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柑橘与柠檬啊-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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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那么长,绝不能让它被催人走向晨曦的浮梦所盘踞。今夜的我,比一生中的任何夜晚,都渴望生命。
  查理牵着我的手,带领我往前走,他知道我根本不想去。我从没穿过带领子的衣服,这领结令我窒息。我脚上的靴子形状怪异,而且笨重。我的心情也很沉重,因为我即将去一个恐怖的地方。查理已经告诉我这学校的可怕之处:缅宁先生暴跳如雷的性格,还有挂在他书桌后面那道墙上的那支长长的教鞭。
  大个儿乔从不用上学,我觉得这很不公平。他年龄比我大得多,甚至比查理还大,却从来没上过学。他陪妈妈待在家里,高坐在树上哼唱着《柑橘与柠檬啊》《柑橘与柠檬啊》(Oranges and Lemons)是一首家喻户晓,由英国各地的教堂钟所串连而成的押韵歌谣。其来源已不可考,据说歌词是伦敦的儿童为了配合韵脚编写而成。,边唱边呵呵笑。大个儿乔老是一副开心的模样,脸上总有笑容。我真希望能像他一样快乐,我更希望能像他一样待在家里。我不想跟查理去,我根本不想上学。我一直回头看,期待获判缓刑,期待妈妈会追上来把我带回家去。但她没来,一直没来,而我每踩一步,就越接近学校、缅宁先生,还有他的那支藤条一步。“要不要我背你?”查理问我。他看到我眼眶里充满泪水,就知道发生什么事了。查理总是能看穿我的心事。他比我大三岁,做过各种事,神通广大的。而且他身材强健,最擅长把人驮在背上。我跳上他的背,紧挨着他,当我闭上眼睛时,眼泪却开始汩汩流下,我咬着牙,试着忍住不要呜咽出声。但是我还是忍不住哭了出来,因为我知道今天早上才不是什么全新的开始——不是像妈妈所说的,是个新奇而令人兴奋的一天,而是一切的终点。
  我环着查理的脖子,深知自己无忧无虑的生活正面临倒计时,而今天从学校回家之后,我将不再是同一个我。当我张开眼睛,第一个进入眼帘的,竟然是一只倒挂在篱笆上,嘴巴张开的死乌鸦。它是被射杀的吗?——当它才开始以它粗哑的声音高歌时?乌鸦虽然已经断气,但是它的身躯依然随着风不停地摇晃。它的亲人和朋友正停在我们头顶的榆树上,不断发出哀戚而愤怒的嘎嘎声。我丝毫不想同情它,它很有可能就是那个把我的知更鸟赶走,而后夺取窝中鸟蛋的凶手。我的鸟蛋。原本可以在我温暖的指触下生活的那五颗鸟蛋。我记得我把它们一个一个从鸟窝里取出,放在手心上。我想要把这些蛋放在我的铁罐里,然后学查理那样,轻吹它们,最后再把它们跟我的鸽子蛋一起放在棉布上孵。原本我会取走这些蛋的,但是有一件事情让我退却,让我心生迟疑——那只母知更鸟从爸爸的玫瑰丛间朝我这头望来,它豆大黑亮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瞅着我,好似在哀求我。
  爸爸正透过那只鸟的眼睛注视着我。在玫瑰丛底下那方潮湿多虫的土地里,深藏着爸爸所有珍贵的私人物件。妈妈首先把他的笛子放进去,然后查理把爸爸那双大钉靴并排,将高筒部分插入鞋口,让鞋子交缠而眠。接着,大个儿乔跪在地上,用爸爸的旧围巾裹住靴子。 电子书 分享网站

十点五分(2)
“该你了,小托。”妈妈说。但是我什么都做不了。我握着爸爸去世那天戴的手套。我记得当时我曾经捡起其中一只。我知道一件其他人不知道的事情,却不能告诉他们。
  最后,妈妈帮我把手套放在围巾上,让手套的掌心朝上,拇指交握。现在,我可以感觉到,那双手希望我再想清楚,不要拿走那些蛋,不要拿走不属于我的东西。所以,我并没有把蛋占为己有,相反的,我看着它们成长,看着第一只骨瘦如柴的鸟腿破蛋而出,看着喂食时间鸟巢里嗷嗷待哺争先恐后的热烈景象。然而,我也从卧房的窗户亲眼目睹那场来不及搭救的清晨大屠杀,那对知更鸟双亲跟我一样,狂乱而无助地看着乌鸦这个掠夺者在完成它的谋杀行径后,对着天空扬长而去,嘎嘎长鸣的得意模样。我不喜欢乌鸦,我从来不曾喜欢过乌鸦。那只倒挂在篱笆上的乌鸦是罪有应得。我是这么想的。
