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纸人-周德东-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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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首义掏出了一张光盘,说:“在这里。”
张清兆不了解这些东西,说:“怎么看?”
郭首义指了指那家网吧,说:“走,我们到电脑上去看。”
“你等一下。”
张清兆说完,钻进车里,把那张出生卡拿了出来,上面有那个婴儿的出生照。
走进网吧,郭首义把光盘塞进电脑,不太熟练地操作着鼠标。张清兆坐在他旁边,手里拿着那个婴儿的出生卡,双眼紧紧盯着显示屏。
冷学文的出生照一点点显现出来……
张清兆的身上“刷”地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两张照片一模一样!
只是一张旧,是黑白的,是三十一年前拍的;一张新,是彩色的,是几天前拍的。
两个婴儿都躺在婴儿秤上,手腕系着白布条,肚脐焦黑。他们的长相一样,哭的表情一样,伸臂蹬腿的姿势都一样!
不同的只有:张清兆手中的照片上有一盆黄色的塑料郁金香,衬托着几片阔大的绿叶子,而冷学文的出生照上没有。
还有,婴儿秤旁边日历上的年月日不同。
除了一些极细微的差别,电脑上的婴儿和张清兆手中照片上的婴儿简直就是一个人!
郭首义也看呆了。
他什么都没说,又默默打开了光盘里的另一张图。
这张图是出生卡的背面,是一些文字记录。
张清兆跟着翻过手中的出生卡,进行对照。
他家小孩的出生卡:婴儿出生地点:市第二医院
床号:14
母亲姓名:王涓工作单位:(空)
父亲姓名:张清兆工作单位:(空)
婴儿出生时间:公历1998年6月21日11时45分
性别:男
属相:虎
体重:3600g
身长:58cm
健康状况:良好
医生姓名:黄桐
护士姓名:逄丽伟
那个教师的出生卡:
婴儿出生地点:市妇幼保健医院
病房:4
母亲姓名:姜钟琴
父亲姓名:李凤凯
婴儿出生时间:公历1967年8月29日11时45分
农历七月二十四日
丁未年 戊申月 乙丑日
性别:男
属相:羊
体重:3600g
身长:58cm
健康状况:良好
医生姓名:唐峥嵘
护士姓名:张红
两个婴儿的出生时间分毫不差!
两个婴儿的体重分毫不差!
两个婴儿的身长分毫不差!
更奇怪的是,他们留下的足印也一模一样!
郭首义把光盘抽出来,愣了一会儿,终于转过头,看着张清兆的眼睛说:“都说,今生的亲人是前世的冤家,可能这个世界就是这样轮回的,好好待他吧。”
张清兆忐忑不安地说:“不,不是这么回事……”
郭首义说:“你就敢说,你老婆不是你前世的仇人?”
“我觉得这个小孩的出现并不是轮回!”
“什么意思?”
“他并不是投胎再生,他还是个鬼魂!他的眼睛告诉我,他是来索我命的!”
停了停,郭首义说:“那你想怎么办?”
张清兆呆呆地说:“……我要扔了他!”

张清兆回到家的时候,母亲、老婆还有那个婴儿都睡了——鬼知道他有没有睡。
张清兆进了家门,就感到了一股阴森森的鬼气。
他打开卧室的门,轻轻叫了声:“王涓——”
王涓醒过来,迷迷糊糊地说:“你才回来呀!”
张清兆说:“孩子没什么事吧?”
“没事,刚刚拉了一次屎,睡了。你也睡吧。”
“……王涓,你出来一下。”
“干什么?”
“我跟你说点事。”
王涓磨蹭了半天,才披着衣服走出来。
张清兆把她领到厨房,关上门,然后把最近发生的事都对她说了。
他讲到了那个道士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提防小人。”
他讲到了这个婴儿出生时,飘进产房的那个穿雨衣的身影。
他讲到了血型的异常。
他讲到了两张几乎一模一样的出生照片……
听得王涓身子不停地打寒战。
“不会吧?”她颤颤地说。
“千真万确,就是这样!本来,你正坐月子,我不想对你说这些,但是我们家现在很危险……”
“你想怎么样?”
“把他扔了!”
“扔了?”王涓一下尖叫起来。
“他就是小人啊!”张清兆低声说。
“我不信!”像被人打了一闷棍,王涓猛地转过身去。
张清兆想了想,说:“至少有一点谁都解释不了——他为什么是AB型血?”
王涓不说话了。
“还有,做B超时,医生本来告诉我们是个女孩,可是生下来……”
王涓转过身,打断了丈夫的话:“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会扔掉他!”
