室。我说,求你了,别进来,我很怕。他对我森然一笑,我依然看不清他的脸,似乎他的脸根本就不存在。
  我低下头,突然发现脚旁立着一块砧板,我奇怪怎么砧板从厨房跑到了卧室里。我抄起砧板砸向他虚无的头,我意向里的那声木头与骨骼相遇的沉闷的声响并没有发生,但是他倒下了,像条被抛到沙滩上的鱼,身体在地板上痉挛着。我抄起空气中悬浮着的一把锅铲,对准他的身体一阵猛戳,他飞快地变成了一摊血泥。
  这仅仅是上演在我脑海里的午夜里的一个梦境而已。
  梦是我的另一个生活空间,它像真实的生活本身一样鲜活地植根于我的意识里,它是我活着的大脑的影子。
  我的很多梦境都跟血腥、大火、洪水有关,出现在这些血腥场景里的男人一律没有真实的脸和五官,有的只是夸张的局部,两只诡秘的眼睛,或者一嘴森森的白牙,看起来像狼牙或者犬牙。我记不太清楚这种类型的梦境从什么时候开始侵入我睡着后的思维,似乎在很久以前,也许从我美丽高贵的母亲白露自杀之后吧。母亲白露的自杀遗留了太多的事件给我,很多事情都从她自杀之后开始发生。我认为她的这一举动改写了我一生的性格。
  从这种梦里醒来的最初五分钟内,我毫无例外地处在恐惧状态。这很容易理解,我认为这完全属于一种正常的不应期。在大脑还没有完全苏醒的不应期里,我表达恐惧的反应就是让自己的身体如尸体一样陈在床上,这个时候,我肯定我身体各处的敏感触角还停留在梦里,那个男人亮着硕大的电筒闪电一样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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