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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家血魂碑-第8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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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是我刚刚“还阳”,神智有点萎顿,加上额头隐隐作痛,腹中也早在唱空城计,满腔剪不断理还乱的疑问搅得我心烦意乱,两边太阳穴及脑门有一种非常闷浊和钝痛的感觉。
满鸟鸟这伙计见我苦着脸,皱着眉,捡起旁边他剥下来的裤子,到口袋里一通摸索,掏出一包被稀泥糊得不像样子的烟来,撕掉外壳,拣出十来根保存较好的香烟,递给我一支,自己也叼一支在嘴里。
嘴里的香烟有一种很浓重的泥腥味,但隐隐传进鼻端的烟丝味还是让我精神一振,像打了鸡血。“敬烟不敬火,等于‘日绝’我。鸟鸟,你不给大爷点上吗?”我见满鸟鸟手中爆出一团火光,白烟从那张很另类的黑嘴中袅袅升起,就像往天上流的小溪,将那张丑脸映衬得雾里看花、水中望月,既气恼又好笑地说。
满鸟鸟连忙打燃火机,“得罪得罪……”边说边把火机凑近我的嘴巴。
深深吸了几口烟,思维开始清晰起来。堵塞在脑海的疑问被烟味一刺激,显得更加势不可挡,总想一吐为快。到目前为止,覃瓶儿、满鸟鸟和寄爷,甚至包括花儿,各有一段故事,我的遭遇更是匪夷所思,要想理清头绪,追究出个子丑演卯来,还真是一言难尽。
我拔开挡在视线前的那张丑脸,望望稍远处背对我们蹲在地上的寄爷,隐隐听到他在浅吟低唱,声音显得很平和,就像老和尚在念经一样。“寄爷在干什么呢?”我问覃瓶儿。
“哦,安叔说,我们几个先休息一下,现在不要去打搅他。喏,这是他给的我们的干粮……”覃瓶儿递给我和满鸟鸟两个糊满泥巴的生红薯。满鸟鸟接过在胳肢窝胡乱擦了一下,张口一咬,舌头一勾,咔嚓咔嚓大嚼起来。边咔嚓边含混不清地说:“我晓得,他又在修行了。他答应过我,到一定时候,给我加火焰,我就再也不‘虚’半傀了。”(虚:怕)
“修行?修什么行?”我咬了一口生红薯,口水滴嗒地说。
“练向老汉的法术啊。”满鸟鸟口水滴得更厉害。
“……他手中拿的那刀是不是陈老所说的司刀?那有六个铃铛的东西莫非就是梯玛的八宝铜铃?”
“好像是的。”
“这么说,那老家伙还真成了一个新的梯玛?”我声音低低的。
“可能吧!他有些手段还真让人‘摸门不得’。”满鸟鸟回头看了一眼寄爷,神秘地说。(摸门不得:摸不着头脑)
“说说。”我和覃瓶儿来了兴趣。花儿这伙计也走到我身边趴下,脑袋拱进我怀里,两只黑黑的眼睛不太好友地盯着满鸟鸟。
“你晓得那只发丧用的鸡公吧?”满鸟鸟问。我点点头。
“今天早上向老汉上山时,我瞌睡来流了,心里又有点‘虚’,所以就没参加送葬的队伍,和几个打牌的伙计挤在一张床上睡了。睡得正起劲时,安哥突然把我叫醒,问我你们到哪去了,我说你们去送向老汉了,安哥二话不说,拉起我就走。走到墓地一看,发现人群吵吵嚷嚷,乱成一团,都在围捕一只鸡公。狗日的,真出鸡屙尿了,你说,那么多人,密密麻麻,捉一只瞎跑瞎跳的鸡公还不是五根手指捏田螺?哪晓得那鸡公在人群中穿来穿去,硬是没人捉住,好多青壮汉子还整出几个狗啃屎。捉不住那鸡公,道师先生的最后一趟法事就无法进行,那平时‘牛波依’哄哄的道师先生也麻了堂,痴不痴呆不呆看着那只鸡公左冲右突。向幺哥的脸巴黑得像锅底,跪在他老汉的坟前一个劲的磕头作辑。有孝子看见安哥来了,急忙拉住他,请他救急……你们猜,后来怎么着?”满鸟鸟卖了个关子。
“怎么着?”我和覃瓶儿异口同声问道。
“安哥取出几支香点燃,在空中乱舞一通,低声唱了几句,用香头朝那只仍在瞎蹦乱跳的鸡公一指,那鸡公,妈那个巴子,比开车踩急刹还灵,居然静静站着不动了。有个伙计心急,扑过去捉它,没想到速度过快,跑到鸡公身边竟踢了它一脚,那鸡公不但没被踢飞,那伙计反倒抱着‘连二杆’唉哟连天……”(连二杆:小腿)
“啊?那公鸡难道比石头还硬?”覃瓶儿吃惊地叫道。
“谁晓得呢?那脚踢痛的伙计抱着‘连二杆’转了几个圈圈,心里发狠,双手像端尿盆一样去端那只鸡公,哪晓得他脸鳖得像猴子屁股,硬是没把那只鸡公提起来……”
“后来呢?”
