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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枪老太婆-第7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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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点点头说:“你放心地走,我们组织上晓得照顾他们的。”说完就出门坐上一辆黄包车走了。我看着他的背影,不由得又想起了我自己那个厚道而又细致的亲舅舅,只觉得眼睛有些发潮。
  这么多年以来,我一直记着这一幕。
  我出了茶馆,就去了都邮街,买衣料。说实话,我这人年轻的时候,就喜欢穿,尤其喜欢穿那些质地好的面料。这一去,不知道要去多久,单的夹的都得准备一些。我选了半天,最后选定了一截枣红的印度绸,一截豆沙色的华尔纱,另外买了一截绿色的细毛呢料,准备做一件夹短大衣,其它的只有等到了上海再说。眼下正是大热天,衣服做多了,别人要起疑心。
  选好了衣料,我就去了服装社,只说是有个朋友,在上海有一批化妆品原料,愿意和我们一起做,很赚钱的,得赶快去进货,赶在秋天旺季做出来才行;另外顺便也可以看看有没有什么好的服装面料,现在重庆市面上的秋冬面料缺得很呢。
  大家听说我要去上海,都高兴得很。陈树安赶着给我量尺寸,一边说:“陈先生,我还没有正正经经地给你做过衣服呢,你这么好的身材,真该好好做几套穿穿。”女工们在一边叽叽喳喳,都说:“大姐,你是最有办法的人,我们可是等着你回来大赚一笔啊。”
  我听了,在心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回到李子坝,宁君已经在门口张望,亚彬见我回来,老远就张开翅膀飞过来,扑在我怀里喊妈妈,嘟着小嘴说韩嫂不给他买洋画儿。我拉着他那脏脏的小手,轻轻地拍打着说:“看你成天在地上拍洋画儿,脏得像个小叫化儿,还不快去洗……”一边却从包里摸出钱来。亚彬见了,一把抢了过去,欢呼着跑去买洋画儿了。我一抬头,看见曾三姐倚在门口看着我笑,说:“这么多年了,就这几个月才像个正正经经当妈的。”
  这一夜,我张了几次口,话都没说出来。脑子里老是曾三姐的那句话:就这几个月才像个正正经经当妈的。
  第二天一晃就过去了,我还是没开腔,曾三姐看我闷闷的,问了几次是不是有什么事,我都岔开了。睡到半夜,一算明天就是二十六号了,万一老汪提前来了,这一去天长地久的,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不给三姐说清楚怎么行。正想着,有人把灯拉开了,我一下子爬起来,曾三姐已经站在了我的床前。
  “玉屏,你有心事没给我说。”
  我一把拉她在床边坐下,长叹了一口气说:“是有事,我要到上海去一趟,去进点货。”
  她说:“不对,进货哪里犯得着这样,你是要出远门。又要去干他们男人的那些事情。”
  我不说话了,半天,点点头。
  我们相对无言,好久她才说:“玉屏,我是个无能无志的妇道人家,我不懂你们的那些事,可是我知道你和玉璧都是了不起的好人。现在玉璧不在了,可是他的那些事还在你心里牵肠挂肚的,既然这样,我就不拦你了,你把两个娃娃都交给我,就放心地去吧。好人总是应该有好报的,老天爷睁着眼,清清楚楚的。”
  我一把拉住她的手,喊了一声“三姐”……二十八号晚上,老汪来了,说是票已经买好,今晚十二点上船。先到万县,然后换船去宜昌,跟我同行的还有一位和我很熟的刘老太太,要去宜昌看女儿,在一起有个照应。
  晚上十点,两个孩子睡得甜甜的,我不敢惊动他们,轻轻地亲了一下他们的小脸蛋,就和老汪一起出门了。走了好远,忍不住回过头去,还看见曾三姐呆呆地站在门口,一动也不动。
