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汴京风骚-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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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离情、诉思念、谈趣闻、论朝政。王安石谈今日皇帝之召见和答对,司马光谈欧阳修罢离参知政事前对自己担任翰林学士不遗余力的疏荐;王安石谈今日皇帝召见中的所企所求和自己的所思所想,司马光谈半年来自己弹劾宰相韩琦堵塞言路和弹劾副宰相张方平奸邪贪猥的风风雨雨。两情交融,话语不绝,不觉朝霞已映红窗扉。
  王安石在竟夜交谈中,摸清了朝廷的现状,增强了“变法”的信心,拱手向司马光告别:“朝中病恙,已入膏育,安石当以急药医治之。君实可有所嘱?”
  司马光已为王安石的抱负和气概所激动,拊掌向王安石祝贺:“介甫所见,胜光多矣!但愿处理国之大事,审慎为之,千万莫用当年在群牧司你我投壶、弈棋决胜之法,光则合掌托福了……”
  王安石纵声大笑。
  一阵雷声“轰隆”滚过,皇帝赵顼忍无可忍,怒目注视仍然在沉默不语的宰执重臣,神情激动地说话了:“朝政改弦更张,势在必行。不如此,不能荡涤百官因循苟且之习!不如此,不能根除冗官、冗费、冗兵之患!不如此,不能恢复北、西边境日遭蚕食之疆!朕意已定,决不动摇,卿等能作壁上观吗?朕愿听闻诸卿肺腑之言,请畅其所思。”
  四位宰执重臣仍然没有反应,仍然不作声响。殿宇里又死一般的寂静。
  雨不断……
  雷不断……
  宰相曾公亮,字明仲,时年七十岁,福建晋江人。一袭紫色蟒袍;一把雪白齐整的胡须,养身得当;一对下垂着的眼皮,透着他用心的深沉。他历经仁宗、英宗两朝,任宰相一十五年,是官场上的老手,素以“老成持重”闻名。他深谙所谓“改弦更张”的含义,皇上两年来与王安石日夜密谋的核心无非这四个字。但“改弦更张”谈何容易!就从时弊三害“冗官、冗费、冗兵”中的“冗费”一害来说,能“更改”得了吗?“用度太奢”,是司马光天天叫喊的,每年所费的百万银两,“用”在何处?“奢”在何处?用在宫里无节无制的饮宴上,奢在妃嫔宫女们的头上、身上和床上。谁能管得了啊!“赏赐不节”,也是司马光天天叫喊的,每年所费的百万银两,“赏”给何人?“赐”给何人?赏给了祭陵敬祖的宗室王公,赐给了郊祭拜天的朝廷群臣。谁愿意辞而不领啊!“恩遇宗室滥溢”,还是司马光天天叫喊的,每年所需千万银两,“恩遇”了谁人?“滥溢”在哪里?恩遇的是繁多的龙子龙孙,而且繁衍兴旺,岁岁增加;滥溢在“恩”有祖制,“遇”无定数。谁惹得起啊!仁宗庆历三年,范仲淹、富弼、韩琦、欧阳修不也变过法吗?闹了一年,“太平”没有“兴致”,“新政”。彻底垮台,范仲淹、富弼、韩琦、欧阳修都被赶出京师,到州府吃闲饭去了。覆车可鉴,前事可师啊!
  枢密使富弼、字彦国,时年六十六岁,河南洛阳人。今天他着红色蟒袍。高大的身躯,楞角分明的脸膛和一双炯炯闪亮的眼睛,无不显示出他性格的倔强。他是一个有主见、有魄力的大臣。“庆历新政”失败后,被赶出朝廷,出任河北安抚使;英宗赵曙即位后,被召回朝廷,任枢密使;旋即又被赶出朝廷,任河阳通判;皇帝赵顼即位后,又被召回朝廷,再任枢密使。如此三次上下沉浮,使他变得老到周至。此时,他对皇上所谓的“改弦更张”不甚摸底,对王安石的锋芒太露不甚满意,对“恢复北、西境界日遭蚕蚀之疆”的方略不甚赞同,便沉默地观望着。他认为:大辽、西夏日益加剧的侵扰,尚未构成朝廷大患,朝廷要恢复旧疆,在相当长的时期内,尚无力完成。在这相持的岁月里,朝廷当务之急,在于治内而非攘外。
