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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风云录-第6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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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在这里!”长孙无垢将另一只手也搭在他手上,感到他的手正微微发颤。
  “我们……要背水一战了!”他声音虽低,却满含破釜沉舟之意。
  “这是什么意思?”
  “他……父皇……不再信我了!”
  长孙无垢只觉一颗心抽搐了一下。自古有云:“伴君如伴虎!”,如今丈夫伴着一个对他再无一丝信任的君父,那又是“如伴”什么呢?她不敢往下想,却知道这是李世民需要她坚强的时候,而不是露出怯惧惊慌的时刻!她微微仰头,面上显出少有的刚毅之色,道:“便是刀山火海,我也跟你一起!”
  李世民惨然一笑,又合上了眼。
  长孙无垢坐在床边,双手握着他的手,一动也不动,心中渐渐一片空明,两眼盯着那摇晃不止的烛火出神。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听得窗格上“啪啪啪”的轻响了三下。她猛地回过神来,知道这是哥哥长孙无忌要见她的暗号,转头看了看李世民,见他气息悠长,已沉沉睡去,便轻轻的抽回双手,蹑手蹑脚的走出寝室。
  长孙无忌无声无息的迎上来,眼露询问之意,嘴角向室内努了努。
  长孙无垢拉他转入偏殿,才道:“世民……很伤心!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知道李世民争强好胜,一定不愿被人知道他呕血的事,便连这亲哥哥也不敢向他说实话。
  长孙无忌只不断的叹道:“妇人之仁,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啊!”在殿中踱步来去,长嗟短叹了好一会儿,这才将整件事说了。
  长孙无垢听得惊心动魄,道:“皇上召他明日入宫,岂不是要……”
  长孙无忌点点头,一时之间二人只是四目交投,都不敢将心中的疑惧说出来。
  长孙无垢急喘一口气,问:“我们……真的完了?”
  “就算皇上心中还存着一分半点父子之情,不忍杀他,种种羞辱屈折,又岂能免?你也知道世民的性情是何等刚强激烈,又怎能承受这样的打击?这种生不如死的日子,他愿挨吗?他能挨吗?”
  长孙无垢胸中升腾起一股热流,道:“哥哥,你快走吧!走得越远越好,抽身此事,保住性命要紧!”
  长孙无忌大骇,道:“妹妹!”
  “长孙一族就全靠你了!你不能轻易丢了性命,毁了爹爹辛苦立下的家业!”
  “那么……你呢?你又怎么办?”
  长孙无垢目发异光,轻声道:“我……我是不能走的!世民需要我,这我看得出来!他是至尊皇亲也好,是阶下之囚也好;他是正人君子也罢,是大奸大恶也罢,我都不会抛舍他!”
  长孙无忌怔了半晌,道:“这没有用的,妹妹!我们长孙一族与李世民已是同气连枝,一荣俱荣、一亡俱亡,我欲置身事外,已不可得!唉唉,为什么竟会沦落到今日这般田地?难道真是我看错了他?难道我真的错了?”面上满是痛不欲生之色。他眼见身败名裂、株连九族的大祸已迫在眉睫,惊惧之情反倒淡了。人一死了之,再也无知无觉,倒也痛快;但一想到自己一向自负胸怀韬略,从未看错一个人,如今却猛然发觉自己竟是真的错了!以致自陷绝境、自取灭亡,这一份失落之痛,竟远胜命丧家亡!
  次日清早,李世民召来长孙无忌及房杜二人。他面上神情肃然,却已没半分愤恨惊恐之色,道:“今日入宫见驾之事,三位有什么意见?”
  三人心头都似灌了铅似的重,压得象是喘不过气来,一时竟无人接口。
  李世民凛然道:“我欲拒不入宫,在这里与他们周旋到底!怎么样?”
  三人大惊。房玄龄叫道:“这是孤注之险!”
  “事到如今,难道还容我不冒孤注之险吗?”李世民厉声道。
  “大王!”杜如晦抗声道,“现在还不是穷途末路!大王还有翻身的机会!”
  “还不是穷途末路?”李世民面上掠过一丝自嘲的笑意,“那么什么时候才是穷途末路?难道到了父皇喝令将我绑赴刑场,三声追魂炮响过之后,那时才算是穷途末路?”
  “大王,请听我们一言!”长孙无忌忙道,“大王刚刚平定杨文干,不管怎么说,这都是安定社稷的大功!皇上若要入罪大王,非有真凭实据不可。这件事到底有多少人知道内情?”
