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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孩-第4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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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阴荏苒,时间慢慢流过。他们就这样送走了漫长的严冬,迎来了草木葱茏的春夏。为了伸展四肢不失矫健,趁草深树绿容易隐蔽,狼孩和白耳狼也有时蹿到荒野上猛跳狂跑一阵,追野兔捕狐獾,又爬上高峰狂嚎一阵儿,弄得四野都为之颤栗。
  老母狼却一天天地更加衰老了。
  它安安静静地趴卧在洞内软草上,很少走动,微闭着双眼,呼吸也很细弱。它的饮食也大大减弱,几乎几天不吃什么东西。孩儿们弄来的蝙蝠、山兔、雉鸟,在它嘴边堆成小山,可它闻都不闻,一点兴趣都没有。就是发生兴趣,它也咬不动嚼不烂咽不下,索性就放弃那些麻烦。它似乎不吃东西也可以活下去。可狼孩不干,非让它吃东西不可。每天狼孩喂它吃,喂得很艰难也很细致。先是把母狼爱吃的兔肉放进自己嘴里嚼烂,然后用手爪掰开母狼的上下嘴,再用自己舌头把含在嘴里的肉食推送到母狼的嗓子眼里,这样母狼就容易咽下去了。吃到维持它生命的有热量的食物,老母狼也能精神起来。狼孩每每这样喂食,不厌其烦。白耳负责出去捕食。老母狼应该知足了,过着幸福的晚年,儿女也孝顺能干。比起人类许多被子女抛弃的老人来说,它可是幸福多了。
  母狼有时也闹脾气。狼孩没有烦给它喂食,它自个儿却烦了,有时死活不张它的嘴,急得狼孩抓耳挠腮,咬也不是打也不是,哄劝又不听。白耳在一旁帮不上忙,只有团团转,发出一声声哀嗥狺吠。到这时候,母狼闹够了,见两个孩子可怜可笑样,又动了恻隐之心,便放弃一时的倔犟,张开嘴又吞咽起狼孩喂给它的软食烂肉。
  这真是一个感人的一幕。当年被母狼叼走,用狼奶喂大和呵护的这个人类孩娃,如今用自己的嘴舌喂婴儿般喂着老母狼,也活似一只大鸟用长喙把叼来的虫子放进嗷嗷待哺的小鸟嘴里一样。神奇而野性的世界里,这其实是一种最纯朴最真挚的感情表现,似乎是个很自然的事情,不像人类社会那般弄得太复杂,什么道德啦、忠孝啦、责任啦等等,先思想,后行动。野兽则先行动,后——后也不思想,他们不要思想。人类已被他们的思想弄得乱七八糟了。圣者说过,人类一思想上帝就发笑。野兽不思想,也没人发笑,上帝会沉默。沉默的上帝更可爱。
  母狼家族在这一段的新穴居生活其间,也遭遇到过一些特殊情况。
  那一天,沿着这条蜿蜒逶迤的锡伯河,走来了两位不速之客。一个是秃头上永远扣着一顶帽子的年轻人,一个是猥琐矮小的中年男人。他们俩为复仇为泄愤,仍然不屈不挠地追寻到这一带,查探白耳狼的下落。
  他们果然探出了些蛛丝马迹。
  他们也像野人般潜伏在河南岸的草丛中,眼睛死死盯着对面悬崖上的那个旧鹰巢。那是个十分可疑的洞口,不见老鹰飞,也不见小鸟入,偶尔却传出些奇异的声响,从里边飞蹿出一两只大蝙蝠又飞回去。那里边究竟有什么古怪呢?两个月之后,他们终于有所收获。一个寂静的月夜,他们看见狼孩背着老母狼从那岩洞里爬下来,到河边吧唧吧唧饮水,而后又爬上去消失在那旧鹰巢岩洞里。
  猥琐的男人是娘娘腔金宝,他由于狂喜,差点咬破了嘴唇,二秃子胡伦则奇怪,他们追踪的主要目标白耳狼哪儿去了?