  过村落的斜坡时,让查理有点吃力。我现在看得到教堂的尖塔了,而塔的下方即是学校的屋顶。我因为害怕而口干舌燥。我把查理搂得更紧。
  “第一天是最糟糕的,小托,”查理气喘吁吁地说,“老实说,也没那么糟。”每当查理说“老实说”时,我马上知道他正在说谎。“反正我会保护你的。”这点我相信,他一直如此。他的确照顾我、帮我安顿,还把手搭在我肩上,陪我在校园里此起彼落的窃笑声中走过,安慰我并保护我。
  学校的钟声响起,所有的学生安静地排成两列,一列约二十个学生。我认出一些有去上主日学学校的小孩。我往四周张望,才发现查理已经不在我身边。他排在另外一列,正在对我眨眼睛。我对他回眨,他随即笑了起来。我还不太会只眨一只眼,因此查理一直觉得我眨眼时特别好笑。之后,我看见缅宁先生站在校舍的阶梯上,不断弄响他的指关节,校园霎时悄然无声。他双颊多毛发,腰带下有个巨大的啤酒肚。他手上拿着一只打开的腕表。最骇人的是他的眼睛,而我知道这双眼睛此刻正在搜寻我。
  “啊哈!”他大叫,手指向我。大家都转头过来看我。“一个新来的男孩,这个新来的男孩又准备加入我的苦难试炼班了。难道一个皮斯佛还不够吗?我到底造了什么孽,这回又来了一个。先是查理·皮斯佛,现在又来个托马斯·皮斯佛。我的不幸难道没有尽头吗?你听好了,托玛斯?皮斯佛,在此地我就是你的神,你的主人。我说什么,你就照办。在这里,你不准说谎,不准作弊,不准亵渎神明。如果一一遵守的话,你的双手就会免于灾难。这些都是诫条。我讲的话你听清楚了没?”
  “听清楚了,先生。”我虚弱地说,对于还听得到自己的声音,感到有一点惊讶。
  我们把双手放在身后,从他的身旁鱼贯进入教室。两列学生各自走入自己的教室,查理进去他的“大炮”班时对我笑了一下,而我则随着“小家伙”班的学生走进教室里。我是“小家伙”班里个头最小的,而大部分的“大炮”班学生块头都比查理还大,有些都已经十四岁了。我一直望着查理,直到他的教室门被关上。一直到这一刻,我才开始感受到彻底孤独的滋味。
  我的鞋带松了,而我却不会系。查理会,但是他不在这里。当我听到缅宁先生以如雷的吼声在隔壁的教室里点名时,我实在很庆幸我们的老师是玛莉特小姐。虽然她说话的腔调有些奇怪,但是至少她还会微笑,至少,她不是缅宁先生。 。。

十点五分(3)
“托马斯,”她叫我,“你来坐在茉莉的旁边。还有,你的鞋带松了。”当我就位时,班上所有的人似乎都在窃笑。我想逃跑,但是我不敢。我所能做的就是掉眼泪。我把头垂得低低的,以免别人看到我在哭。
  “你知道的,哭并不会帮你解决鞋带问题。”玛莉特小姐说。
  “我不会系鞋带。”我告诉她。
  “我教的班里没有‘不会’二字,托马斯·皮斯佛,”她说,“我们会教你。托马斯,我们来到这儿就是为了学习,这就是我们来上学的目的,不是吗?茉莉,你教他怎么做。茉莉是我们班上最棒的学生,托马斯,她会帮你的。”当她开始点名的时候,茉莉蹲在我面前帮我系鞋带。她系鞋带的方法跟查理很不一样,比较缓慢,而且比较细腻,最后她帮我打上一个稳固的双环结。当她帮我系鞋带时,一次也没有抬头看我。我很希望她这么做。她的发色跟爸爸的老马——比利小子一样,都是滑亮的棕栗色。我真想伸手去抚摸它。最后,她终于抬头对我一笑,而这正是我要的。突然间,我不再想回家了,我想跟茉莉待在这里。我知道我交了一个朋友。
  游戏时间到了,大家都跑到操场上,我真想过去跟她说话,但是我没办法,因为她老是被一群叽叽喳喳的女生所围绕。那群女生还不停地转头看我,并且笑成一团。我搜寻查理的踪迹,他在跟朋友玩掷康克掷康克(conkers)为英国传统的儿童游戏。参与者挑选一颗质硬的七叶树果作为康克,钻孔后绑上一条约二十五公分长的绳子。游戏在两人轮流敲击对方的树果中展开。因为七叶树会在早秋结果,因此这个游戏在秋天极为盛行。的游戏,他们那伙全都是“大炮”班的学生。我走到树桩上坐下来,松开鞋带,试着回想茉莉是怎么系的。我试了又试,过了好一会儿,我发现自己居然已经学会了。虽然打出来的结有点松散,形状也不太好看,但是我终于会自己完成这件事了。而且最棒的是,茉莉在操场的那头也看见我绑好了自己的鞋带,她对我投以微笑。