“后来,安哥又用香头一指,那汉子就把公鸡从地上拔起来了,还差点搞个仰翻叉……”满鸟鸟啧啧连声,说得有滋有味,丑脸上的表情异常生动活泼。
“下面呢?”覃瓶儿着急地问。
“下面?”满鸟鸟扯嘴一笑,阴阴地说,“下面太监了!”
“……太监?”覃瓶儿一时没反应过来,直夺夺问道。话出口才有所觉,两眼一瞪,板着脸没好气地说:“满鸟鸟,你不说,信不信我也会让你变成太监?”
这回轮到满鸟鸟傻眼了,吭哧半天才说:“下面当然是道师先生用那只调皮的鸡公做法事了。”
“他……有这样的本事?”我狐疑地看了一眼寄爷的背影。
“后来听旁边的人议论我才晓得,说安哥学了向老汉的法术后能通神!”满鸟鸟长长吐口烟,说。



第二十六章 摆手歌(1)

       我本想用“日白”二字来为满鸟鸟的陈述作一个总结,可一想到,刚刚就是寄爷那一番古里古怪的举动,才让我的“魂魄”回到肉身,这个总结最终隐而未发。
不过,也许是“魂魄”与肉身合二为一,人获得真实感的缘故,我对我先前的遭遇开始产生严重的怀疑——这世间还真有灵魂之说?内心虽然极不情愿承认这一点,可自己的亲身经历又让我无话可说。
覃瓶儿和我虽然没有彩凤身上那对翅膀,“心有灵犀一点通”这句话却恰如其分。我听她追问满鸟鸟,“后来你们又是怎么知道我们掉进这里了呢?”
“这事儿还得靠安哥。等道师先生最后一趟法事完了,再也没出么‘日古子’事情,送葬的人三三两两回去过早去了,安哥才问我,啷格没看见你们,我才意识到你们并不在墓地,心里就慌了,一问旁边的人,也没人注意你们去哪里了。正想再去找其它人问问,安哥突然拉住向幺哥问,先前是不是还发生过么子古怪事情。向幺哥的脸色喜忧参半,说那龙杠曾经莫名其妙倒下来过……”
“这是真的。”覃瓶儿接嘴道。
“寄爷听到龙杠倒下来过,脸色就黑了,二话不说,在向老汉的坟前重重磕了几个头,烧掉一堆纸钱,插了三炷香,掐了几下手指,拉着我就朝那两棵夫妻杉奔去……对了,还有一件事忘记说了,从叫醒我一直到现在,安哥就从来没正经说过话,所有的一切都是他用那种怪腔怪调唱出来的,这引起了很多人的好奇,但也不敢出言相问,连那道师先生也露出崇敬的眼神。”
“他一直都在唱?”我觉得太不可思议了。
“是的。包括后来我求他给我加火焰,他也是哼唱着说,现在还不是时候,他现在的修为还不够,需要找到一本么子书才行……”
“书?什么书?”
“我也不晓得,他当时叽哩咕噜唱的声音很低,我没听清楚。”
“这么说,他现在还是那种满罐子不响,半罐子响叮当的莘莘学子?”我略带讥诮地说。
“龟儿子,你啷格这么说你寄爷?不是他,我啷格找得到你们呢?”满鸟鸟眼睛一瞪,白光爆闪,脸上流露出一股誓死捍卫偶像尊严的表情。我暗地好笑,按照时下的行情,凡追星者都有什么“凉粉”、“玉米”之类的别称,寄爷现在是土家梯玛,又单名一个“人”字,满鸟鸟这个粉丝该叫什么好呢?人粉?玛粉?——呵呵,怎么听都显不出文雅洁净的味道。
“你们是直接朝那两棵夫妻杉跑去的吗?”覃瓶儿的问题无疑将寄爷身上崩发出来的神秘味道推波助澜到一个新的高度。
“是啊,还没跑拢夫妻杉,我们就看见一个大坑,安哥唱着说,你们就在下面。我当时也在怀疑他啷格说得那么板上钉钉,眼光四处一瞟,就看见地上丢着一个奇形怪状的罐罐……”
“你说的罐罐上面是不是有个虎形提手?”我打断满鸟鸟。
“是啊,我当时在想这难道是哪个婆儿客扔在荒郊野外的尿罐,仔细一看,才发现罐罐开口在下方,我就想,这个尿罐……啷格使用呢?见它样式特别,用石头一敲,声音又很清脆,我才渐渐意识到那不是普通的尿罐,很可能很值钱……”
我越听越不是滋味,忍不住打断唠唠叨叨的满鸟鸟,“鸟叔鸟大爷,我求求您家行行好,不要叫它罐罐行不?更不要叫它尿罐,这世间,还没有哪个人的家具能消受得起!它叫虎钮淳于,汉代的东西!”
