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缱绻三个世纪-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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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边四张椅子同时发出颤抖的声音。

“坐稳啦!”则刚大声命令,但他的椅子晃得最大声。

“情形不是你们想的。我不是从那块碑里出来的。”章筠赶紧说明,然后她就接不下去了。“我……我是……”

“从天堂降下来的?”以华问,他比较不那么害怕了。

“白痴!那不是差不多意思?”以欣抖着声音骂他。“天上降下来,地下冒出来,都是……”她咬住最后一个字。

“他说的很接近。”章筠指指以华,后者得意地扬扬眉。

“我算是降落的。”

“哪,聪明鬼,天堂下来的是善鬼,不会害人的。”以华对以欣嘲弄道。

“你才是个鬼!”以欣气得要命。“你是上不上、下不下的半吊子鬼。”

“你们别鬼来鬼去的,会伤了恩慈的自尊的。”于婷渐渐恢复了镇定,她仍有些不安、不自在,但优雅地对章筠笑笑。

“你别放在心上,恩慈。不是因为你是……嗯……天上降落下来的,我们就不像以前那么喜欢你了。”

“对,对,”则刚忙应和妻子,“我们刚才是太……意外了,没想到会看见你。你的样子一点没变,一点也不像鬼。

哦。”他按住一时失言的嘴。

“其实你这么善良、这么好,我们该想到你一定上天堂的嘛。”于婷替丈夫打圆场。

“恩慈,真的,你的样子一点也不吓人。都怪以初,按了半天门铃不应声,要开门也不说一声。”

“我不是凌恩慈。”趁其他人还没紧接着开口前,章筠虽然暗暗叹息又要来一次,仍温和地对他们说。

“啊?”那边四个人异口同声遭,然后一起把目光移向以初。

“你坐一会儿,别走,恩慈,我和他们说几句话就来。”他向章筠柔声说。“爸、妈、以华、以欣,我们到书房去一下。”

他还没挪动脚步,那四个已经一阵风似的出了餐厅,前胸推后背地,差点又要挤成一堆。

剩下她一个人时,章筠望着桌上精美的银器,跳跃的烛光,轻轻叹息。如果她明天还走不掉,回不去,不晓得还会遇到或被多少以初认识的人撞见,吓掉了魂。

※※※※

“她说她不是恩慈是什么意思?”

“她是鬼还是已经化成僵尸了。”

“天哪,她该不会成了精,成了不死的吸血鬼了吧?”

“天可怜见哦。”

压低了夹在一起的声浪中,唯一还算理性的,是则刚的声音。

“什么天可怜见”于婷问。

“老天见他们太相爱,可怜以初日渐消瘦,为了失去终生伴侣过得形同行尸,让恩慈重回人间,再伴他一段时日。”

“他这一解说,其余三人恍然点头。”

“所以她说她不是鬼。”于婷说。

“她也说她不是恩慈呀。”以欣一提醒,大家才想到看向以初寻求他们等着的解答。

“她是恩慈。”以初脸上闪着自他妻子出事后,消失已久的神采,(奇*书*网。整*理*提*供)“恩慈没有死,她自然不是鬼。”

他的父母、弟妹面面相觑。

“恩慈没有死?”他们齐声问。

“那你给她立碑做什么?”

“你从美国回来明明说她已经走了。”

“她没死,你干嘛这些日子如此悲痛逾恒?”

“大哥悲伤过度,痴了,呆了,傻了,疯了。”

以华的评语加结语,惹来三双不满的瞪视。

“你才是笨鸟一大头哪!”以欣又骂他。

“鸟算双,你这种蠢牛才以头计算。”他不甘示弱损回去。

“安静!”则刚再度举起他威严的一家之主的手。“以初,你倒说清楚。何谓:“恩慈没有死”?”

“我把她的身体捐给美国一个人体医学研究中心了。”

※※※※

一九九三年三月七日

美国加州洛城维多利亚医院

“请你再考虑,娄先生。这样持续下去,徒然增加你的负担和痛苦。对尊夫人的情况进展则毫无助益。站在医生和人道的立场,我劝你接受我的建议。”

“人道!”以初痛苦地揪住这位受人敬重的医生的白色衣领,咆哮道,“你建议我同意结束我太太的生命,你还敢谈人道!你算什么医生?”

