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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与火之歌-第10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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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说他是波顿家的人,”老奶妈每每如此总结,“有人说他是斯卡格斯岛的马格拿,还有人说他来自安柏家、菲林特家或诺瑞家,更有人要你相信,他出自伍德福特家——他们在铁民之前统治熊岛。其实根本不是,他是个史塔克,而将他击败的则是他的兄弟。”说到此处,她总捏住布兰的鼻子,他至今不能忘怀。“他是临冬城的史塔克,也许就叫布兰登,谁说得准呢?也许他就在这个房间,这张床上睡过。”

不,布兰心想,但他的确曾在这座城堡,在我们今晚睡觉的地方活动。他一点也不喜欢这念头。按照老奶妈的说法,“夜王”在白天只是个普通人,但统治着黑夜,而现在天正在变黑。

黎德姐弟决定睡在厨房,那是一幢八角形的石头房子,拱顶虽已残破,但看起来比其他建筑物能提供更好的遮蔽。屋子中央一口大井边,有棵弯弯曲曲的鱼梁木从石地板上冒出来,斜伸向屋顶上的洞,白骨般的树枝指向太阳,这是一棵怪异的树,比布兰见过的其他鱼梁木都细瘦,而且没有脸,却让他感觉远古诸神与自己同在。

然而那是厨房唯一令他喜欢的地方,屋顶大部分没塌,若下雨的话,可以遮蔽他们,但他认定在这里绝不可能暖和,随时都能感觉到寒气从石板地里渗上来。布兰也不喜欢处处的阴影,不喜欢那些巨大的砖炉像张开的嘴一样包围着他们,不喜欢生锈的肉钩,不喜欢沿墙排列、满是疤痕污渍的屠宰台。他知道,“鼠厨师”就是在这里把王子切成碎块,并用其中一个炉子烤人肉馅饼。

那口井他最不喜欢,足足十二尺宽,全由石头砌成,侧面还建有阶梯,盘旋而下,进入黑暗之中。井壁湿乎乎的,覆满水垢,深不见底,甚至连梅拉那对属于猎人的敏锐眼睛也毫无办法。“也许它没底呢,”布兰怀疑地说。

阿多越过齐膝高的井沿窥视,他说,“阿多!”声音顺井向下回荡,“阿多阿多阿多阿多,”越来越弱,“阿多阿多阿多阿多,”直到比耳语更轻,阿多似乎吓了一跳,然后呵呵大笑,弯腰从地板上挖起一块破碎的石片。

“阿多,不要!”布兰说,但太晚了。阿多将石片扔过了边缘。“你不该这么做,不知道下面有什么。也许会伤到什么,或者……或者唤醒什么。”

阿多无辜地看着他。“阿多?”

在下方很远很远的地方,石头碰到水面,传来一声响。老实说那不太像水花溅起的声音,更像某种吞咽,仿佛什么东西颤抖着张开冰冷的嘴,吞下阿多的石头。微弱的回音沿井道传播,片刻之间,布兰觉得有东西在动,在水里翻滚。“也许我们不该留在这儿,”他不安地说。

“不在井边?”梅拉问,“不在长夜堡?”

“是的。”布兰不假思索地回答。

她笑了,然后让阿多出去收集木头。夏天也要出去,天已差不多全黑,冰原狼想捕猎。

良久,阿多独自归来,捧回满满一堆枯木断枝。玖健·黎德拿出火石和匕首,燃起一堆火,而梅拉给鱼剔骨头,那是经过上一条小河时,她逮住的。布兰疑惑地想,不知已有多少年没人在长夜堡的厨房里煮晚餐,他也想知道,有谁曾在这里烹饪,但也许还是不要清楚的好。

等到火苗愉悦地燃烧,梅拉便将鱼放上去,至少这不是人肉馅饼。“鼠厨师”烹煮安达尔国王的儿子,外加洋葱、胡萝卜和蘑菇,做成一个大馅饼,再撒上胡椒与盐巴,搭配培根肉,暗红色的多恩葡萄酒,馅饼呈给孩子的父亲,父亲赞其美味,并叫厨师再来一块,后来,诸神把厨师变成一只巨大的白老鼠,只能吃自己的小孩。从此以后,他就在长夜堡内游荡,吞食子孙,但饥饿感却永远无法满足。“诸神不是因为谋杀而诅咒他,”老奶妈道,“也不是因为给安达尔国王吃自己儿子做的馅饼,一个人有权复仇,但杀害自家屋檐下的宾客,践踏宾客权利,诸神决不原谅。”

“该睡了,”吃饱之后,玖健严肃地说。火焰烧得微弱,他用棍子拨了拨。“也许我会再做绿色之梦,为我们指引方向。”