“那你就等着他害死你吧!”张清兆低声吼起来。
“我愿意!”
“你怎么……这么固执!”
王涓的身子不停地抖动着,抽抽搭搭哭起来:“我怀这个孩子遭了多少罪!他没在你肚子里,你当然不知道!”
张清兆不说什么了,烦躁地来回走动。
这时候,厨房的门被轻轻拉开了。
王涓没有察觉,还在哭。张清兆看到了,紧张地盯着门口。
是母亲。
她闪出一张脸,小声说:“深更半夜,你俩吵什么?”
“没事儿,妈,你睡吧。”张清兆说。他清楚,千万不能让母亲知道他想丢掉这个婴儿,她是万万不会同意的。
“王涓刚给你生完孩子,你就惹她生气,你还是不是人?”
“我们没吵架!”张清兆不耐烦了。
王涓擦了擦眼泪,说:“妈,真的没事儿。”
母亲在黑暗中看着儿子,又说:“王涓要是气坏了身子,落下什么病根,我找你算账!王涓,走,别理他,跟妈睡觉去!”
王涓就出去了。
张清兆也走出了厨房,摸黑躺在了客厅的沙发上。
房子里很静,远处的路上有车声轰隆隆传来。
张清兆又开始胡思乱想了。
那些夜行的车辆里,有一部分是出租车……
那些和自己一样的出租车司机,在这沉沉的黑夜里,一个人孤寂地驾着车,行驶在马路上……
他们一边听着午夜电台节目一边四下张望,盼望有人伸手拦车……
今夜,他们会遇到什么事?
会不会有人因为疲劳过度,把一个横穿马路的人撞飞,从此再也看不到这个人的脸?会不会有人因为喝多了酒,翻下松花江大桥,转眼就变成一团模糊的血肉?会不会又有一个穿雨衣的人踽踽行走在无人的街道上?
收音机里播过,全国一年有十万人死于交通事故,那么,这个世上有多少个婴儿前世是死在车轮下的冤鬼?

张清兆对这个婴儿一直很冷漠,他极少到襁褓前看他一眼。
王涓的奶水本来很好,自从那天夜里张清兆和她为扔不扔掉这个婴儿吵了一架之后,她的奶水突然干涸了。
于是,只有给婴儿冲奶粉喝。
这些事都是母亲做的,每天夜里她都要爬起来两次。
而张清兆没有给这个婴儿洗过一次尿片子。
一次,母亲愤愤地对儿子说:“你对雨生一点都不亲!”
接着她就唠叨起来:“你小时候,我和你爸是怎么对你的?那是顶在头上怕摔着,含在嘴里怕化了……”
张清兆从不辩解。每次母亲一唠叨,他就立即出门。
他无法对这个婴儿亲近起来。他知道,他就是那个姓冷的教师。
这个为数极少的体内流淌着AB型血的人!这个性格让所有人都捉摸不透的人!
王涓和张清兆的感情似乎越来越疏远了。
她很少跟张清兆说话,只是一声不响地照顾着那个丑巴巴的婴儿。
一天,张清兆不小心把暖水瓶踢碎了。要是换了过去,王涓肯定要大声叫嚷一通,这次,她却没说什么,走过来弯腰收拾起碎片,然后淡淡地说:“晚上你回来再买一个。”
由于天天夜里都要冲奶粉,所以暖水瓶必不可少。
那天,张清兆偏偏把这件事忘了。
晚上,他回到家,王涓看了看他的双手,问:“暖瓶呢?”
“我忘了。”
王涓的脾气一下就爆发出来:“你根本就没把我们娘俩放在眼里!”
张清兆说:“你发这么大火干什么?我再出去一趟买回来不就完了!”
王涓的嗓门更大了:“不买了!把这个孩子饿死算了!”
张清兆不说话了,坐在沙发上喘粗气。
那个婴儿躺在卧室里,静静的,好像聆听着什么。
母亲走过来,小声说:“清兆,瞧你这记性……”
王涓一边摔东西一边又叫道:“我知道,你不仅仅是讨厌这个孩子,也讨厌我!”
母亲打圆场说:“得了,王涓,你别生气了,我去买。”
说完,母亲就出去了。
王涓呜呜地哭起来:“你为什么要扔掉他?你是怀疑我!你一直都在对我编故事!告诉你,我没做过亏心事,你爱怎么怀疑就怎么怀疑!”
她一边说一边“噔噔噔”地冲进卧室,粗暴地把那个婴儿抱出来,送到张清兆面前:“你把他扔了吧,我不拦你!扔啊!”
