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柔福帝姬-第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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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构点头,伸右手握住她的手,说:“来,这一次我把着手教你。”

此言一出才觉似有不妥。他们并排坐在船舷上,柔福坐于右侧,赵构伸手握柔福的右手,便如把她拥在怀中一般,觉察到这个动作的暧昧,赵构颇不自然地直了直身,握住柔福柔荑的手也变得僵硬。

却听柔福轻笑道:“好啊!”然后抬头看看他,奇道:“怎么?有问题么?”

“哦,没什么。”赵构调整自己的动作,作不经意状:“刚才的钓钩抛得似乎远了些。”

“呵呵,那我们就收近一些。”柔福把钓竿略略往后一引,身体也似无意地与赵构靠得更近。

她便这样依于他怀中,云髻雾鬓轻触他脖颈间的肌肤,和着身体散发的淡淡幽香,及那支被他握着的柔若无骨的小手,构成了他难以摒弃的诱惑。

他有些恍惚。其间她似乎又问了他几个问题,他全然没听见。她额上薄薄的刘海后有一道细白的发线,那里的皮肤有透明的质感,他觉得可爱。

最后她笑着宣布:“手都酸了,不钓了。”缩回手,把钓竿搁下。他的手也随之缩回,却依然留在她的手上。

她还是静静地接受他的拥抱,也沉默,但唇边始终萦有明媚的笑容。

他低首,唇轻轻触了触她的耳垂。她没有因这个举动受惊,于是他又吻了吻她的额,仍然没有得到她任何不悦的暗示。他继续吻下去,一点一点地吻着,非常轻柔,随时可能停下来地犹豫着。

他的唇印到了她的腮上,细滑温暖的触觉。他停下来,给她足够的时间来表示拒绝。然而她没有,反而微微地笑着闭上了眼睛。

终于,他吻上了她的粉红樱唇。久违的感觉,几年光阴流过的痕迹像是瞬间消失,他还是意气风发的康王,她还是艮岳落樱下的少女。他略感酸楚,刹那间搂紧她,像搂紧他已然遗失的所有。

一层微雨随风飘落,他浑然未觉,直到感觉到她在他怀中微微一颤,他才放松拥她的手。潮湿的空气与清凉的水雾扑面而来,他惊觉后省视柔福,发现她的发髻已萦着许多细细的水珠,裙幅上也有大片逐渐变深的水痕。

“冷么?”赵构关切地问柔福,抬首望着千山微雨半湖雾烟,道:“下雨了。”

她微笑:“你的衣袖为我挡了好些雨,倒是你,半个人都被淋湿了。”她伸手在他右颊轻轻抚过,再展开给他看,红红白白的手心上全是透明的雨水:“我倒不冷,只是见雨都往你身上落,有意提醒,可你像是全不在意,我也不好多说话的,最后见你被淋湿太多才忍不住动了动,让你看看是不是应想个法子避避雨。”

赵构略有些羞惭。懊恼自己刚才的过于投入,又隐隐对她满不在乎的态度颇感失望。能在此时抛开伦理道德的桎梏来吻她,于他来说是多么艰难而危险的举措,随之而生的负罪感并不比由此得来的愉悦为轻。其间他设想过她过后的反应,是霞飞双颊娇羞满面地依偎在他怀中,还是意识到他们的身份后忽地推开他快步跑开,又或是忧心忡忡愁眉不展地为他们的将来担忧……却没想到她可以在回吻他的同时依然睁大双眼看雨、看他、看雨如何淋湿他脸颊衣衫,在他正为他们的爱情生长在亲缘之上而感到痛苦的时候,她却只关心现在是否应该避雨的问题。

“啊!刚才我进去找渔网时看见船舱里有斗笠和蓑衣!”柔福轻叫道,然后起身欢快地跑进舱房找那些东西。那身影姿态轻盈一如当年在他目送下跑回龙德宫寝宫的瑗瑗。

她对他们之间的亲吻不似他那般投入,但似乎也不厌恶。她难道没有意识到他们的兄妹关系搅乱了他们的感情么?居然还能像一个孩子那样,摒弃其中的阴影和顾虑,只单纯地享受他给予她的暧昧的亲情和压抑的爱情。

可是,惟其如此,他才爱她。这样的柔福才是他爱的缤纷落英下的瑗瑗。轻灵娇俏,出现在他面前,像一簇跳跃的光影,令他目眩神迷,而又捕捉不定。

她重又转来时一手拿着斗笠,一手拖着蓑衣,边走边朝赵构笑道:“来,穿上就不怕雨了。”然后亲手为他披衣戴帽,神情认真,动作细致,赵构心底一暖,漫想此情此景倒如普通渔家夫妻常见的一般,若自己不是皇帝,她亦不是与己同父的妹妹,便携了她在此打渔为生,再不用理那些恼人的战事政务,终日这般逍遥快意,却也足慰平生。