“这么说,它真的很值钱?”满鸟鸟声音拔高,两眼亮光一闪。
“你说呢?”
“……”满鸟鸟沉默了,不知道他心里在转什么念头。
“现在那只虎钮淳于呢?”覃瓶儿问道。
“哦!”满鸟鸟如梦初醒,“我正在看那只……么子于?哦,虎钮淳于时,安哥已经捡了几截干柴做了一支火把,正顺着那个坑的斜坡想下去,哪知这时突然电闪雷鸣,天上下起瓢泼大雨,我和安哥刚刚下到一半,上方突然就跨了,那泥巴本就很松软,被这阵猛雨一浇,转眼间就成了稀泥巴浆浆,篼头篼脑向我和安哥压下来,我们像坐船一样顺泥而下,慌忙火气中那只虎钮淳于不晓得滚到哪里去了。幸好坑下面是个大斜坡,我和安哥像两个球滚了下来,才没被追在屁股后边的泥浆生生活埋。等好不容易停下来时,安哥点起火把,我们才发现来到那条长长的石梯街道。我们见身上并没大伤,一瘸一拐顺着石梯街道来到这座石牌坊前,安哥伸手去门前那只石狮子嘴里一摸,这中门就开了,就看见瓶儿抱着你这龟儿子在哭……”
满鸟鸟这番土洋结合的彩色普通话,说得整个情形惊心动魄。我和覃瓶儿相互望了一眼,说不出话来。
“对哒,你们是啷格掉进这个地方的呢?这是么子地方?”满鸟鸟问道。
我刚说了句:“唉,此事说来一言难尽……”覃瓶儿快言快语抢着把那龙杠怎么倒的、我是如何发现那个坟堆、坟堆怎么出现一只绣花鞋、她又是怎么触动那块断碑导致坟堆塌陷、我们是怎么先后掉进窟窿、掉进窟窿看见些什么经历了哪些事等,一五一十全告诉了满鸟鸟。满鸟鸟听完显然呆住了,吧嗒吧嗒抽烟的声音戛然而止。
“那……鹰鹰又是啷格晕死的呢?”沉默半晌,吧嗒声再起,其间夹杂着满鸟鸟颤颤的询问。听见满鸟鸟用了一个“晕死”,我也很纳闷,难道我当时没有死?那我后来的遭遇和地上那具肉身又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这事怪我……”覃瓶儿声音一沉,“当时鹰鹰跳下去救花儿时,我本来全神贯注在给他照亮,谁知心底突然产生一种感觉,觉得有一个我非常熟悉非常亲近的人在背后叫我,我当时就懵了,把手电搁在石肩上后,鬼使神差跳进墙内,凭感觉向那声音追过去。跑到半途我才意识,我并没听见任何声音,正准备折身返回,那座吊脚楼却突然灯火通明,人声鼎沸,那种喧天闹地的氛围我感觉非常熟悉,所以忘了鹰鹰和花儿的处境,脚步不自觉地向那吊脚楼移过去,刚刚踏上吊脚楼的场坝,还没看清是什么人在喧哗,那座吊脚楼又突然变得黑沉死寂。我这时才感觉神智稍稍清晰,害怕和担心在心底油然生起,凭映像摸回石牌坊,听见花儿正在汪汪地叫。听见花儿的叫声,我吓了一跳,顺着声音摸过去,脚下被什么东西一绊,差点摔一跤,大着胆子一摸,刚好摸到鹰鹰额头上的伤疤,我才知道那东西是鹰鹰……”
覃瓶儿和满鸟鸟你来我往娓娓述说,我根本插不上半句嘴。这样也好,有时倾听更能理清思路,更能达到拨云见日、抽丝剥茧的效果。只是听到覃瓶儿那句“那东西是鹰鹰”时,心里有点郁闷。这娃妹儿,说话怎么不讲点语法结构和逻辑修辞呢?
满鸟鸟果然动作麻利,覃瓶儿的话音刚落,我上面的想法还在脑海盘旋时,就已经接过话头,“你们当时是翻墙进来的?”
覃瓶儿答道:“是啊。等我摸到地上的东西是鹰鹰时,开始以为他是从墙上跳下来摔晕了,或者是被那奇特的脆蛇吓晕了,正准备想办法把他叫醒,谁知我摸着他的额头就像摸着一块冰,向下一摸,发现他居然连鼻息也没了,我这时才急了,双手去按他的胸部,意外发现胸窝的位置还有一团温热,我焦急中夹杂着一丝庆幸,谁知忙活了半天,鹰鹰仍没任何反应,后来……”覃瓶儿稍稍顿了下,接着说道:“后来我又对他进行人工呼吸,也没能让他起死回生,胸窝那团温热反倒越来越弱。我已经急得手足无措,空间又黑,所以只得抱着他……哭了。”



第二十六章 摆手歌(2)

       覃瓶儿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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