说完,她把婴儿“啪”地放在了沙发上。
张清兆转脸看了他一眼。他瞪大眼睛,看看张清兆,又看看王涓,好像受到了巨大的惊吓,“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张清兆从他的哭声中听出了一种伪装——这是一个大人的哭声!
他霍地站起身,径直朝外走去。
“你回来!”王涓喊道。
他不理她。
“你要是走,就永远也别回来!”
张清兆“啪”地摔上了门。
他离开家,来到不远处的一个公共电话前,给孟常打传呼。
大约过了十分钟,孟常回了电话。
“什么事儿?”
“孟常,我问你,O型血的人跟什么血型的人能生出AB型血的小孩?”
孟常想了想,坚定地说:“跟什么血型的人都不能。”
“真的吗?”
“废话,这是科学定论!”
张清兆连一句再见都没说,就挂了电话。
这时候,他宁愿这个小孩是王涓跟另一个男人生的了,却不是这样,孟常告诉他——O型血的人跟任何血型的人都生不出一个AB型血的人!
可是,这个婴儿却千真万确是王涓生的!

第二天吃过早饭,趁母亲下楼买菜,张清兆把王涓拉到客厅的沙发上坐下,对她说:“涓,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你,相信我!”
王涓表情淡漠,根本不想听。
“你和什么血型的人都不可能生下AB型血的孩子。”
王涓冷笑了一下,说:“你的意思是这孩子是别人生的?”
“反正他肯定有问题。”
王涓逼视着他的眼睛,问:“你还想扔掉他?”
“不扔掉的话,咱家肯定得出大事!”
说到这里,张清兆轻轻搂住了王涓,小声说:“咱们偷偷把他放到医院里,他死不了,很快就会有人把他抱走的,说不定,抱走他的人还是个大老板呢。”
王涓站起身,说:“你不要再这样神神叨叨了,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会扔掉他,你死了这条心吧!他是我的孩子!”
说完,她走进卧室,“砰”地反锁了门。
这个家变得沉闷起来。
母亲隐约察觉到了儿子和儿媳之间矛盾的症结,她再也不当着王涓的面说张清兆对孩子不好了。
她怕两口子吵架,争抢着干活,尽量不让王涓动手,偶尔说点什么,一听就是在调节气氛。
一家人都不再提孩子的话题了。
一家人都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这天夜里,张清兆又迷迷糊糊地开着他的夏利车走在路上了,四周像阴曹地府一样黑暗无边。
他好像要把雨生送回医院去。
雨生坐在后座上,悄无声息。
张清兆一直感到脊梁骨凉森森的,但是他不敢回头看他一眼。
路两旁是树林,深深的,那些树很繁茂,挡住了楼房,或者后面根本就没有楼房。他偶尔发现,树林里好像有一些影子,不知是人是物,影影绰绰,木木地直立着。
他眯起眼睛,使劲看。
当他终于看清楚之后,头一下就大了——树林里密密麻麻站满了人!他们的面部惨白,都是石膏做的脸!
十万人?
一百万人?
他惊恐地收回目光,就看到了前面的王家十字。
他去医院本来不路过这里的,不知怎么就跑来了。
他猛轰油门,发疯地冲过去。
刚刚开过十字路口,他就听见那个婴儿在后座上尖厉地叫了一声:“你开过了!——”
他一下醒过来。

这天下午,母亲带王涓到街里看中医,想开几服催奶药。
张清兆留在家里看小孩。
空荡荡的房子里,只剩下张清兆和这个婴儿了。他没有哭,好像在咿咿呀呀地说着什么。
天阴沉着,看来还要下雨。
松花江的水已经暴涨,解放军正在前线抗洪。
张清兆走上前,在昏黄的天光里,静静地注视这个婴儿。
他的头发和眉毛依然稀少,黄黄的,软软的,而且疏密不均。
他脸上的干皮褪尽了,肤色红赤赤的。
那块不吉利的黑胎记,依然压在他的左眼上。
他的两只眼珠躲在厚厚的眼泡里,定定地看着张清兆……
张清兆和他对视了一会儿,突然小声说:“你回去吧。”
婴儿看着他。
“我跟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不放过我呢?”
婴儿依然看着他。
“走吧,我求求你!”张清兆又说。
婴儿还是看着他。
停了停,张清兆冷不丁问道:“你姓冷,对吗?”
婴儿突然笑了。
张清兆哆嗦了一下。
这是他出生的第十九天。
在此之前,张清兆从母亲和王涓口中得知,这个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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