  李世民一沉吟道:“此事机密之极,除了我、你们三人、杜淹收买杜凤举,还有就是侯君集负责买通尔朱焕、桥公山及刺杀他们和杨文干、宇文颖诸人。”
  “这就是了!侯君集平日深受大王恩遇,再加上他在此事中牵涉已深,若坦白招供,皇上、太子必定放不过他,他一定不会招出实情!再说,只要我们都不说,皇上、太子也决不会疑心到他身上去。那杜淹现正在这府中,若是事态紧急,我们也来得及解决掉他。是以皇上、太子要有证据,只有向大王下手!只要大王咬紧牙关,矢口否认做过任何陷害太子之事,他们也奈您不何!这件事一拖得久,他们怎么也找不着您的罪证,天下人就会纷纷议论,说他们陷害忠良,要屈杀有功之人,那时就不轮到他们不放了大王!”
  “不错!”房玄龄也道,“太子结交匪类,‘罪证’人所共知;我们这边的破绽,却都已消失于无形。大王只要一口咬定自己无罪,皇上,太子也不敢将您怎样。但若您现在拒旨反抗,不要说如今这府里不到一百人,器械短缺,不足以抵挡门外的禁军;就算我们外面的人都聚回来,也只有八百人左右。长安之中仅东宫就有二千精兵,加上皇宫禁军、京畿周边拱卫的兵马,至少有上万之众,敌我之势太过悬殊!再说皇上已先发制人,我们后发受制于人,此战决难取胜!大王一旦反抗,叛逆之名就会被坐实,欲再洗脱罪名更绝无可能!”
  杜如晦沉声道:“胜负乃兵家常事!大王今次虽败,但只要忍一忍,熬过这个难关,日后还有卷土重来、东山再起之机!所谓‘留得青山在,不怕无柴烧’,大王决不可为一时意气就铤而走险,轻忽了自己的性命!”
  李世民无奈地看着三人,心中只有一声长叹!是的,自己全没准备,岂能仓促应战?这不但是孤注之险,简直就是必死之险!
  但是要忍!想起父亲兄长会以一副什么样的嘴脸对自己,他就恨不能与他们同归于尽、一死了之!
  不!他根本就不可能跟他们同归于尽!死的只会是他!他们却从此稳稳坐在这天子、太子之位上,肯定还会在史书中大书特书自己是如何凶残乖戾,可能还会拿杨广来比拟他!
  不!他就是死,也要留一个清白之名!背负着杨广那样的恶名去死,他宁可从不曾在这世上活过!
  “好!我这就入宫见驾!”他百般不情愿的从齿缝间挤出这一句来。
  杜如晦神色凝重的道:“大王此番入宫,务必忍辱负重!”
  李世民点点头,又是满口苦水。但当此生死难卜之际,他反而微微仰起了头。便是在这些心腹面前,他也决不示弱,决不现出半点惊恐忧惧之色!
  李世民一入宫中,便见李渊居中而坐,旁边李建成相陪,身后叉腰而立的是李元吉,再无旁人;殿门之外倒是站满了配刀的侍卫,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事到临头,他反是丝毫不惊,稳稳地迈着脚步,从容进殿,跪下正要叩头,却听李渊冷冰冰的道:“脱下你的冠帽来!”
  李世民一咬下唇,一言不发的摘下束发紫金冠,放在面前的地上,冠上镶着的夜明珠一闪一闪,光芒四射,映出他绷紧着的脸。
  “李世民,你可知罪!”李渊猛喝一声,直震得殿内回响不止。
  李世民一字一顿的道:“儿、臣、无、罪!”
  李渊怒气上冲,拿起案上镇纸用的石狮子,往地下就是一摔!“哗啦!”一下只摔得那石狮子粉身碎骨,散了一地的石粒,“你还敢在朕面前嚣张!”
  李世民霍然抬头,索性再也不顾什么君臣父子的礼节,目光炯炯的瞪视着李渊,道:“父皇要杀儿臣,所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儿臣岂敢说半个‘不’字?但父皇要将奸恶之名屈在儿臣头上,儿臣宁死不认!”
  李渊见他这一副桀骜不驯、心高气傲之态,真如火上加油,腾的跳起来,指着他鼻子大叫:“你不要在这里恃功生骄,以为朕不敢动你一根毫毛!你谋害太子、欺蒙君父,那就是忤逆不孝、十恶不赦!今日朕就要将你拿下,绑赴大理寺严刑拷问,非要你供出陷害太子的事情来!”说着深吸一口气,大喝:“御前侍卫何在!”
