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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落紫禁城-第5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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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尽管袁世凯对谭嗣同突然闯进卧室非常吃惊,其实他心里早有预感,谭大人带来了他既想看见又怕看见的圣旨,那天皇上在养心殿召见他时说的那些话绝非一般的玩笑话。对此,他感到受宠若惊,因为有朝一日他能借助皇上的重用,成为朝廷的栋梁。另一方面,他也觉得说不出的恐惧,担心皇上对手实力太大,一旦事发不成,他将会人头落地,家破人亡。所以他希望皇上说的“那一天”尽可能晚一点出现,也许那时他会拥有更大的实力。但此刻,这一天却大大出乎意料地提前来到了。
  谭嗣同和袁世凯都听说过对方的名字,但却是头一次,在这种非同寻常的情况下见面。他们互相注视着对方,一面揣摸对方的心思,一边稳住自己的情绪,“谭大人!”袁世凯稳住神,从床前站起,友好地向谭嗣同走过去。
  “袁侍郎。”谭嗣同打量着这位三十九岁的新军首领,在他那保养得很好的脸上看到一丝游疑的笑意,赢得对方的好感,他先拾举起对方,“一向无缘识荆,今天一见,果然丰采不凡呐。”
  谭嗣同坦然一笑,显然对方被他的笑容所打动,也开怀大笑。尽管两人第一次见面,却像老熟人似的在茶几边聊起来。由个人琐事谈及朝廷大事,从强学会说到新政,由谭嗣同在湖南办学说到袁世凯在小站训练新军等等,两人越谈越投机,一致认为,当今中国已病入膏肓,新政是唯一起死回生的办法。“袁世凯接旨!”谭嗣同见时机成熟,当即从椅子上站起,袁世凯心里一沉,立刻跪下,谭嗣同郑重地从怀里取出密诏,递给对方。
  “这是皇上派人秘密带出来的衣带诏,请袁大人默读。”
  袁世凯跪在地下,接过密诏,认真读着。他越读越感到情势危急,正如自己先前所担心的那样,皇上说的“那一天”已经到了。他将圣旨一连看了两遍,然后站在那儿沉吟不语。
  “大清国的生死存亡,四百兆黎民的浮沉,全都在此一举。皇上正在等着袁侍郎的决断!”
  “谭大人,”袁世凯举着手上的密诏,“密诏上并没有点兄弟的名字呀。”
  “边角上写着‘速送谭嗣同,晓谕袁世凯’。”
  “圣旨兄弟也见过几道,应该是朱笔,可是这道密诏是墨笔写的。”
  “你怀疑我假传圣旨?”
  “言重了。”袁世凯笑笑说,“不怕谭大人在意,你我素昧平生,从无交往,今天头一回见面儿,您就出这么大的题目。你想想,这事要搁在您身上,您信吗?”
  谭嗣同虽说一再强调,现在是非常时刻,唯有以非常手段处置、但他不得不承认袁世凯的疑虑是非常合乎情理的。袁世凯见对方沉默不语,便说如果诏书是真的,皇上明天召见兄弟的时候,可以当面宣诏,至于今晚上的事,就算没这回事儿。
  “谭大人,您也没来过,咱们也没见过。您请吧!”
  “袁世凯!这么说,难道皇上看错了人?”谭嗣同没想到对方会下逐客令,瞪起两眼,不甘心地站在那儿。
  “谭大人,客气点,就凭你假传圣旨,我就能把你抓起来!”
  “请吧。”谭嗣同当即取出匕首,持起衣袖,“好哇,纵观世界各国,没有不流血而变法成功的。大清国变法的第一滴血,就从谭嗣同身上取吧!”
  “等等。”袁世凯见谭嗣同拔出匕首,欲割手腕,连忙上前拦住,“谭大人不说还有一位宫中侍卫随你一起来的,为什么不让他进来作证?”
  “该死!我几乎忘了这事。”谭嗣同猛地拍着脑门,转身叫着门外的荣庆,荣庆与袁世凯的副官正在门外等候,听见谭嗣同叫他,立即推门走进,副官不放心,紧跟着荣庆一起走进东厢房。荣庆一进门,袁世凯便认出他是光绪皇上身边的侍卫,为了让他俩认识,皇上特意介绍他们见了面,后来又安排他押送进贡的汽车,随袁世凯一块进颐和园。
  “袁大人!”荣庆抱拳行礼。
  “荣大人!”袁世凯双手抓住荣庆的手,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怎么不早进来?差点错怪了谭大人。”
  谭嗣同笑笑,心里埋怨自己不该忘了这茬事。荣庆是皇上贴身侍卫,又与袁世凯见过面,早该让他一块儿进来面见袁世凯,就不会生出刚才的误会。袁世凯一边招呼荣庆,一边叫副官出去,副官见他们认识,知道有要紧事,连忙退出。袁世凯特意走过去,关上房门,插上门栓,然后走到谭嗣同面前,深深抱拳作揖:“谭大人,恕袁某刚才失礼了。你放心,营救皇上,袁某万死不辞!”