  副宰相唐介,字子方,时年五十九岁,湖北江陵人。宽大的灰色蟒袍,空荡荡地裹着一副消瘦的身躯。此公似乎已是一个失却知觉的人,唯有一双深陷的眼睛,尚存活气。此时,他重病在身,应召进宫已是挣扎而来,跪拜之后都无力伸腰。加之他对劳什子“改弦更张”根本就不赞成,对王安石的一套言论早就生厌,故懒于回答皇上的询问。在他那烛火将熄的心里,他只自问自答:朝廷现行的一切制度法令,都是太祖赵匡民、太宗赵炚吸取了唐朝末年中央失权、五代十国割据纷争的教训而制定的,是大宋赖以生存的根本,是不可变更的。什么“冗兵”?不养活这么多的军队,你这个皇帝能坐稳江山吗?什么“冗官”?职不分权,不就形成尾大难掉了吗?眼下士大夫“争言便宜,以变更旧制”,小皇帝硬是被这些狂人吹昏了头。
  副宰相赵挘治实溃蹦晡迨辏憬橹萑恕K爬渡郏袂槟兀胝龅乃亢徒舯盏淖彀停得魉丝绦那椴⒉黄骄病T牡来笕宋苏保簧星逄福蔚钪惺逃罚啦槐苋ㄐ遥小疤嬗贰敝啤6嗄昀矗氖送旧亩嘣谥荨⒏沃埃早锛次缓螅降魅胛鞲K辉该侠瞬巫啵悦庾匝肮А
  王安石已不知是第几次环视,观察着眼前的形势:四位宰执大臣用沉默对付“变法”,已使皇上骑虎难下。其结果,“变法”极可能将在皇上的暴怒之下发端。今天,他根本就不准备说话,他的话两年来已冲皇帝讲完了,刚才皇上的那几句掷地有声的谕示,就是从他讲过的千言万语中拣来的。此刻,他只须顽强等待身边四位执政大臣的参奏,以便从他们的言论中试探自己前进途中的阻力大小。
  执政大臣们装聋作哑式的沉默,使年轻的皇帝不耐烦了。他面色愠怒,压着心头的怒火,竭力用平和的语气,直奔宰相曾公亮发问:“明仲先生,你是当朝宰相,为什么默不作声?!”
  曾公亮听出了皇上的不满,但他并不紧张,慢慢叩头站起,拱手禀奏:“臣年老力衰,见事迟钝,不敢孟浪作语,干扰圣听。现蒙圣上询问,臣大胆禀奏:我朝太祖、太宗皇帝,启天纵英明之思,借唐末五代之鉴,创建朝制朝纲:事权分离,不抑兼并,内外相维,守内虚外。从而保持了百年太平,创造了大宋王朝的百年辉煌……”
  曾公亮搬出了赵匡凰、赵炚的神灵来吓唬年轻皇帝,赵顼忍耐不住了,他霍地站起,面色铁青,发出几声冷笑,大声激愤地说道:“‘百年太平’!‘百年辉煌’!我们的太平、我们的辉煌在哪儿?现时国力枯竭,危机四伏,百年积蓄,唯存空簿。你没有打开簿册看看,去年的全国收入只有一亿一千五百一十二万银两,而支出竟达一亿三千一百八十六万银两,短缺一千五百七十二万银两之多。不变更法度行吗?现时养兵已达一百一十八万,军费耗资每年以数千万计,可将骄兵情,全无报国之心;习练松弛,形同乌合之众;遇大仗而丧师,遇小仗而后退,不仅收复燕云诸州缈无时日,而且北、西边境日遭辽、夏侵蚀,朝廷不得不忍气吞声以财物换取安宁。去年,贡赐辽邦的白银十一万两、绢二十万正、钱三万贯,茶叶两万斤;贡赐西夏白银七万两,绢十五万正、茶叶三万斤。国威丧尽,奇耻大辱!不变更法度行吗?国家机构庞大,官吏人浮于事,四十年前,全国文武官员只有九千七百人,而现时呢?正式官员已达二万四千多人,而等待差遣空缺者,多达十万之众。一位未缺,十人竞逐,纤朱满路,袭紫成林,上下苟且,因循成习。不变更法度行吗……”
  赵顼越说越气,挥手朝指枢密使富弼:“彦国先生,你是当年‘庆历新政’的倡导者、参与者,你的豪情锐气哪里去了?今天就没有一句参奏吗?”
  富弼的枢密院是主管军务的,对政务他不愿插言,但涉及军务之事却不能不说。于是,他急忙叩头站起:“禀奏圣上,国家积贫积弱之状,时日已久,积重难返。臣所能参奏者,还是那句老话:愿圣上专治内政,二十年内,口不言兵。”
  皇帝赵顼再也压不住胸中的怒火了,抓起手边的一卷紧急奏扎向富弼扔去:“‘二十年内,口不言兵’?只怕等不到十年,辽、夏的兵马就要杀进汴京城了!你睁开眼睛看看,西夏兵马正在掠我牛羊,烧我村落,向大顺城频频进攻了,你还要朕闭口等待吗?”
  宰执大臣惊骇。
  富弼慌忙匍倒请罪。
  赵顼又问唐介:“子方先生,你身为参知政事,也是这样看法吗?”
  唐介挣扎站起,瞪着一双浑浊老眼,颤巍巍拱起双手,根本没有正面回答,而是瞥了身边王安石一眼,似在用最后的气力狠嘟嘟地说:“禀奏圣上,臣以为王安石好学泥古,议论迂阔。若圣上听其煽惑,天下必乱!”