阿多早巳蜷起身子,低声打鼾,他不时在斗篷下翻身,轻声呜咽,也许在说“阿多”吧。布兰扭动着靠近火堆,温暖的热气让他感觉舒适,轻微的劈啪声令他心安,但始终睡不着,外面的风将枯叶大军吹过庭院,轻轻刮擦门窗,他又联想起老奶妈的故事,几乎听到守卫的鬼魂在长城顶上遥相呼应,吹响幽灵战号。苍白的月光斜斜地投射进拱顶上的洞,照亮了鱼梁木那拼命伸展的枝权,那棵树看起来似乎企图抓住月亮,将它拖进井里。远古诸神,布兰祈祷,如果你们听得见,今晚请不要让我做梦。即使非做不可,也要做一个好梦。诸神没有回答。

布兰让自己闭上眼睛。或许真的睡过一会儿,或许不过是迷迷糊糊地犯困,游离在半梦半醒之间,努力不去想“疯斧”、“鼠厨师”及夜间出没的妖怪。

然后听到了声音。

他立时睁开双目,那是什么?他屏住呼吸,在做梦吗?做一个愚蠢的恶梦?他不想为一个恶梦叫醒梅拉和玖健,但是……听……轻微的摩擦,远处……树叶,是树叶在外墙上婆娑,以及互相摩擦发出的瑟瑟声……或者是风,很可能是风……但那声音并非来自外面,布兰胳膊上汗毛直竖。那声音在里面,就在我们中间,而且越来越响,他单肘撑起身子,仔细聆听。确实有风声、树叶声,但引起他注意的是另外一种,脚步声,什么人正朝这里走来,什么东西正朝这里走来?

不会是那些守卫,他心想他们从不离开长城,但长夜堡里可能有别的鬼魂呀,更可怕的鬼魂。记得老奶妈讲过“疯斧”如何脱下靴子,赤脚在黑暗中游荡于城堡各个厅内,不发出任何声响,不让任何人知晓——除非你见到从他斧子、手肘和湿乎乎的红胡子尖上滴下的鲜血,这可能不是“疯斧”,而是那夜间出没的妖怪。据老奶妈说,小学徒们统统见过妖怪,但当报告总司令时,每人的描述又都不一样。接着,一年之内死了三个学徒,第四个发了疯,一百年后,那妖怪再次出现,有人看到小学徒们步履蹒跚、拴着锁链跟在它后面。

然而这不过是故事,自己吓自己,没有什么夜间出没的妖怪,鲁温学士说,即使真有那样的东西,也早已从世界上消失,好比巨人和龙,它不存在了,布兰心想。

然而声音越来越响。

它是从井里传来的,他陡然意识到,这让他怕得厉害。有什么东西正从地底上来,从黑暗中出现。阿多唤醒了它,用那块愚蠢的石片唤醒了它,现在它上来了,阿多的鼾声和自己的心跳使他很难听得清楚;是血从斧子上滴落的声音吗?有没有幽灵锁链遥远微弱的撞击呢?布兰更仔细地听,脚步声,绝对是脚步声,一下比一下响,但他无法分辨有多少下。声音在井里回荡,没有旁的滴水或锁链声,但有……高亢尖细的呜咽,沉重压抑的呼吸,仿佛一个人处在痛苦之中。脚步声最响,脚步声越来越近。

布兰吓得都不敢喊,火堆已烧成若干微弱的余烬,而朋友们睡得香甜,他几乎要溜出自己的身躯,进入狼体内,但夏天远在数里之外,而他不能把朋友们无助地丢在黑暗中,面对井里出来的莫名东西,我告诉过他们不要来这儿,他悲哀地想,我告诉过他们这儿有鬼魂,我告诉过他们,应该去黑城堡。

那脚步声很是沉重,缓慢迟滞,摩擦着石头。它一定十分巨大。老奶妈的故事中,“疯斧”是大个子,而黑夜里出没的妖怪更加硕大。从前在临冬城,珊莎告诉他,如果躲进被子底下,黑暗中的恶魔就找不到人。现在他差点这么做,随即想起自己是个王子,几乎就要长大成人了。

布兰在地板上蠕动,拖动那双无力的腿,直至碰到梅拉。她立刻醒转。没有谁醒得有梅拉·黎德那样快,没有谁像她这般高度警觉。布兰将一根手指按到嘴上,示意别说话。她立刻听见了声音,他可以从她脸上看出来,回荡的脚步、微弱的呜咽、沉重的呼吸。

梅拉一声不吭地拿起武器,右手抓三叉捕蛙矛,收拢的索网悬于左手,光脚静悄悄地走向那口井,玖健仍在熟睡,对周遭变故毫无知觉,而阿多边呻吟,边翻身,显得很不踏实。她在阴影之中移动,绕开月光,像猫一般安静,布兰盯着她,发现连自己都很难察觉矛上反射的微弱闪光,我不能让她独自与妖怪搏斗,他心想,夏天在远处,但是……

