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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雄志(精校版)-第6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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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云知道这几句词出自“寻阳楼记”,过去曾盛极一时。只是三十年前朝廷因故查禁,就甚少人再敢提及。这几句词意思是说:“我年轻时候读过多少经史子论,长大以后又屡经历练,好像一只老虎伏在荒野里,磨着爪子,等待发迹的一日。”

秦仲海又吟道:“谁知刺纹双颊,那堪配在江州。他日若得报冤仇,血染寻阳江头!”

这几句的意思不难了解,正是:“哪知道我变成罪人,流放到江州做囚犯,脸上还被刺上了花纹。如果有一日我能洗雪我的冤屈,我一定要用仇人的血,染红那寻阳江头啊!”

卢云想着这几句话,这几年自己饱受世人嘲笑排挤,空有一身文武干才,却被迫卖面维生,浪荡江湖,忍不住一声清啸。

秦仲海道:“大丈夫当执三尺青锋,血战南北,纵横当世,这才不枉了此生!卢公子,你说是吗?”卢云想到自己被人陷害,莫名其妙的成为逃犯,断却他一生出头之路,不由得叹了口气。

秦仲海伸过手去,握住卢云的双手,朗声道:“卢公子,你我素未谋面,秦某却为何找上你来?”

卢云尚未回答,秦仲海却自问自答道:“一来只为秦某看不惯世间凉薄,最恨英雄不得志。听闻兄弟的处境,颇有惺惺相惜之感,这才作兴相邀;二来我征战多年,手下虽有猛将,却无一个运筹帷幄的策士,昨日听人提及兄弟,星夜便来相寻。卢兄弟,我实话实说,你可愿意在我麾下效力!”

月光下只见秦仲海情真意切,卢云心下感动,情知秦仲海确实见重。只是过去不是没有人赏识自己,想那兵部尚书顾大人,又何尝不是如此?卢云心中一阵激荡,他遥望星空,寻思道:“我自始至终难忘功名,却阴错阳差地成了罪人,以致今日有国难投、有家难奔,糟蹋了这一身的抱负,我……我当真一世卖面度日?可我……我一身是罪,却要我如何答应他?”他咬住了牙,良久不语。

秦仲海见他沉默,忍不住道:“卢兄弟为何不答应?莫非看不起秦某?”卢云轻叹一声,道:“对不住秦将军的好意,我不能答应。”

秦仲海嘿地一声,大声道:“你打算这样过一世么?就这般做个无足轻重的面贩么?”

卢云身子一颤,耳边忽地响起自己在山东大牢里说过的几句话。

那日狱卒百般打他,只想要他低头认罪,但抵死不从的他,却从嘴里吐出了心中的志愿。在生死交迫、苦难袭身的一刻,他仰天哭叫:“我要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那临危的一刻,他清楚地明白了一件事。

他之所以能熬过苦难,忍人之所不能忍,只因他求的是一颗圣贤心。

卢云出身微贱,父母都死在贫病交迫之中。一个佃农之子,靠着在庙里做粗工活了下来,十余年寒窗之苦,只为平反自己,平反天下。这样的一个人,如今却是一个毫无将来的逃犯。

卢云泪眼朦胧,猛地低下头去,叹道:“秦将军,我也不瞒你。卢云三年前科举不中,沦落江湖,方今有案在身,已是待罪之人。”他擦去泪水,望着脚下的京城,续道:“非是卢云不识相,不懂得将军的好意,但想我卢云一个亡命之徒,一身罪孽,你却要我如何担当?”说着把当年如何受人诬陷,如何被迫逃狱,如何奔波南北等节,一一都说了,只略掉扬州顾家一段,以免连累顾嗣源。

也是卢云这几日心中闷的狠了。他自扬州以来,不论是亲厚如顾嗣源、患难如伍定远,他都坚忍身世不说,谁知这时却对一个素未谋面的朝廷命官说了,连他自己也觉得奇怪。

秦仲海听罢,忽地仰天大笑。卢云从未与人吐露身世,这时竟遭讪笑,不由得大怒,喝道:“秦将军!我把隐私说与你听,你却这般发笑,是何意思?”

秦仲海收敛神态,庄容道:“卢兄弟息怒,我只是笑你好生脸嫩。我军里十个八个都是囚徒,犯下迷天大罪、杀人放火的,秦某都收留了,还怕你这点小小事情?”

卢云闻言一愣,奇道:“竟有这等事?秦将军领得可是天兵禁军啊!”