  “不怕我讹你?”谭嗣同心里一块石头终于落下,半开玩笑他说。
  “荣侍卫在,圣旨就是真的!”袁世凯拉起荣庆手,沉吟片刻,对他们说,他将连夜赶回小站,三日之内发兵北京,解皇上之难。
  “好!袁大人快人快语。”谭嗣同高兴地拱手还礼。
  “三人同心,黄土变金。袁某不才,为表奉诏救主的决心,愿和二位结为金兰之好!”
  谭嗣同心中一动,心想光绪果然没有看错袁世凯,此乃大清国之幸事,他显然被袁世凯的决心和真诚所打动,连声说好。荣庆见袁世凯如此慷慨激昂,想到只要他一发兵,自己便是救驾的功臣,他与吟儿成婚的事便成为定局,心里激动得不行,当即第一个跪下。一见他先跪了,谭嗣同和袁世凯也慌忙跪下,当下拜了天地,并按年纪大小分序长幼。袁世凯最长,为老大。谭嗣同三十三岁,为老二。荣庆才二十一,自然成了三弟。
  从法华寺回到城里,已经一更多天了,为了安全起见,荣庆与谭嗣同没等迸城便分了手。他跳下蓝呢后档车,吩咐车夫将谭大人直接送回浏阳会馆,自己则一路步行向家里走去。
  经过一天的奔波,特别是精神上的高度紧张,荣庆已经疲倦不堪,但心里却说不出的激动和兴奋,特别想到再过几天,袁大人发兵进京,将颐和园和紫禁城团团围住,这天下便是皇上的。皇上与慈禧是一家人,娘儿俩,再闹也闹不到哪儿去,但那个瑞王却头一个跑不了。瑞王倒了,那小格格也就不敢再缠他了,更何况皇上将把吟儿赐婚给他,小格格一个罪臣之女,纵然想闹也不敢啊!
  不过,不论怎么说,瑞王也是有恩于他的,要不是对方保举,他不可能进宫当差。进不了宫,自然也就接近不了皇上,成不了皇上的贴身侍卫。想到瑞王可能会坐牢从军,甚至会掉脑袋,他心里稍稍有些不安。不过一想到吟儿,他立即铁了心。他在心里宽慰自己,他已经救了瑞王家的傻儿子,也算是一报回一报,两清了。为了吟儿,这是他唯一的选择。一想到他与吟儿之间的事,他觉得就像做梦似的,几乎不敢相信这一切是真的。
  过去对做官他总觉得没多大意思,可现在一想吟儿即将成为他的人,做官立即变得有些意思了。这不,母亲辛苦一辈子,只不过是个三品夫人,吟儿父亲比自己父亲还不如,退休才正四品,而吟儿一嫁给自己就能当上从二品的官夫人,甚至还要更高。想到这儿,他心里泛起一丝淡淡的甜意,觉得他不仅为了家族,更为了吟儿争得了好大的面子。
  走着走着,荣庆一拐弯便进了他们家那条胡同,远远瞅见家门口挂着那盏灯笼还亮着,这才突然想起他骗小格格说家里请客的事,糟了!他知道小格格是个不好惹的主,要是她还守在大门口等自己,让她撞见了,一定会闹得天翻地复,算了,今儿麻烦事够多了,不能再惹她。想到这儿,荣庆慌忙转身,想从后院悄悄翻墙头进去。他刚刚转身,小格格突然出现在他面前。
  “荣庆!”小格格冲到他面前,怒不可遏伸手扯着他衣服大叫,“你死哪儿去了?”
  “小格格!我……”越是想躲越是撞上了,荣庆吓得张口结舌。
  “你找野娘们儿了,找臭婊子了!”小格格揪住他又撕又扯。
  “别闹,别闹,我都快累死了。”
  “你干吗不死啊?”小格格一边打他一边叫。
  “你先别闹,听我慢慢说,我办的是大事……”荣庆好言好语哄着他,拉着她往胡同外走去,怕在这儿惊动了家里人,事儿闹得更大。
  “说,什么大事?”小格格被他一哄,信以为真,一边跟他向胡同外走,一边问,“你要说不出,我非揭你皮!”