几个男护士欲上前拉开他,褐发、头顶微秃的医生庄严地挥退他们,温和地握住以初的手腕。“娄先生,将近一年的时间,能做的我们都竭尽全力做了,尊夫人的脑部活动已完全停止,医学上,我们称之为“脑死”……”

“我不管医学术语或名称,她的脑死了。她的身体还活着,我不放弃,你怎么可以放弃?”

一旁听着的人都听得出他悲伤得失去了理智,以初自己心里雪亮,脑既死,身体岂还有活着的道理?他不愿接受这个残酷的事实,他无法忍受恩慈要永远离他而去的事实。

“不,不……她不会死的!她不能死!”他将他受尽折磨、已近不成人形的脸贴在玻璃上,玻璃里面的病床上躺着他因车祸昏迷了将近一年的妻子。

自车祸现场送到医院,恩慈始终不曾有苏醒的迹象,她微弱的呼吸一直靠昂贵的机器维续着,而他不曾一分一秒地放弃过希望。

“我就是听说你的医术精湛,能起死回生,才老远冒险把她从台湾转送到这来。求求你,求你救她。”他转身,扑通一声跪伏下地,“求你救我的妻子,她会活的,她不会丢下我走的。她会活的,求你救她,求求你!”

几名护士忍不住掩嘴低泣。这一年来,她们眼见这名中国男人日夜寸步不离,衣暖不解带地守着他那昏迷不醒的妻子病床侧,没有人不为他的真情而感动,甚至有两三名护土到后来自愿免费为他轮值看守病人。

“娄先生,请你不要这样。”医生无论如何拉他不起,一旁三个身材魁梧的男护士过来帮忙,才把跪在地上哀哀恳求的瘦长男人架起来。

“把我的脑给她,医生。你们这的脑科手术不是举世闻名吗?把我的脑给她吧!”

“娄先生,你知道你说的是不可能的事。现代医学科技还没法施行如此不可思议的手术。即使能够,我们救了她,却等于谋杀了你……”

“我不在乎,只要能救回我太太,我愿意以我的性命换取她的。”

一名护士走来,附耳向医生低语一阵,医生点点头,对以初温和地微笑。

“娄先生,有几位来自一个医学研究实验中心的博士,他们想见见你……”

“我谁也不见,谁来说服我都没有用,我绝不同意关掉维续我太太生命的机器。”

“稍安勿躁,娄先生。这几位博士是我请来的,你不妨和他们谈谈,或可将尊夫人移到他们的机构去。”

“他们可以挽救我太太的生命吗?”

“你和他们谈谈就知道了。”

只要有一丝丝希望,有一丁点让恩慈活过来的生机,以初都愿意一试。

他跟着医生来到一间会议室,里面站着三名西装革履的男人,看来都很年轻,和他差不多,三十出头的年纪,他们都用严肃而同情的目光投向走进来的以初。

医生反锁门,密闭两面墙上的百叶窗时,他们一一和以初握手,自我介绍。以初心乱如麻,只牵挂一个人、一件事。

哪里记得住他们谁叫什么名字?

“容我先向你大略说明我们这个中心的研究内容。”对以初的遭遇及他妻子的绝境表示过衷心遗憾之后,其中,一名恳切地开始道。

听完他言简意赅的说明,以初狐疑又惊异的轮流看着他们。

“你的意思,是希望我把恩慈的身体捐给你们去做实验?”

“不尽然,娄先生。实际上,正确的说法应该是我们提供一个冷冻钢糟,保存尊夫人的躯体,当有更科学化,更精进的医疗技术时,尊夫人有机会得到她现今无法得到的医疗。”第二个男人进一步解释道。

“但是照赫曼医生的说法,我太太脑已死,形同死亡,你们的冷冻能让她的脑复活吗?”

“你误解我们的意思了,娄先生。”第三人开口道,“我们的研究中心不提供或进行医疗行为。对於像尊夫人这样肢体健全,脑部严重受损而致命的实例,敝中心供应一个保证保护不使她躯体腐坏、保持完整的冷冻钢槽,等医学界有了精深的新医疗技术,尊夫人将有机会,更有权优先享有新医疗科技。”

“加入我们的会员很简单,只要缴纳五十万美金,就能获得重生的机会。倘若目标无法达成,或敝中心因其他因素被迫必须终此项研究,会有人通知你领回她,届时你领回的人体保证绝对和你交给我们时完全相同的情况,不会有其他损伤。”