  娘娘腔安慰他别着急,找到了母狼和狼孩,还能跑得了白耳狼?果然他们后来不久也看到了白耳狼。他们两人不得不佩服,这个母狼家族居然能找到如此隐秘的天然岩洞做巢,真是匪夷所思,令人叫绝。他们两个犯愁了,怎么样才能消灭他们?他们根本无法接近那个峭壁上的岩洞,从下边他们肯定上不去,从上边又怎么下来进得去呢?他们苦思冥想。
  两个人突然消失了,多日之后有一天他们又出现了。这一次是他们出现在河的北岸上,在那座岩洞的头顶上边。他们带来了长长的粗绳,由娘娘腔金宝用绳子绑上自己腰,手里还提着雷管炸药包,由留在上边的二秃子往下放绳,一点点地把娘娘腔送下去。狗日的,够狠毒的,居然想用这种损招来炸平那岩洞,想一次全歼了母狼家族。他们俩陶醉在自己想出的毒计中,绳子一点点送下去,已经接近了那个鹰巢的岩洞。娘娘腔金宝阴冷地笑着,点燃了手中的炸药包。恰好此时,上头放绳的二秃子身后突然出现了那只白耳狼。只见它“嗷儿”一声狂嗥,就扑上去了。二秃子回头一见是白耳狼,吓得魂儿都没有了,同时白耳的利齿一下子咬住了他的手腕。刹那间,他就失手松开了那长绳,本来这长绳的这一头还拴在附近的一棵树上,却早被暗中的狼孩咬断了。于是,下边坠着的娘娘腔便毫无阻挡地掉落下去了,发出一声惨叫,如断线的风筝,同时“嘭”的一声巨响,他手中的炸药包也爆炸了。可怜的娘娘腔顿时粉身碎骨,血肉横飞,七零八落地掉进滚滚的锡伯河中,连个整尸都没有留下。而那锡伯河正发着洪水,顷刻间吞没了他那残肢断腿,散片似的尸首全没有了踪影,惟有浑黄的河水滚滚而下咆哮奔腾。
  上边的二秃子扭头就跑。
  白耳“唿儿——”一啸,纵身一跃,便从他头顶上蹿过去,又站在他的前边,凶狠地面对着他。白耳的眼睛逐渐变绿,龇牙咧嘴。
  “别、别、别……别咬我!别咬我!”二秃子脸无血色,浑身颤抖,吓得屎尿齐出地僵在原地。
  白耳狼不管他的求饶,“呼儿”一下猛扑过去,不偏不倚,正好咬住了二秃子的裤裆处。“哧啦”一声,二秃子的裤裆和那个男人的东西一并被白耳血赤呼啦地咬下来,落进白耳狼的嘴里,“嘎吱嘎吱”咀嚼后吞咽下去了。
  二秃子大声惨叫,捂着自己的裤裆逃走,可没跑出多远便昏过去了。白耳狼望着他的背影,并没有追过去结果了他,而是会合了狼孩,发出一声长嗥,回下边的岩洞巢穴去了。就这样,胡家父子都被白耳狼做了,一死一废。胡家灭了狼的家族,幸存的白耳又做了胡家,因果报应,自然界的法则。
  事情就这么结束了。该走的都走了,该留的都留下了。母狼家族的生活还要继续,他们的故事还没有结束。漫长的夏天也这么熬过去了,从此再也没有人类过来骚扰他们平静的生活。
  寒冷的严冬又来临了。近来从北方罕腾格尔山那边来了一只年轻的小母狼,白耳跟它厮混上了,整日整夜在荒野上追逐,有时一连多日离开巢穴。它的另一种幸福生活即将开始了。狼孩默默地注视着他们,有时不明白他们为什么那么欢快。他有些寂寞。
  这一天,白耳又走了。狼孩守着母狼,懒得到外边去,无聊时他独自往那长长的地下溶洞走探。这一次,他在溶洞的一个岔道里发现了一个有趣的现象,一只大蝙蝠正跟一个地上的不大的如虫子般的小动物相斗。说它是小动物也抬举了它,身体才几厘米长,头部有点像马蜂,嘴边长着须子,胸肚上长着七八只脚,形成节肢,前腹粗后腹细长,尾巴有个倒钩往上撅挺着,它是拿这个当武器跟蝙蝠斗。还真有效,那只大蝙蝠畏惧它这上举的倒钩,几次进攻都没有得手,吱吱叫着。那个虫子般的小东西跑起来也蛮迅速,闪避着自己的头部,蝙蝠飞到哪方它就把尾钩倒举向哪儿,用屁股对敌。失去耐心的蝙蝠最终飞冲下来,倒是咬住了小东西的头部,可自己也被它的尾钩蜇了一下。小东西死了,可那蝙蝠也没飞出多远“吧唧”掉在地上,抽搐着死了。
  狼孩好生奇怪,走过去,想拣起那个从未见过的小东西看一下它为什么这么厉害。他伸手抓那小东西的刹那间,又蹿出另一个同样的小东西狠狠蜇了一下他的手背。如针刺般的疼痛,气得他一脚踩死了撅着尾巴跑的那小东西。这一下不好了,他的手背很快红肿起来,身上也发热了。他赶紧跑回巢穴,疼痛使他嗷嗷呻吟。老母狼爬过来,闻了闻舔了舔,顿时大惊失色地低嗥几声。经验老到的它立刻知道,狼孩是被毒蝎子蜇了,如果是夏天的话,可找蝎子草嚼烂,涂在上边能治好,可现在是冰天雪地的冬季,哪有什么绿植物哟。老母狼急得在洞里团团转,伸出舌头刷刷地舔那被蜇处,又舔那发烧后滚烫的狼孩脸颊。狼孩开始昏迷。老母狼一时突发奇想,把自己的尿撒涂在狼孩手背红肿处,又把一只黑蝙蝠的血浆涂在上边。不知是狼孩身体强健,还是老母狼的偏方有了奇效,昏迷了几天的狼孩居然活过来了。只是身体虚弱,烧还没有退。
