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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瓦戈医生-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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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胜的美德和力量,他们木可能同意在这股力量取得胜利和左右一切的地位的时候,心安理得地继续充当已经被他们抛掉的这种怪事的徒有其表的外壳。这样自讨苦吃究竟对谁有利,究竟是谁需要世世代代忍辱负重,让那些绝对无辜的、对善与爱能够如此体贴入微的老人、妇女和儿童流淌鲜血!为什么这个民族的精神主宰不远远地甩开这种过分廉价的举世闻名的受苦的方式和有讥讽味道的智慧?为什么不肯冒险放弃自己的这项不可更改的职责,而像锅炉在巨大压力之下爆炸一样,把这支不知道为了什么而正在挣扎和受到残害的队伍释放出来?为什么不说:”你们清醒清醒吧,够了。别再这样了。不要像过去那样自命不凡了。别再抱成一团,散开来吧。你们应该和所有的人一样。你们是世界上最早、最好的基督徒。你们当中那些最低级的、最软弱的,才是你们的对立面。‘“
  第二天,日瓦戈回来吃午饭的时候说:“你不是总说急着要走么,这话可应验了。我决不能说‘你真走运’,咱们又被包围了,这还算什么运气?往东去的路还通,可是又从西边朝我们压过来了。已经命令所有的医疗单位收缩集中。我们明天或者后天就要开拔。到哪儿去可不知道。卡尔片柯,米哈伊尔·格里戈里耶维奇的内衣还没洗好吧。真是说不清道不明。光说是干亲家、干亲家,你要正经问他是怎么个干亲家,他自己也莫名其妙,糊涂虫。”
  他根本没去听勤务兵如何东拉西扯地为自己辩解,也没有注意因为临走不得木穿上日瓦戈的内衣而不大痛快的戈尔东,继续说:“唉,咱们这个行军当中的家,算得上是个吉卜赛人的窝,刚来的时候我觉得什么都不顺眼,炉子放的不是地方,天花板太低,而且又脏又闷。可是现在,你打死我也想不起来在这以前还住过什么更好的地方。看着炉子角上的磁砖反射的阳光和路边那棵树的影子在它的上面晃来晃去,似乎就在这儿住一辈子也可以。”
  他们开始不慌不忙地收拾东西。
  夜里,喧嚷、喊叫、射击和奔跑的声音把他们惊醒了。村子被不祥地照得很亮。窗外人影憧憧。一墙之隔的房主人也醒了,翻着身。“卡尔片柯,快到外边去问问,怎么这么乱糟糟的,”尤里·安德烈耶维奇说道。
  很快就都清楚了。急忙穿好衣服的日瓦戈,亲自跑到师部医院想去证实这是谣传,结果却是实情。德军在这一地段突破了俄军的抵抗。整个防线向村子这边推进,越逼越近。这个村子已在炮火射程之内。师部医院和机关不等撤退命令到来就匆忙开始撤离。估计天亮以前撤退完毕。
  “你随第一梯队走,有一辆敞篷马车立刻就走,我已经告诉他们等你一下。那就再见吧。我送你去上车。”
  他们朝医疗队正在装车的村子另一头跑去。跑过一幢幢房屋的时候,他们弯着腰,凭借墙角的掩护。子弹在街上懂懂叫着飞过。在田野里几条路交叉的道口上,可以看得见榴霸弹爆炸的火光,像撑开的伞一样。
  “你怎么办?”戈尔东边跑边问。
  “我随后走。还得回去取东西。我和第二梯队一起走。”
  他们在村口告别了。几辆大车和一辆敞篷车组成的车队出发了,一辆挨着一辆,然后逐渐排成一列。尤里·安德烈耶维奇向远去的朋友挥着手。一座烧着的木板棚的火光照出了他们的身影。
  尤里·安德烈耶维奇尽力靠着房檐屋角的遮避,赶忙往回跑。就在离他的住处还差两幢房屋的地方,一股爆炸的气浪把他掀倒在地,一颗开花弹使他受了伤。尤里·安德烈耶维奇跌倒在路中间,流着血,失去了知觉。
  撤下来的陆军医院孤单地设在西部边区铁路线上的一座城市里,和大本营相邻。正是二月底的温煦的日子。在身体快要复原的军官病房里,依照正在那里治疗的尤里·安德烈耶维奇的要求,靠近他病床的一扇窗是开着的。