  唐介向王安石发起突然袭击,使赵顼一下子愣住了。他向王安石望去,王安石根本没有在意,只是脸上浮起了一层轻蔑微笑。赵顼立即感到唐介的确可恶,不自主地发出一串大笑,收住笑声,以拳击案,声色俱厉:“‘好学泥古’之臣尚知变法强国,为朕分忧,而你,官居中枢,却苟且固位、因循误国!朕已决定:诏令王安石为参知政事,从即日起,筹划‘变法’!”
  唐介身子一晃,瘫软在地。
  曾公亮、富弼、赵捝罘桓已鍪樱廊荒蛔魃
  王安石缓缓叩头,高声领旨。
  “退朝!”
  皇帝赵顼跌坐在御椅上,厉声谕示。
  一阵隆隆的雷声闯进殿宇。
  赵顼心神不安地望着老迈的曾公亮、富弼、赵捄突し鲎盘平榛郝顺鲎襄返睢K哉庑├铣纪耆耍牡滓黄烁小⒖招椤M侨坏匾×艘⊥罚丈涎劬Γ性谟紊稀
  王安石看得清楚,四位执政大臣的竭力抵制,很可能动摇年轻皇帝“变法”的决心,使“变法”刚刚开始就沦于流产。现时,急需新的力量使皇帝不觉势单力孤,重新挺起腰杆来。
  王安石突然想起前天刚从四川回到京都的苏轼,喜上眉梢。苏子瞻,雄心进取,与自己同;性情豪放,与自己同;立志革新朝政,与自己同;连其狂狷、懒散,也有几分与自己相同。而且才华横溢,坦直敢言,在京都文坛,名声鹊起,大有接替欧阳修文坛领袖之势。昔日之交,甚为投契;论及政事,大归相近;诗文唱和,心犀相通,也应当算作密友了。若与子瞻联手并肩,共行“变法”,足以与四位宰执大臣抗衡。
  新任参知政事的王安石轻步走到御座前:“圣上……”
  皇帝赵顼睁开眼睛,望着弥门漫窗的细雨,疲惫地长叹一声,似在自言自语:“步履艰难,步履艰难!这场愁人的雨何时才能停止啊。”
  王安石笑笑,朗声禀奏:“圣上,当代奇才苏轼和他的弟弟苏辙,回乡居父丧已经期满,前天午后,已从四川返回京都了……”
  不知是因为王安石那直通通的声音,还是因为苏轼兄弟的赫赫大名,皇帝赵顼神情一振,霍地从御椅上坐正了身子。
  篇二 御街
  大宋的繁华与败落并存 遇仙酒楼的欢歌奇遇 章惇向苏轼传送王安石期待联手的讯息。
  二月二十五日清晨,随着大相国寺的晨钟敲响,一阵春风拂起,三天不断的连绵细雨倏然打住,丝丝缕缕,顷刻不见踪迹。天宇如洗,万里碧蓝,一轮红日闪出,金光遍地,老天把一座辉煌艳丽、繁花似锦的汴京城又还给人间。护龙河变样了,绿波盈盈,戏弄着两岸杨柳袅袅的倒影;汴河、蔡河、五丈河、金水河苏醒了,此起彼伏的船夫号子鼓动着列列白帆;皇宫里的殿宇楼台露脸了,宣德楼、大庆殿、延福宫、福宁殿、崇政殿、保和殿、睿思殿、紫宸殿的屋脊飞檐,越过参天松柏的枝头,展出了色彩纷呈的雕梁画栋、兽吻驼铃,以斑斓的闪光和叮咚不歇的声响,昭示着帝王的尊贵和威严;宣德门前的御街沸腾了,这条从宣德门至南薰门长达十里、宽为二百二十步的大街,不仅是帝王銮驾、卤簿出入、诸国使者晋见的必由之路,而且是大宋王朝繁华强盛的象征。御街大道两侧,是两条宽为五丈的带状河,玉石砌岸,晶莹生辉。水中荷莲,春时翠绿生津,夏秋花香醉人。带状河两岸,尽植桃、梨、李、杏,奇葩竞放,红白相间,如雪如火。街心两侧,设黑漆权子为栏,禁军士卒巡道,严禁人马进入。
  此时,御街两侧,人流如潮,各色人等,竞现神通。商人交易赚钱,恋人倾心定情,达官携妓游春,文人赏花觅诗,乞丐讨食,扒手逞能,“光棍”叫卖春药,“瞎子”打卦算命,驿馆举牌招客,酒楼散酒买名,妓女分茶设套,艺伎弄情卖声,浪子闲逛,暗探听风,王公寻花问柳,墨客卖画谋生。河面上,轻舟荡漾,琴声缭绕,歌声缠绵;河岸边,人群熙熙攘攘,嘈嘈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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