  这一天,浑身又热又渴的狼孩勉强支撑着自己,从岩洞内爬下来,踉踉跄跄走到向阳岩下的活水口子。
  暖暖的背风向阳崖下,一两米狭长的不结冰的活水口子在那里翻着水花,旋转着,形成深不可测的漩涡流向下游冰面下。足见在那冰封千里的河冰下,也隐藏着汹涌的惊涛骇浪,只是看不见而已。
  狼孩跪蹲在活水口子的冰边上,忍着头昏脑涨,俯下头去饮那凛冽凉爽的活水。突然,他在黑亮清澈的水面上看到了一个影子,一个披头散发、塌鼻毛脸、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影子。他奇怪这个半人半兽的怪物是谁,好像在哪里见过,似曾相识,可又想不起来。接着他的眼睛有些模糊起来,头脑也有些昏迷,似乎在水中又看见了那个“啊——啊——”的亲人,还有那个漂亮的妈妈,威严的老拿鞭子抽他的男人……他们似乎都在向他招手,呼唤他回到他们那边。他要回去吗?干吗要回去呢?这里多好啊……
  “扑通”,看着看着,狼孩眼睛一花头一昏,便头朝下掉进那冰窟窿里去了。
  旋转的水面上扬起了一朵美丽的浪花,然后不见了狼孩的踪影。
  在上边的洞穴中的老母狼,似乎也预感到了什么,只见它不顾一切地从岩洞口滚落下来寻找狼孩。它看到了那最后一幕,“扑通”一下便不见了它的狼孩身影。老母狼这时浑身充满了神奇的力量,丝毫没有犹豫,勇猛地扑过去,纵身一跃,也“扑通”一声投入那个打着漩涡的黑沉沉的冰窟窿里,顿时不见了踪影。它要救出自己的狼孩。
  阴沉沉的冬季雪天里,黑森森的冰窟水面上,也曾露出过几次那狼孩的身体,老母狼在冰下用身体往上拱托着他。可呛了水,又处在昏迷状态,身体虚弱,狼孩被极寒冷的冰水冻麻木了全身,根本无力爬上冰岸上来,而且那冰面又那么滑,根本抓不着任何可借力的东西。于是,几经挣扎,几经沉浮,狼孩和老母狼再也没有从冰窟窿里露出身体。湍急汹涌的冰下河水,早已冲卷走了他们力竭的身躯,而下游的河面冰封千里,没有一处可让他们露脸的地方了。
  天安静了。
  地安静了。
  冰面安静了。
  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只有呜呜呼啸的北风,如泣如诉,为母狼和狼孩唱着挽歌。
  刚才的一阵骚动,丝毫也没能打破这冷寂而无情的荒野的安宁。一切都如此的死寂。岩缝中的鸟不再啼鸣,连远处的云也不再飘动,惟有冰河面上偶尔传出轻微的咚咚声响,那或许是河冰在冻裂,更像是那不屈的母狼和狼孩正用头颅从下边撞击着那冻死的冰层!
  第二天早上,热恋中的白耳从荒野上回到岩洞老巢,不见了母狼和狼孩,它慌乱了。
  它在附近寻觅时,在活水口子那儿闻到了气息。它长啸一声,循着冰河往下游寻找下去。于是在下游的几里外,它发现了一个奇景:水晶般透明的冰层下,朝上仰面贴着两张脸,一张是母狼的毛茸茸的长脸,一张是狼孩那张似人似兽的圆脸,都紧紧贴着冰层,冻结后固定在那里了。好似活标本——硕大的水晶棺材中的两具最有特色的活标本。母狼与狼孩。人与兽,兽与人,如此栩栩如生。
  白耳用爪子刨扒着那冰面,哀号了很久。
  它骤然跳起,沿着冰河床往上游方向飞蹿而去。
  那一天,我刚从省城学校放假回来。
  白耳就那么幽灵般闯进了我家,一见我就咬住了我的裤腿儿,它跑得浑身如水洗了一般。它咬住我的裤腿儿就往外拽,并发出一声声绝望而痛苦的哀鸣。顿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袭遍我全身。家人也感到十分奇怪。
  我和爸爸骑上马,跟随白耳迅速沿锡伯河往下游奔去。
  我们在百里之外的那个冰面上发现了那对活标本,那个令人心碎的景象,赫然出现在我的面前。
  爸爸慢慢跪下去,用手掌轻轻擦拭着那冰面,好像是在擦拭着孩子的脸,轻轻的,柔柔的,怕擦疼了、擦醒了冰下沉睡的小龙弟弟。然后,爸爸把脸贴上去,紧紧贴在狼孩的脸上。白耳围着爸爸,围着我,围着母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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