他们言词中既不提“尸体”或“遗体”。也不提“死亡”,聪明地减轻了当事人的心里创痛和排斥感。

“娄先生,”赫曼医生和蔼地一手搭在以初肩上,“这对你。是个赌注,对尊夫人,则是个机会;医学科技不断地在进步,每一天,每一年,都有可能有某位智慧超卓的科学家研究出更新更好的医疗技术,挽救许多原来毫无生机的生命。值得一试,娄先生。”

以初慎重地思考。不再那么激动,冷静下来后,又听了他们一番似乎不可思议,却是绝望中唯一的一线希望的说明,以初沉痛地想,医生等于已经宣布了恩慈的死亡事实,放弃继续拯救她,一旦医院发出死亡通知,他除了认命地带着恩慈的遗体回去埋葬,还能做什么?

而将她埋葬之后,他便彻底地失去她了,即便守望着昏迷的她都做不到了。

如果他把她“捐”给研究中心,不论等不等得到新医疗科技来救回她的那一天,他或恩慈又有何损失?至少把她“捐”出去,他还有个希望,知道她好好的躺在某个冰库里,等待一个或者十分渺茫的机会,而不是埋在地底下,今生再无相见之日。

“我要签些什么文件?”他哀痛地作了决定。

※※※※

一九九四三月七日台北

书房内寂静一片

“嗯……”首先谨慎地打破沉默的是则刚。“这件事挺匪夷所思。”

“我在电影里看到过冷冻死亡的人尸体,若干年后真的复活的情节。”以欣怀疑地说,“可是这是现实世界啊,太……玄异了吧?”

“我也看过那部电影。”于婷疑惑地看着以初。“那个人复活之后,虽然和他那个年代相隔了几十年,但他记得所有他认识的人呀。这个……恩慈,她完全不认识我们嘛。”

“妈,电影里那个人没死,他是自愿被冷冻的。”以华说。

“那白痴是为了个女人在冰箱里睡了几十年。”

“尽谈电影里的人做什么?”则刚喝斥他们,“我们谈的是恩慈呀。”

“啊!到今天……刚好一年!”以欣喊。

“废话!就因为今天是她满一年的忌日,妈担心大哥越思越想的想不开,才赶鸭子似的把大伙都赶来这。你以为我们是来给她过生日啊?”

“以华,你船不能有点做哥哥的样子?”于婷责斥道。

以欣得意地向她二哥做鬼脸。

“你也半斤厅八两,以欣,没个女孩相,应该多跟你大嫂学学。”于婷教训女儿的口语顺口而出。

“不是爸爸拨你冷水,以初,”则刚慢慢地、十分温和委婉地说道,“我们都明了“脑死”是怎么回事。人死不可复生,电影里演的都是神话,以欣说的没错,这是现实世界。恩慈死了,我们都很伤心难过,但是她不能活过来,这是不可能的,以初。”

“她就在外面,活生生的,你们都看见了。”以初坚决地说。

“她……很像恩慈,可是她绝不是恩慈。”则刚忽然面有难色,想必是想起来稍早自己把外面那女人当作鬼的惊惶状,颇难为情和尴尬。

“她自己不也这么说吗?”以华接口。

“她是恩慈。”以初固执已意。

“娄妈妈。”则刚遇到重大事项时,总是要比他具说服力的妻子发言。

“我不知道。”于婷为难得很。“她不只很像恩慈,她……我也看她就是恩慈。

以初感激地对母亲微笑。

“妈,你怎么帮着大哥走火入魔嘛。”以欣说。

“妈,你大儿子是爱妻、念妻、思妻心切,神智不清,你怎地也帮着他胡涂?”一向和以欣专唱反调的以华,这会儿一旁帮着腔。

“你们这个节骨眼唱什么双簧?刚才你们没给吓得四脚朝天吗?”于婷训着他们,自己不好意思起来。

“我们进餐厅时,我确确实实看到她有影子,”则刚强调,“我特别留意了的,可见她不是鬼。但她也不是恩慈。不可能,绝不可能。”

“对啊,才一年耶,我可没听说有什么新科技可以医活死人。”以欣接腔。

“恩慈没有死!以初的声调激昂。“不许你说她是死人!”

“你凶我做什么?她没死,你给她立什么碑?”以欣喊回去。

“喂,娄以欣,你除了化妆品和流行服装,根本对知识性的东西漠不关心,孤陋寡闻,你懂什么医学科技?少开口吧你。”以华这次表面调侃妹妹,目的是要消弭大哥的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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