秦仲海笑道:“说是天兵,名唤禁军,还不都是个扛刀卖项的苦力?都说好男不当兵,你想,谁放着好好生计不干,却在军中晓行夜宿,烂命一条,富贵也没瞧个影儿?要不是犯了教条,落得有家难归,谁想冒那生死大险啊!实在话一句:便是街边乞食,也强过远配边疆。”

卢云摇头道:“边疆辛劳、沙场战死,在我都是小事。只是我身上有罪,即便投身军旅,只怕也不能出头,到死都是无名之辈,想来不知有多少闲气要受。不如回江湖度日,倒还落得自在。”

秦仲海伸出蒲扇般地大手,重重一记拍在卢云肩上,大声道:“卢兄弟这是什么泄气话?他日咱们干下大事业,北灭匈奴,西破羌戎,到那时甭说你那一点小小过错,就真个杀人越狱,还怕皇帝老儿不赦你那一点小罪么?届时不但还你一身清白,说不定封侯受爵,叫你一生富贵荣华!”

卢云原本心灰意懒,此际听得秦仲海点醒,他心中一震,寻思道:“是啊!我怎么没想到这节?倘若我为朝廷立下大功,获旨赦罪,还我清白之身,他日何愁不能再赴科考?”

卢云抬头望去,只见秦仲海眼中尽是激励神色,他心下感激,颤声道:“什么官禄爵位,我也不在乎。只要能重见天日,还我清白,在下决不忘你今日之恩。”他心神激荡,竟尔流下泪来。

秦仲海见他如此神情,心下甚喜。他紧握住卢云双手,大笑道:“卢兄弟只要愿意拔刀相助,凭公子一身谋略武功,还怕不名动公卿吗?”

卢云泪流满面,仰天长啸,似要把那满腹冤屈,直抛青天三千丈。秦仲海大喜,也是狂笑不止。这两人均是内力深厚之辈,这时啸声震天,那冈上本有鸟兽栖息,都教他二人啸声震醒,只惊得群鸦悲鸣,小兽乱走。

却说伍定远这日刚自回府,那管家却忙不迭地来报:“老爷,你那姓卢的客人不知怎地,昨晚独自走了。”伍定远吃了一惊,急问道:“这……这却从何说起?我这几日没工夫瞧他,怎便生出事来?”

管家劝道:“老爷,这姓卢的不过有些小恩情与你,就在府里白吃白喝,正事也不见他做上一件两件。这种人去便去了,你又何必着急?”

伍定远闻言大怒,喝道:“胡说!这人是我生死弟兄,同过甘苦,共历患难。我能有今日,全是他舍命换来的!如今他不告而别,定是觉得我亏待了他,叫我如何不愧疚?”管家见伍定远发了这许多脾气,只有唯唯诺诺而去。

伍定远慌张间奔出门去,便去寻访卢云下落。他连着上了几处酒家,都是卢云平日惯常去的地方,却全然找不到人。整整费了一日的工夫,却一无所获。他叹了一声,走进一旁的客店,自要了一壶老酒,自饮自酌起来。伍定远喝了两杯,心道:“也是我这几日烦恼公务,却把我这个弟兄给疏忽了。我和卢兄弟是过命的交情,想不到他却不告而别,唉,真是从何说起……”

他喝了口酒,又想:“自从黄老仵作给人杀了之后,我在这世上已无亲人。好容易才有这么一个生死至交,他却这样离我而去。自今而后,我又是一个人了。这漫漫京城岁月,无亲无故,却要如何排遣?”百般无奈中,想到自己举目无亲的景况,猛灌了一口苦酒,眼角却有些湿润。

伍定远自小父母双亡,一直在凉州衙门里打杂维生,本来便要平平庸庸的度过一生。谁知到了十六岁那年,遭逢了一个奇遇,他偶然间帮助了一名落难的侠士,那人为了躲仇家,竟在西凉长居下来,感恩图报之余,便传了伍定远一身武艺。到得他二十五岁那年,那人也病死在西凉城,死前吩咐伍定远,要他作一名正直的捕快,为世间伸张正义。伍定远悲痛之余,感念师恩,便立誓做一名公人。

伍定远二十八岁那年接任西凉府捕头,三十四岁便威震黑白两道,连破无数大案。只是他为官正直,虽不至不通人情的地步,却远比那帮贪官污吏来得严明。如此一来,朋友却少了,没有半个知心。属下又多是奉迎拍马之徒,那日在西凉马王庙外,便已见识了世间冷暖,相较起来,路见不平的卢云是何等的可贵。

他喝了一口酒,想起了卢云的许多好处,忽地想道:“我这卢兄弟平日难得一笑,镇日价愁眉苦脸的,好像什么也不在乎。想来他过去必有什么伤心事。唉……卢兄弟这人脾气太强,从不吐露他的来历。每次我问他,他总是支支吾吾的,难不成他有什么难言之隐?可他怎么不跟我这个做哥哥的明讲?”