柔福为他穿戴整齐后扶他坐下继续钓鱼,然后退回舱房拉开门帘道:“我就坐在这里看你。”

赵构点头,微笑着重新引竿抛钩。柔福坐在纱幕后的柳花毡上看了一会儿,忽然曼声唱道:“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

她唱的是唐人张志和的一首《渔父词》,其词意境潇洒清逸,景象如生,仿若一卷淡彩山水画,此时唱来也与当前情景相符,赵构一时兴起,随即也自填一首,应声唱道:“一湖春水夜来生,几叠春山远更横。烟艇小,钓丝轻,赢得闲中万古名。”

“好词好词!”柔福闻后拍手赞道:“此词信手拈来,无堆砌雕琢之意,雅致天然,很有张志和渔歌的味道。以前只听说九哥书法出众,却少有诗词流传出来,宫人猜测说是康王文采不及父皇与楷哥哥,所以不轻易作诗填词,如今看来全是不这样,九哥大概只是不愿随便卖弄罢了。”

得她赞扬,赵构自是十分愉快,淡淡一笑,道:“哪里,当年宫中流行婉约柔媚的词风,父皇与三哥是此中高手,我自知风格不和,难与他们大作相较,故此索性不填,以免被人耻笑。今日听你唱渔歌,有了些兴致,才胡乱唱了一首。”

“满含胭脂香粉味的词我也不爱看。”柔福道:“九哥这词闲适清雅,我甚是喜欢。张志和填有十五首《渔父词》,你何不也一一依韵填上十五首?”

“瑗瑗这是考我?”赵构微笑道:“这倒也不难,不过我不太擅长填词,你要给我些时间。”

“好,一天时间够不够?明天你填好了再唱给我听。”柔福问。

赵构颔首,凝视水面,一边垂钓一边沉思。

陆续又钓上来好几尾大鱼,雨也渐渐住了,而暮色渐露,天上片片云朵倒映在水中悠然飘游尚未隐去,今晚的明月已自天边浅浅浮出〃奇〃书〃网…Q'i's'u'u'。'C'o'm〃。赵构把最后一尾鱼自钓钩上取下,投入身侧的桶中,然后放下钓竿,望着水下云影清声唱道:“薄晚烟林澹翠微,江边秋月已明晖。纵远柂,适天机,水底闲云片段飞。”

这回却未听见柔福开口作评,赵构便启步进舱去看她,但见她斜斜地坐在地上的柳花毡上,一手搁在琴筝下的低案上,俯首靠着,双睫低垂,早已睡着。

即便在睡梦中,她的美丽也未曾逊色。暂时合上的明眸强调了她柔嫩如花瓣的面颊和弧度美好的双唇,它们都有鲜活可爱的色泽,使人要压抑住去触摸亲吻的欲望变得尤其艰难。

赵构俯身在她唇上吻了一吻,又以手抚了抚她的脸,动作很轻柔,但还是惊醒了她。

她舒开睡得惺忪的柳眼,见是赵构也不惊讶,依旧靠在案边,揉揉压红了的梅腮,神色慵慵地问:“刚才我在梦中似听见有人唱歌,可是你么?”

赵构点头道:“我刚才是又唱了首渔歌。”

“那你再唱给我听。”柔福坐起说。

“呵呵,不行。”赵构道:“谁让你睡着的?现在我没心情唱了。”

柔福拉着他手恳求,他只是不允,最后才道:“那你现在也作一首,要是作得好我便再唱给你听。”柔福想了想,答应下来,略一思索后击节唱道:“青草开时已过船,锦鳞跃处浪痕圆。竹叶酒,柳花毡……”

唱道“柳花毡”时却踌躇了,击节的手也停下来,想是还在斟酌最后一句的用词。赵构当即笑着为她补上:“竹叶酒,柳花毡,有意沙鸥伴我眠!”

“呸!”柔福瞪他一眼,嗔道:“你笑我!”

“非也非也,”赵构笑道:“瑗瑗不觉得这最后一句接得丝丝入扣、天衣无缝么?何况又很写实,简直是点睛之句呀!”