  “是大事……只不过不好说给你们女人听……”荣庆吱吱唔唔地,这才知道自己说走了嘴,心想要让她知道他今晚上和谭嗣同去找袁世凯,那不是存心找死!“骗我,蒙我!什么屁事儿,臭事儿……”小格格在这儿等了他一晚上,她本来就气不打一处出,这会儿又见他胡说八道,根本说不出什么事,认定他去玩女人了。她气得又哭又闹,扑在他怀里使劲捶打着他胸口和双肩。荣庆拼命哄他,无奈他一时实在想不出更好的理由,因此他越哄小格格越生气,闹腾得更凶。
  这时一队查夜士兵闻声跑来,将荣庆和小格格团团围住。有人向押队的巡城御史报告,说“有犯夜儿的”。御史走上前,一名士兵举着手中灯笼照亮两位闹事的。士兵提的灯笼上有行扁字,上书:南城兵马司。小格格一时没闹清什么事,瞪一眼那士兵,张口便骂,说他瞎了狗眼。御史火了,当即下令将他们抓起来。御史一发话,士兵们围上来要抓人。
  “你敢!也不问问我是谁……”小格格冲四周的士兵大叫。士兵们被她气势镇住,一个个愣在那儿没动手。
  “你是谁?说呀!”御史见得多,不吃这一套。
  “我是,我是……”小格格话在嘴边没好意思说,她一个王爷家的公主,深更半夜与一个男人在一起,而且自己又穿着男装,一时半时怎么也说不清,她急了,拉着荣庆胳膊往他身后躲着。
  “说不出就带走!”这会儿轮到御史发狠了。众士兵一拥而上要抓人。荣庆挡住小格格,不紧不慢他说,小格格是他兄弟。
  “请问你是什么人?”御史沉下脸,显然不肯轻易放过他们。
  “乾清门三品侍卫荣庆。”荣庆边说边取出腰牌。
  士兵们一听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半步。御史毕竟老练,从一名士兵手中接过灯笼,在荣庆出示的腰牌上照了一下,一眼看出对方的腰牌是真的,立即吓了一跳。
  “哎哟,侍卫大人!卑职有札了。”御史慌忙向荣庆抱拳行礼。士兵一见长官敬礼,也跟着敬礼。
  “各位辛苦啦。”荣庆笑笑向众人摆摆手。
  “您辛苦,您辛苦!”御史点头哈腰,带着士兵们走了。
  “吓死我了。”小格格平日威风惯了,没想刚才吓得没了词儿,差点栽在几个当兵的手里。直到巡夜的士兵走远,她才回过神,身体软软地偎依在荣庆怀里,过了好半天才柔声软语地问他,“说实话,你真没去八大胡同啊?”
  “今晚上我如果见过一个女人,让我车压马踩,路死沟埋!”荣庆信誓旦旦地说。
  “别说那么狠!”小格格伸手捂住他嘴巴,头埋进他怀里,偷偷笑了。
  荣庆站在那儿,感到她那柔软的身体在自己怀里扭动,她那只小手,紧紧勾在自己脖子上,抚摸着他的耳根和颈脖子,心里突然涌出一种不安。虽说他一心爱的是吟儿,因为小格格缠着他,坏了他与吟儿的好事,心里有些怨恨她。但另一方面,小格格对他是好得不能再好,只是不自觉地坏了他的事。现在想到她已经坏不了自己的事,甚至可能因为瑞王反对皇上新政遭到连累,心里反倒对她有说不出的同情。
  天真无邪的小格格可没想那么多。这会儿,当荣庆向她发誓他没去找女人,这已经足够了。对他不爱玩女人,作为一个追求他的女人,她也许比任何人更了解他。只要他不是去玩女人,管他干什么,哪怕他刚才将她老爸狠狠揍一顿,那也不关她的事。
  茶水章端着托盘,不紧不慢地向养心殿走去。盘内有几个“绿头牌”,每个牌代表一拨皇上召见,或是内阁求见的大臣,这都是军机处事先根据皇上的意思前一天安排好的,有几个牌就代表皇上要接见几次朝臣。今天早朝一共有三“叫起儿”。内阁一起,军机一起,还有法司一起。当他跪在地下,向光绪报了早朝的顺序,便发现对方心不在焉,从喉头里轻轻哼了声“知道了。”
  长期以来的宫中生活,茶水章对主子们摸得非常清楚,根本不用对方开口,甚至不用有意关照,凭着某种本能便能干无声中察觉到主子们的心情,包括主子与主子之间,主子在朝廷或宫中发生了什么事。
  自他来光绪身边,光绪情绪一向比较低落,话不多,且多疑,除了和珍妃在一起有说有笑外,常常一个人坐在书桌前发愣,显然在想什么心事。自推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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