  下面的侍卫齐声应道:“有!”
  “将李世民绑了,押下去!”
  众侍卫一声“得令”,已有两人走上前来,捉住李世民两臂,反剪到背后。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外面忽有一人竭尽全力的飞奔过来,一边跑,一边大叫:“边关急报!边关急报!”
  众人一惊抬头,只见那人扑至阶前跪倒,双手呈上一信,叫道:“三百里加急文书!突厥颉利、突利两大可汗一齐出动,率领精骑十余万,倾全国之力挥军南下,东路军由朔州至绥州、西路军由原州至豳州,势如破竹,夹击而来!”
  各人听了,都是面上变色。那东路军也罢了,西路军竟已到达豳州,那与长安就只有几日路程之遥了!
  李渊马上想到:“一定是突厥听闻杨文干兵变,知道我们这里出了内乱,趁火打劫来了!这可如何是好?”眼珠一转,见李世民犹跪在地上,却已低下头去,忙一改容颜,温言叫道:“二郎!”
  李世民一听这急报,已在心中连呼:“谢天谢地,我这次可逃过大难了!”这时听李渊改了称呼,忙叩一头,道:“儿臣在!”
  “你先戴回冠帽吧!”
  李世民仍是一言不发的拿起地上的王冠,戴了回去。
  李渊向那两个侍卫喝道:“还站在这里干什么?还不快去搬一个榻来,让秦王坐着?”二人忙遵旨照办。
  李世民冷眼旁观,面上神色不动,又叩一头,道:“谢父皇恩典!”便站起来坐到榻上。李建成和李元吉面面相觑,均是深感不忿,但在父亲面前都不敢作声。
  李渊待李世民坐下,才道:“这突厥来势如此凶猛,可如何是好呢?”
  李世民淡淡的道:“父皇英明神武,岂会将小小突厥放在心上?儿臣愿领精兵迎击,让这些化外之民畏惧父皇的震怒!”
  “好,好!那么你先下去挑选精锐,明天出发。朕亲自为你饯行!”
  李世民又叩谢过隆恩,站起来冷冷的扫视李建成和李元吉一眼,才退了出去。
  李世民一走,李建成叫一声:“父皇!”满腔委屈之情尽显于外。
  “大郎!”李渊用目光制止住他,“如今突厥犯境,非李世民不能抵御!今日杀他虽可一泄心头之忿,但若竟因此而被突厥攻入长安、亡了大唐,那就是自毁长城、因小失大了!”他见李建成鼓着腮帮,仍是一副不服气的样子,便安抚他道:“大郎,经此一事之后,李世民再想挑拨离间你我父子之情,已不可得!我们只要处处提防,他又能得着什么好处去?如今天下尚未完全宁定,塞外还有突厥动不动就悍然犯境,留着李世民还有用处啊!”
  李建成无精打采的道:“儿臣知道了!”
  李渊语重心长的道:“大郎,你身为储君,日后当了皇帝,总要谨记一件事:无论何时何地,国家大义永远要置于个人恩怨之上!平民百姓,可以好恶由心;一国之君,却不能随心所欲,想爱谁就爱谁,想杀谁就杀谁啊!”
  李建成听父亲说着说着,竟似又扯到燕儿身上,更感没趣,低了头不说话。
  李元吉道:“可是李世民已怀有二心,父皇还让他独揽兵权在手,只怕会祸生于旦夕之间。何不让儿臣随他出征,也好监视他的一举一动?”
  李渊点头道:“我早有此意。只是刚才不好当他面说出来,以免他有恃无恐,又来跟我撒泼!待会正式下旨,会让你也一起跟随出征。”
  当下李建成与李元吉便辞退了出来。
  一出宫门,李建成就向李元吉抱怨道:“你瞧,你瞧!父皇到了今天,还是迷信李世民百战百胜的威名!我受了这偌大的委屈,突厥兵一来,他就什么大罪都逃脱过去了!”
  李元吉道:“大哥不必气恼!这次我随他出征,一定处处制肘他,让他空有猛将如云,也调动不了兵卒上阵。他有将无兵,再天生神勇也决计不能打胜仗。他这败仗一打,我们就可以名正言顺的治他‘统军无方,抗敌不力’的罪名。到时也不必再费心机逼他招什么害你的阴谋,一刀就可杀了他!”
  李建成喜道:“还是四弟足智多谋!你近来真是长进不少,有你助我,我看李世民还怎能逃出虎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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