  除非上教堂,我在家里是不穿靴子的。想当然尔,妈妈总是穿着靴子,而爸爸也是一天到晚穿着那双死去时还穿在脚上的大钉靴。那棵树倒下的时候,我也在树林现场,当时只有我跟爸爸两个人。在我上学前,他常带我去工作,他说这样可以让我没机会捣蛋。我会跨上比利小子,坐在爸爸后面,把脸颊贴紧爸爸的背部。
  我最喜欢比利小子开始飞奔的时候。那天,我们策马狂奔了整个早上,一路骑上山坡,越过整座福氏森林。当爸爸将我抱下马时,我还咯咯笑个不停。
  “去吧,你这个小捣蛋,”他说,“好好玩个够。”
  玩根本不用人教,在森林里,我可以窥探獾和狐狸的洞穴,追随鹿的脚印,*或是追逐蝴蝶。但是那天早上,我发现一只老鼠,一只死老鼠。我把它埋葬在树叶堆之下,并且为它制作了一个木十字架。爸爸在附近劈柴,每砍一下,嘴巴也跟着咕哝一声,就像他平常那样。刚开始,我以为爸爸只是咕哝得比以前大声而已。然后,奇怪的事情发生了,那声音根本不是来自爸爸那头,而是来自我头顶上高耸的树枝。
  我抬头望,看见我头上那棵巨木正摇摇欲坠,而其他的树,依旧直挺挺地站立着。当时其他的树木一派安静,而那棵摇晃的巨木却正嘎吱作响。到后来,我才察觉那棵树正在倾倒,而且它会直接落到我的头顶,当时的我觉得自己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等待死亡。我站在原地,盯着即将倒下的巨木,感觉一阵头晕目眩,我的双脚僵硬,不能动弹。然后,我听到爸爸大吼:“小托!小托!快躲开呀,小托!”但是我就是动不了。我看见爸爸穿过树林向我奔来,衬衫在林间挥舞。他把我抓起来,迅速把我像丢一捆麦草般往外头一扔。我的耳边一声巨雷轰响,然后一片死寂。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十点五分(4)
当我醒来时,我马上看到了爸爸的身躯。我看见他的鞋底和那些被压坏的鞋钉。我爬到他身旁,他被那棵枝繁叶茂的大树压在地上,身体朝天,脸却别到另一边,仿彿不希望我看到。他一只手臂往我的方向伸来,手套落在地上,指头也是指向我。从他鼻孔流出来的血沾到树叶上。他的眼睛全开着,但是我知道那双眼睛并不是在注视我:他已经没有呼吸了。我摇晃他,对他大吼,但是他没有一点反应。于是,我捡起他的手套。
  在教堂里,妈妈、大个儿乔、查理和我肩并肩坐在最前排的位置上。我们之前从来没坐在第一排过。这里通常都是给上校和他的亲人坐的。棺木被架高,爸爸躺在里头,套在他身上的是他上教堂时穿的西装。一只燕子在我们头上来回飞扑,越过祈福者和唱诗班,冲撞过每一扇窗户,一路从钟楼飞到祭坛,奋力寻找出口。我确定那只燕子是爸爸,而他正急着要逃离这里。我会如此确定,是因为爸爸已经不止一次告诉过我们,他来生想当一只鸟,这样他就可以自由飞到他想去的地方。大个儿乔不停地指着那只燕子。突然,他起身走到后面,把教堂的大门打开。回座以后,他开始大声地向妈妈解释他所做的事情。坐在我们身边,戴着黑色软呢帽的狼婆婆,马上对大个儿乔和我们皱起眉头。我那时候突然明白了一件以前从来不知道的事情,就是她以身为我们其中一员为耻。但是我一直到后来年龄比较大了之后,才明白个中原因。
  燕子停在棺木上方一个屋顶的椽架上,然后它再度展翅,跌跌撞撞地飞往教堂走道,最后终于找到敞开的大门,飞奔而出。现在我确信爸爸会愉快地度过来生。大个儿乔大笑出声,妈妈把他的手抓过去握在自己的手心。查理和我四目交会。此时此刻,我们四人正想着同一件事。
  上校走到讲道坛上准备开始演说,他的手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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