他灌了一杯酒,连连摇头,又想道:“我们初识之时,他还是个顶有骨气的人。怎么到得后来,却变成好吃懒做的醉鬼一个?回想起来,好像打那回拜寿之后,他就成了这个模样。究竟那天有什么事发生?莫非顾尚书府里的人欺侮了他?还是怎地?”他是捕头出身,外表虽然粗豪,但凡事却极为把细,此时便细细思索起来。

忽然一旁有人说话:“店家!看座!”

伍定远一怔,斜目看去,只见十来个锦衣卫装扮的人走了进来。他心中一惊,暗想道:“这些牛鬼蛇神又出来了!不过我现下是朝廷命官,想来他们也不敢拿我如何!”话虽这般说,但仍不愿与这帮人朝相,当即背转身子,低下头去。

只听一旁锦衣卫中有人说话,说道:“安统领,此次江大人交代了几件大事,想来没一件好办,你老可有什么对策?”却见一人面如重枣,腰悬宝刀,正是安道京。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猛灌下一口老酒。一人道:“老云啊!你就少说两句,省得大家心烦。”

伍定远斜目偷眼,只见进店来的校尉共有十来人。但与安道京同桌的只有三人,认得都是锦衣卫里的好手。一人生得高头大马,一张大脸煞是吓人,名叫“雷公轰”单国易;一人油头粉面,脸上生了些麻子,唤叫“九尾蛟龙”云三郎。伍定远这几个月来与京城人物厮混,人面已是极熟,便把这两人认了出来。

他转目再看,却见余下的那人举止端凝,气势不凡。伍定远一见这人,忍不住咦地一声,心道:“怎么这人也入了锦衣卫?”眼前这人颇有来头,与伍定远照过几次面,乃是昔日刑部重金聘来的枪棒教习,人称“蛇鹤双行”郝震湘。这人过去专教天下诸省武艺,也曾远赴甘肃,点拨过伍定远的武功。只是此人个性正直,不知为何和锦衣卫的人混在一起?伍定远心中颇感奇怪,但他见安道京就坐在眼前,如何敢相认?当下静坐不动。

伍定远佯装喝酒,却听那云三郎道:“想来也真呕的。原本伍定远那混蛋便要给咱们拿住,谁知道半路给那姓杨的劫走,真他妈的不是东西!”伍定远听他们提起自己,心中微微一惊,想道:“隔了这许多时日,这些人还是念念不忘那张羊皮,看来我平日还是要多加留意,以免着了他们的毒手。”

那“雷公轰”单国易接口道:“是啊!想不到杨郎中居然敢在我们面前出手。瞧他年纪轻轻的一个书生,却有这个胆子。”云三郎笑道:“他妈的,区区一个杨肃观,要不是瞧在他老子杨远的面上,便十个也杀了。统领大人,您老说是不是啊!”安道京面带不豫,只低头喝酒,却不接口。

那“蛇鹤双行”郝震湘一直低头不语,这时忽然道:“两位适才所言,实是大谬不然。”云三郎脸露不悦之色,哼了一声,道:“郝教头此话怎说?”

郝震湘虽已四十来岁,但投入安道京麾下的时日却不甚长。不过他武功高强,办事周到,这几个月来积功升等,上去得比谁都快,原本只是外省的校尉,目下已是安道京身边的得力助手。云三郎等人看在眼里,自是又妒又恨,老早便对他心生不满,此时又听他说话无礼,对前辈毫无礼貌,忍不住便想发作。

郝震湘道:“这位杨郎中身怀绝艺,万万小看不得。倘若两位心存轻视,恐怕日后要吃上大亏。”云三郎冷笑道:“听你把他吹上天去啦!这杨肃观有什么本领,你倒给我说说。”

郝震湘道:“这位杨郎中的师父不是别人,正是少林寺达摩院首座天绝僧,想来各位也听过他的大名。江湖公认此人为少林第一高手,杨郎中是他的关门弟子,武艺如何,可想而知了。”

云三郎嘿黑一笑,说道:“什么天绝僧、地绝僧?这老和尚久不在江湖上行走了,不过是废人一个。少林寺除了这个老东西以外,大概也拿不出什么好手来吓唬人啦!”郝震湘摇头道:“‘达摩院中三宝圣,罗汉堂前四金刚’,这两句话大伙儿听过吧!少林寺的四大金刚,人人武艺高绝。四人的武艺都足以开山立派,扬名江湖,何况寺中第一高手天绝僧?云都统说话可得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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