“哎,有这么不谦虚的么?居然说自己接的句是点睛之句……”

“嗯,这样说是不对,我只是依实情写来,应该说是瑗瑗这一眠是点睛之眠。”

两人还在谈笑间,先前离开的船夫已回来,请他们上岸去他家小酌进餐。赵构便让船夫提了适才钓得的鱼,再与柔福一同前去。席间品着竹叶酒,吃着自己钓的鱼,更觉甘美非常。此时四周青山隐于暮霭之中,赵构倚着院内一棵孤松而坐,借一旁的细细篝火不时凝视对面的柔福,而她一直巧笑嫣然,那簇火光落在她眸中,令他想起及笄那日柔福看他的眼神。

饭后回到画舫中,赵构欲让船夫划船送他们回去,却被柔福止住,对他道:“我们很快就要回越州了,想来像今日这样悠闲的日子也不会多,为何要匆匆赶回驿馆呢?不如我们就留在画舫里,听风赏月地过这一晚再回去罢。”

那船夫也道:“姑娘这主意不错。现在天气炎热,夜间宿于水上最易入眠。我可为你们准备被褥,画舫舱房的门窗皆可以锁,这附近也相当太平,不必担心安全问题。”

若是相伴在侧的换了他人,赵构必不会答应在无护卫随行的情况下外宿,但此时是与柔福同行,他本就觉得与她私下相处的每一刻都弥足珍贵,何况是在淡化了他们彼此身份的情况下,他眷恋如此的时光,又禁不住她反复劝说,最后终于颔首答应。

星河璀璨,月色很好。柔福倚在舱中窗际仰望星空,对身旁的赵构说:“小时候我曾闹着要人为我把月亮摘下来,结果楷哥哥命人以金盆盛水,让月映入水中再给我看,我便真觉得他把月亮摘下来了。”

赵构含笑道:“只要你喜欢,岂止是月亮,我可把整条银河都给你。”

柔福问:“也盛入金盆中给我?”

赵构摆摆首:“不必。现今大宋江山都是我的,你所见的山是我的,水是我的,映入镜湖的银河自然也是我的。就算把容纳了日月星河的整个镜湖都赐给你又有何妨!”

“谢谢九哥赏赐。”柔福笑笑:“可是我只想要汴京凤池的月亮。”

赵构的笑容隐去,淡然道:“日月都是惟一的,镜湖的月亮与凤池的月亮并无不同。”

“同样的事物出现在不同的地方就不会一样。”柔福拈起案上果盘中的一枚金橘蜜饯似漫不经心地看了看:“江南之橘长在江北就长成了枳,投于镜湖的月亮在我看来总不如凤池中的来得明亮,如果我说我想要凤池的月亮,九哥可会、可能一般答应赐给我?”

赵构漠然转头视水中月影久久不答。柔福轻叹一声,将手中金橘朝外掷出,坠入湖面,那一瞬,月影破碎四散。“我倦了,九哥也早些安歇罢。”她铺好被褥,自己先躺下闭目而眠。

赵构合上窗,亦和衣在她身边躺下。舱内面积狭小,船夫带来的被褥也只一套,虽微觉尴尬,他也只得与她并肩而眠。

那一床薄被被柔福覆在身上,赵构没有动,自己躺在褥子的边缘,尽量离她远些。不觉得冷,尽管湖面温度总是要比陆地上低许多,相反地,他隐隐感到皮肤渐有灼热之感。他在想是否应略微撑开小窗,引入几缕清凉的江风。

忽然,她的手抚落在他脸上,开始以手指缓缓触摸他的额头、眼睛、鼻子、耳朵和嘴唇。她的指尖有清凉的温度,却迫出了他额上薄薄一层汗珠。

“你在干什么?”他的声音兀自镇定如常。

她“格格”轻笑:“嘘……不要动……这眼睛口鼻确实是艮岳樱花树下的九殿下的……”

他不解她此举何意,便保持沉默,任她继续在黑暗中抚摸自己的五官。

最后,她的手指停留在了他的双唇上,久久地反复来回轻触。“你曾说,有一天,我在艮岳樱花花雨之中荡秋千,”她说:“可是,后来发生了什么,你却不肯告诉我。”

“你明知故问。”赵构闭目轻轻衔住了她的手指。

她又笑了:“我就是要你亲自告诉我。”

“好,我告诉你。”他俯身过去再次吻住了她。她徐徐回应,一点一点,就如初吻时那样。

良久,他终于放开她,她潋滟的眼波在夜色里流转:“然后呢?”

然后?她险些让他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犯下何等严重的错误。

赵构忽然重又意识到他们现在行为是多么地不适当,立即向侧边靠了靠,与她隔开些许距离:“没有然后。那天,最后并未发生什么。”

“那么,”柔福依过来,抬首直视他双眸:“若那日之事可以重来,你会不会同样选择放弃?”

暗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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