  老汪是船上的工人,把我们安排好,就下机房去了。这是间三等舱,上上下下一共十六个人,除了四个女客之外,其余的全是男客。七月重庆的天气,热得不得了,船老板为了多卖钱,连过道都坐满了人,地下到处都是痰、油泥、瓜子皮,男人都只穿一条短裤,满舱里又脏又臭。刘老太太年纪大了,好睡,我却闷得不行,干脆到外面船头上去乘凉。江上的风大,吹着我的头发,我想起了十三年前的那个夜晚,玉璧抛下新婚燕尔的我独自去了成都。我和玉洁还有远光大哥他们,也是乘这样的船去南京读书。那时候,我们都还是满脑子的幻想,什么读书救国啊,体育救国啊,一副“看当今世界,舍我其谁”的傻模样。如今真的成了一个职业革命者了,真的为了我们多灾多难的祖国拿起了枪,才晓得“救国”这两个字的分量有多重。她是要儿女们用鲜血去祭奠的啊。
  下午三点多钟,船到了万县,我们要在这里换船,再买票到宜昌。
  老汪常来常往的,对这里很熟悉,带着我们从杨家街口上岸,边走边说:“南津街有一家叫”茂生祥“的旅馆,老板姓熊,是自己人,我们的人常常住他那里,没出过事情。”
  说话间,旅馆就到了,我举头一看,怎么招牌上写的“茂林”两个字。老汪一看,也愣了。正在这时候,却听见有人喊:“玉屏呀,陈玉屏——你在哪里……”我急忙回头一看,原来是刘老太太东看西看地迷了路,一路喊着在找我。
  陈玉屏这名字在川北一带扯得太红,我早就不用了,可是老太太记着,改不过口来,真拿她没办法。
  老汪回过头来对我说:“来都来了,先就在这里住下来再说吧,反正只住一晚上。我得先去看看明天的船票,迟了就买不到了。”于是我们就走了进去。帐房里一个老先生,看见有客人进来,连忙招呼伙计把我们送到一个干干净净的房间里,又是送茶又是送水的,接着就拿来了一个登记簿子说:“先生娘,你登个姓名。”
  我接过来,写上了陈联诗三个字,然后写上由重庆来,到宜昌去教书。那老先生接过来,恭恭敬敬退了出去。
  我关上门,正准备洗脚,却听见有人在敲门,一边喊着陈联诗、陈联诗。我一愣,没开腔,却又听见那人在喊“诗姐”。我连忙趿上鞋,跳过去把门打开,一看果然是林竹栖。他又惊又喜地一把抓住我说:“哎呀,诗姐,我好想你啊,没想到今天会在这里会面,真是难得难得!”
  这人真是,大庭广众之中,口口声声想你想你的,也不怕人笑话!我连忙让他进屋来,说:“你怎么到万县来了?”他说:“诗姐,说来都不好意思……”
  我说:“快别说了,我都知道了,你差点替我进了卫戍司令部,真是连累你了。你在这里干什么呀?”
  他看看门外,悄悄说:“原来这里开旅馆的熊老板被捕了,可是这里我们来往的人太多,没个地方不行,于是我就顶了下来,改成了‘茂林’字号,当上了老板。”
  我听了这话,心里一热。我知道林竹栖还不是党员,可是这些年来他舍生忘死地为我们做了不少事情,真是难得啊。
  林竹栖要招待我吃饭,去买菜了。老汪过来,提了一个大包说:“这是刘老太太的东西,放在这里你看着,她要跟我去看船票。”
  我说:“这老太太也真是的,哪里是去看船票,又想去挤热闹吧?”
  老汪无可奈何地笑了笑,走了。
  老汪刚出去不到十分钟,突然闯进来四个宪兵,指着我问:“你是岳池人吗?”
  我说:“不是,我是重庆人。”
  其中一个酸溜溜地一笑:“别哄我们了!陈玉屏,我们走一趟吧。”说着就把我和刘老太太的东西全部收在一起,推推搡搡往外走。
  刚到大门口,就碰到老汪急冲冲地进来,一眼看见我,目瞪口呆的。我连忙给他使了个眼色,他悄悄一缩头,往侧边的小门溜走了。
  我被带到宪兵营的稽查室,几个家伙就出去了。一会儿,我听见隔墙有人在问:“人拉到没有?”
  “拉到了,可是她说她叫陈联诗。”
  “陈联诗?不对吧?报的是陈玉屏啊。”
  “她这种人,本事大得很,没听说过吗?双枪陈三姐呢,在川北一带,只要有她的一张片子,就会畅通无阻,换个名字有什么稀奇?”
  “不对,陈联诗我认识。”
  我心里一沉。认识我的人太多了,这人是谁呢?
  第二天,我被叫到隔墙审讯室,抬眼一看,上面坐的人眼熟,只是一时想不起来。他一见我,嘿嘿一笑说:“果然是你,还记得我吗?”