……他溜出自己的皮,进入阿多体内。

跟进入夏天不同,进入夏天太容易,现在布兰连想都不用想。这更困难,就像往右脚套左脚穿的鞋,怎么也不合适,而且这鞋很害怕,这鞋不明白怎么回事,拼命要把脚推开,他尝到阿多嗓子里污物的味道,几乎厌恶地逃离。但他不能,反而挣扎着坐起,双腿收至身下——一双壮硕的腿——然后站立,我能站了;他跨出一步,我能走了,感觉如此怪异,差点当即摔倒。他看到自己就躺在冰冷的石头地板上,一个小小的残疾,然而“他”现在不是残废。他抓起阿多的长剑。井里的呼吸声已变得跟铁匠的风箱一样响。

突然一声号哭,如同匕首穿透全身。黑暗中,巨大的影子钻上来,歪歪扭扭地撞进月光之中,恐惧从布兰心中油然升起,如此强烈,以至于他发现自己又躺回地板,而阿多吼着“阿多,阿多,阿多”,就像当日湖中塔上,雷电闪耀之时。但那黑夜中出没的妖怪也跟着惨叫,在梅拉的索网内狂乱翻腾。布兰看到长矛从黑暗中猛刺而去,那东西踉踉跄跄地跌倒,不断挣扎,号哭仍从井内传来,甚至更响了。地上那团黑乎乎的东西一边翻滚抵抗,一边尖叫,“不,不。不要。求求你,不要……”

梅拉站在上方,银色的月光在捕蛙矛尖端闪烁。“你是谁?”她提问。

“我是山姆,”黑乎乎的东西抽泣着,“山姆、山姆,我是山姆,放我出来,你刺疼我了……”他在月光下打滚,在梅拉那张纠结的索网中瞎扑腾,而阿多仍在喊,“阿多,阿多,阿多。”

这时玖健把枝条加入火堆之中,吹气使得焰苗重新噼噼啪啪窜起来,有了光线,布兰看到井边是个苍白的女孩,面庞削瘦,全身裹在兽皮里,披一件大黑斗篷,正试图让怀中的婴儿停止号哭,地上的东西隔网摸匕首,可惜孔眼太小,做不到。他不是妖怪,也不是浑身滴血的“疯斧”,只不过是个大胖子,穿黑色羊毛布衣服,外加黑毛皮、黑皮革、黑锁甲。“他是个黑衣弟兄,”布兰道,“梅拉,他来自守夜人军团。”

“阿多?”阿多蹲下身子,窥视网中人。“阿多,”他又大声说。

“黑衣弟兄,对。”胖子仍像风箱一样喘气。“我是守夜人的一员。”他的下巴缠了根网线,迫使他抬头,其他的线则深深嵌入脸颊。“我是乌鸦,求求你,把我放出来。”

布兰突然变得不大确定。“你是三眼乌鸦吗?”他不可能是三眼乌鸦。

“我想不是。”胖子转动眼珠,只有两颗眼珠。“我是山姆,山姆威尔·塔利。放我出来,它弄疼我了。”他又开始挣扎。

梅拉厌恶地哼了一声。“别乱动,如果扯坏我的网,就把你扔回井里去,躺着别动,我替你解开。”

“你是谁?”玖健问那抱婴儿的女孩。

“吉莉,”她说,“用紫罗兰花取的名,他是山姆,我们没想吓唬人。”她摇晃婴儿,柔声低语,终于制止了号哭。

梅拉为肥胖的黑衣弟兄解索网,玖健走到井边,向下窥视。“你们从哪儿来的?”

“从卡斯特堡垒,”女孩道,“你是那个人吗?”

玖健转身看她。“那个人?”

“他说山姆不是那个人,”她解释,“有另一个,他被派来寻找那个人。”

“谁说的?”布兰问。

“冷手。”吉莉轻轻回答。

梅拉掀开索网一端,胖子坐起来。他在颤抖,布兰发现,而且仍然拼命喘气。“他说这儿会有人,”他长吁一口气,“城堡里有人。但我不知你们就在楼梯顶上,不知你们会扔出一张网,还戳我肚子。”他用戴黑手套的手摸摸腹部。“有没有流血?我看不见。”

“没那么严重,只想把你捅倒而已,”梅拉说。“来,让我看看。”她单膝跪下,触摸他的肚脐周围。“你穿着锁甲耶,根本连皮都没破。”

“啊,但还是很疼。”山姆抱怨。

“你真的是守夜人的弟兄?”

胖子点点头,下巴微微颤动,他的皮肤看起来苍白而松弛。“我只是个事务员,负责照看莫尔蒙总司令的乌鸦。”片刻之间,他似乎快要哭出来。“但我在先民拳峰把它们弄丢了,都是我的错,我还迷了路,连长城都找不到,它有一百里格长,七百尺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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