  快要吃午饭了。病员各以其力所能及的方式在消磨饭前的这段时间。他们被告知说,医院里新到的一个护士今天第一次要到这儿来查房。尤里·安德烈耶维奇对面躺着的加利乌林正在翻看刚刚收到的《言语》和《俄罗斯之声》,对新闻检查官给开的天窗十分愤慨。尤里·安德烈耶维奇在读野战邮局送来的东尼娜的信,一下子就积压了一擦。微风掀动信笺和报纸。这时传来了轻轻的脚步声。尤里·安德烈耶维奇从信纸上抬起眼睛。拉拉走进了病房。
  尤里·安德烈耶维奇和少尉都认出了她,可是彼此并不知道这一点。她对他们俩都不认识。她说:“你们好。为什么开着窗?你们不冷吗?”她说着,走到加利乌林跟前。
  “什么地方不舒服?”她一边问,一边拉住他的一只手,准备量脉搏,可是立刻又把手放开了,自己也坐到床边的椅子上,显出很窘迫的样子。
  “可真没想到,拉里莎·费奥多罗夫娜,”加利乌林回答说,“我和您的丈夫在一个团里,我认识帕维尔·帕夫洛维奇。我还为您保存着他的东西。”
  “不可能,不可能,”她重复地说,“这真是巧得出奇。这么说您认识他?请快告诉我,全部经过是怎样的?说是他牺牲了,让土给埋住了?什么都不用隐瞒,您不用担心,因为我都知道。”
  加利乌林没有足够的勇气去证实她从种种传言当中得到的这种情况。他决定哄骗她,让她安下心来。
  “安季波夫被俘了。”他说,“发起攻击的时候,他带领自己那部分人在前面跑得太远,结果就剩下一个人。他被包围了,不得不投降。”
  可是拉拉并不相信加利乌林的话。由于这番话让人吃惊地感到突然,她非常激动,控制不住就要涌出来的热泪,也不愿意在不相干的人面前哭泣。她急忙站起身,走出病房,想在走廊里镇静下来。
  过了一会儿她又回来,外表已经平静了。她有意不往加利乌林那边看,为的是不要再忍不住哭出来。她径直走到尤里·安德烈耶维奇床前,心不在焉地、例行公事地说:
  “您好,哪儿不舒服?”
  尤里·安德烈耶维奇看到她的激动和眼泪,想问问她发生了什么事,也很想说出曾经有两次和她相遇,一次是他还在中学的时候,另一次是已经上了大学,但又觉得这样有点儿失礼,会让她认为举动有失检点。接着他突然想起当初在西夫采夫的时候,故世的安娜·伊万诺夫娜睡在棺材里的模样和东尼哑的哭喊,于是就忍住了,反而说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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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谢您。我自己就是医生,自己会给自己看病。我什么也不需要。”
  “他为什么生我的气?”拉拉心里想,奇怪地看着这位翘鼻子的、其貌不扬的陌生人。
  接连几天都是多变的、不稳定的天气,一到充满了湿润的泥土气味的夜晚,就刮起飒飒作响的温暖的风。
  这些天不断从大本营传来一些奇怪的消息,从家里、从内地也传来了令人不安的谣传。和彼得堡的电讯联系已经中断。各个角落都在谈论政治性的话题。
  每一次值班,护士安季波娃早晨和晚上都要查一次房,这时就和病房的其他伤员,也和加利乌林以及尤里·安德烈耶维奇交谈三言两语的闲话。“真是个奇怪的耐人寻味的人,”她是这么想的,“年轻轻的就对人把不怎么客气。长了个翘鼻子,根本说不上漂亮。是个正经的聪明人,头脑灵活机敏,让人有好感。不过问题不在这上面。要紧的是尽快完成自己在这里的责任,然后调到莫斯科去,和卡坚卡离得近一些。到了莫斯科就要求解除护士的工作,然后回尤里亚金,到学校去工作。因为关于可怜的帕图利亚的情况都弄清楚了,一切希望也都落空了,所以没有必要再继续充当什么战地女英雄,而她正是为了找他才让人家给宣传了这么一阵子。”
  不知道卡坚卡现在怎么样?可怜的失去了父亲的孤儿(想到这里她又哭了)。近来的变化太大了。不久前还~心想的是对祖国的神圣责任,是军人的英勇和崇高的公德。可是仗打败了,这才是最主要的灾难,因此其余的一切也就失去了光彩,丝毫神圣的意味都没有了。