  我说眼熟,一时想不起来了。
  旁边一个宪兵说:“这是我们陈营长。”
  那人笑笑说:“我叫陈有先,那年你在梁山教书,我的儿子是你的学生,你的国文教得很好,他现在还记着你呢。”
  他这么一说,我果然记起来了。我在梁山教书时,是认识这么一个人,他那孩子成绩不错,时常受到我的表扬。陈有先说:“我晓得你在梁山教书的情况,他们这些人道听途说的,可能是弄错了。你自己写个口供,我帮你转上去,转到万县县政府,到时候取个保就可以出去了。”我说:“既然是弄错了,为什么不放我出去?还要取保做什么?”
  他笑笑:“本来就该没事了,可是一搜你的行李,怎么从一双老太婆穿的尖尖鞋里搜出一小团鸦片烟丸子来。这就不是我们管的事了。反正我这里帮你说说话,其它的事情你自己去说清楚。”
  看来都是刘老太太闯的祸,她在街上乱喊一气,又在鞋里藏鸦片烟丸子。她吃那东西,而且上瘾。
  又陷囹圄
  我被送到县府,关在看守所里。刚放下东西,林竹栖气急败坏地找来,问我是怎么回事。我把事情的大概原委给他说了,然后安慰他说:“好在真实身份没有暴露,就是犯了点烟案的嫌疑,可能问题不大,要不了几天弄清了就可以出来。只是不知道老汪的船票买到了没有。”
  下午,老汪也来了,一见我就说:“刘老太太一听是她闯的祸,又是急又是吓的,刚才搭了个‘黄鱼船’,急着到宜昌去了。她是怕你怪她。”
  这个刘老太太!不过她给我惹了这么多的麻烦,走了也好。
  老汪到宜昌还有要紧事,好在他当时就拿到了票,要不是我出了事,现在说不定都到了宜昌了。他看我一两天还出不来,就说干脆先去宜昌把事情办了,然后回重庆一趟把话回了,再来接我。
  老汪刚走,竹栖又来了,用菜盒子装了一大盒鸡汤,还有一碗我喜欢吃的辣子鸡。我心里着急,吃不下,可一看他那殷切的样子,不吃是不行的,只好端起来,喝了一口汤。竹栖安慰我说:“诗姐,你不要着急,我在这里还有些关系,到处跑跑,去找人打通关节。只是你要受几天委屈了,我会天天送饭来的。”
  就这样,我从岳池的监狱出来没有几年,又进了万县的监狱。
  我住的牢房,在县政府左边的一条巷子里,其中女监有五间房子,关了四十多个犯人,大都住冬冷夏热的西边。因为林竹栖塞了“包袱”,把我安排在上房。我因为没有提审,又没有定罪,算是“寄监”,可是对于坐牢,我却不是第一次,知道这里面的规矩。女犯们见我穿得很阔气,又时常把竹栖带来的烟啊糖的分给大家吃,对我都很客气,口口声声称我陈先生陈先生的。新来的犯人都要受那些“夹磨”,全和我没有关系。
  我一进来,一个被人叫做“郝疯儿”的女犯人过来和我搭讪,问我是什么案子。我说:“我是被人冤枉的,那老太太被查出了烟土,害怕,跑了,叫我来说清楚,现在又不提审,叫我怎么说得清楚?”
  那郝疯儿冷笑一声说:“我可不是被人家冤枉的,老子就是地道的杀人犯,只要有一天我出了这个鬼塌塌,还要去杀人,把那些臭婊子和我那男人都杀了!”
  我听了,大吃一惊,心想这监里,真是啥子人都有,看来这女人,真是为什么事情气疯了。
  多住了几天,知道这个郝疯儿原本是个阔太太,男人是刘湘手下一个姓冷的师长,在外面到处寻花问柳,安了无数的“外室”,成天不落屋。这郝疯儿哪里受得了这般恶气,干脆找了两个流氓,给了他们一点钱,把跟师长鬼混的两个女人杀了。那师长气得不得了,却又晓得这婆娘狠毒,就使了个计,给了她点钱叫她去贩吗啡。然后叫人报了官府,抓她来坐了大牢,判的三年,现在已经坐了一年半了。
  同牢房的还有三个女人,其中两个都是阔太太,犯的也是烟毒案。一个姓吕,和郝疯儿一起进来的,男人也是一个团长,姓张;另一个姓何,不但自己进来了,连男人也在里面。我问这是怎么回事,郝疯儿说:“她男人是万县东门上的袍哥舵爷,叫陈吉庆,因为手下的一个兄弟伙把枪拖出去抢劫杀了人,被仇家乘机将他告成了主犯,捉来判了五年。两口子都在监狱里,两个孩子只好交给老人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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