  突然间一切都变了样儿,言论变了,空气也变了,既不会思考,又觉得无所适从。仿佛有生以来就像个孩子似的让人牵着手走,如今骤然把手放开,要自己学着迈步了。而且周围既没有亲人,也没有权威人士。于是便想信赖最主要的东西,即生活的力量、美和真理,让它们而不是让被打破了的人类各种法规来支配你,使你过一种比已往那种平静、熟悉、逸乐的生活更加充实的、毫无遗憾的生活。不过在她这种情况下——拉拉及时地醒悟到这一点——无可置疑的唯一目的就是抚养卡坚卡。帕图利奇卡已经不在人世,如今拉拉只是作为一个母亲而活着,要把一切力量都倾注在卡坚卡这个可怜的孤儿身上。
  尤里·安德烈耶维奇接到信说,戈尔东和杜多罗夫未经他同意就把他的书出版了,很受欢迎,预示他在文学上大有前途。还说到目前莫斯科的形势既使人感兴趣,也令人不安,下层干民中隐伏着的激愤情绪日益增强,大家似乎处在某一重要事件的前夕,严重的政治事件迫近了。
  夜已经深了,尤里·安德烈耶维奇不断地克制着难耐的困倦。他一阵阵地打着脑儿,心想在这样紧张的一天过后,他不可能睡熟,而且现在真没睡着。在窗外,睡意惺松般的微风似乎轻轻打着呵欠。如泣如诉的风声仿佛在说:“东尼娘,舒罗奇卡,多么想念你们哪,我是多么渴望回家去工作啊。”在这微风的喃喃低语声中,尤里·安德烈耶维奇时睡时醒,短暂而又令人不安地交迭着苦乐不同的心境,恰似这多变的天时和今晚这个捉摸木定的黑夜。
  拉拉想的是:“他表现出这么大的关心,怀念并且保存着可怜的帕图利奇卡的遗物,可我简直蠢得像猪,连人家是谁、是哪儿来的人都没问。”
  第二天早上查房的时候,为了弥补前几次的疏忽并遮掩一下自己的失礼,她仔仔细细地询问了这位加利乌林的情况,其间不住地发出惊叹声。
  “上帝,您真是太圣明了!布列斯特街二十八号,季韦尔辛一家,一九零五年革命的那个冬天,尤苏普卡?不认识。对不起,木知道尤苏普卡,也许是不记得了。可是就在那一年,那一年和那个院子!啊,不错,是有这座院子,也正是在那一年!”嗅,她一下子就把这一切都回忆起来了!还有当时的那些枪声,还有(是什么来着,一下子又想不起来了),还有《基督的意愿》!啊,小时候初次感受的力量真大,印象真深哪!“对不起,请原谅,少尉,您怎么称呼?嗅,对,对,您已经告诉过我了。谢谢,太感谢您了,奥西普·吉马泽特金诺维奇,您唤醒了我的多么美好的回忆和思念啊!”
  一整天她心中就装着“那座院子”到处走动,不断地叹息,而且几乎要说出口来似的盘算着。
  “想想看吧,布列斯特街二十八号!又是枪声,木过这回更可怕得多了!这可不是那些‘男孩子们在放枪’。那些男孩子已经长大成|人,而且都在这儿——都在军队里,全部是来自同样院落、同样村庄的普普通通的人。太惊人了!太不可思议了!”
  拉着手杖和架着拐的人走进房来,邻近病房那些伤残而不需要人扶的人跑了进来,大家争先恐后地喊着:“最重要的事件发生了。彼得堡街上已经开始骚动。彼得堡卫戍部队站到了起义者一边。革命了。”
  这个小城叫作梅留泽耶沃,它坐落在一片黑土地带。漫天飞的蝗虫像整块的乌云悬在城市房屋的上空,部队和辎重车队潮水般地穿城而过,扬起黑色的烟尘。从战场撤下来的和开往前线的,这两个方面的人流和车辆从早到晚不曾中断。谁也说不准仗是在继续打,还是已经结束了。
  像雨后春笋一样,每天都会冒出~批新的职务。这些都得选一些人去担任,其中包括他、加利乌林中尉和护士安季波娃,还有他们那一伙儿的另外几个,算是寥寥可数的来自大都市的见过世面的人物。
  他们占据了市自治机关的几个职位,同时还兼任分驻在几处小地方的部队和医疗队的政委。对待这些需要不断轮流处理的公务,他们都抱着像在户外玩捉人游戏似的娱乐消遣的态度。然而他们始终索索于怀的,就是尽快摆脱这种把戏,赶回家园从事各自长远的事业。
  由于工作上的关系,日瓦戈和安季波娃时常见面。
  乌黑的烟尘被雨水搅拌成咖啡似的茶色泥浆,覆盖在城里的街道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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