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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的时候都算上了。”
“那还不是老板心疼我，怕我钱拿少了。”我知道他所谓“不干活的时候”，是指我跟着他做保护人的时候，但我没有把话说穿。
“嗯。王老歪，我的规矩你是知道的。凡是跟我干的人，每年要扣下两千至五千的‘信用保证金’，因为一到算总账时，这些狡猾的民工都说明年还跟我干，为的是想讨我高兴；但第二年却连影子都见不着了。所以，为了明年他们都来接着干，就必须扣下这个‘保证金’。你也不能例外。”
“我也要扣吗？”我紧张起来。
“你知道，我是一个不循私情的人，是人都得扣。你也看见了，连莲芝犯了错误，都得受处罚呢。”余百眼儿板着脸，摆出一个公事公办的样子。
“除了‘信用保证金’，还有其他的吗？”
“你没在工地干活的时间是十天半，也要扣下来。”余百眼儿毫不客气地说。
“可是，我这是跟余老板出差公干呀，也要扣吗？”我简直不敢相信。
“没错。因为我开的是工钱，是给工地干活开的钱。没在工地干活就不能作算。”
“天啦，这样说来，我今年的工钱是多是少还是一个未知数呢。”我叹了口气。
“这还不算。另外，你请假的，要扣下来；你借支的，要扣下来；还有你工作上出了错误的，也要扣下来。也就是说，你今年大约要扣下三千块钱。”
“可是，老板刚才还说，要全额开给我。”我真的有点儿急了。
“没错呀！不过，我的话还没有说完呢。”余百眼儿白了我一眼，“我之所以全额开给你，是因为你帮了我的忙。也就是说，你曾经三次救过我。第一次，是在你来到这个工地之前，两个赌徒要讨赌债，挥刀追杀我，杀点儿就要了我的命，是你王老歪把他们引开，才让我幸免于难。对不对？”
我点点头，装出满不在乎的样子：“区区小事，何足挂齿。”
“第二次，是你帮我讨回了身份证，使我和我的家人免于一场灾难。也就是说，你不仅救了我，还救了我的家人。”
我又摇摇头说：“这是属下的职责，责无旁贷。”
“还有一次，是在‘娇滴滴’歌舞厅，‘三只眼’和‘赛贵妃’合伙儿整我，也是你把我救了出来。一共三次。”
“余老板，如果我没有说错的话，还有一次，你在楼下撒尿，被一个坏人拿刀逼着，也是我救了你。”我捂着嘴巴，一边偷乐一边说。
“我知道！但那一次人家是为了吓唬吓唬我，并不是为了图财害命，跟前三次不同。如果这一次也算的话，你救我的命何止三次、四次！”
“对、对！余老板分析得非常透彻，那一次根本不能算。瞧我报功心切的样子，德性！”我假装挺脸红的。
“你放心，不管你救我多少次，我余百眼儿都是一个知恩图报的人，”余百眼儿摆了摆手，“为了报答你王老歪，我一不扣你的‘信用保证金’，二不扣你不在工地干活的工钱，三不扣你出了工作错误而应该扣下来的罚款。所以说，你今年开的是全额。怎么样，哥对得起你吗？”
“哎呀，我真是太感动、太感动了！”我张开双臂，做出一个要拥抱的样子，“你让我感动得涕泪交流、无话可说话啊。”
“你不必感动、不必感动。我说了，我这是知恩图报，不然我心里不安定。”余百眼儿笑道。
“怎么能不感动呢。余老板你这么谦虚，把自己贬得跟普通老百姓似的，怎么不叫人感动呢？”
“我贬自己了吗？”余百眼儿收起笑容，犯糊涂了。
“我救你一次命，才算一千块钱；救你三次命，共算三千块钱。你的命难道才值一千块钱吗？不可能、不可能啊！这只能说明你太谦虚了啊。”
“哦，原来是这样。”余百眼儿又笑了，“王老歪，你救了我的三次命不假，不过，这其中也有我的原因。俗话说，救人也要看造化。如果我不是福大命大，你能救得下来吗？如果我该死，你王老歪天大的能耐也救不了我嘛。所以，这笔功劳账不能全算在你一人头上对不对？”
“对、对。余老板这一说，我算彻底明白了。不是你的命才值一千块钱，而是我的命就值那么一千多块。我一个普通民工，再怎么赴汤蹈火、舍己救人，一次也就值一千块钱而已了。好了，你现在该开工钱了吧。”
“现在就开！不过，哥还有一件事，你得再帮帮。”
“妈呀，还有一事呢？说吧，我一定要帮你。”
余百眼儿严肃着脸，沉思了片刻说道：“老歪，你的‘保证金’我是不扣了，但那些人的‘保证金’不能不扣，包括跟你一起来的那些人也不例外。还有其他该扣的，也要扣，这是没有商量的。”
“要是不扣呢？”我小心翼翼地问。
“这不是废话吗？咱们这些做老板的潜规则就是这样，不然的话，明年都不来怎么办？不来人怎么当老板？”
“对、对，余老板说得对。如果明年他们还来给你干，你再开给他们。”我附和道。
“就是明年来了，也未必开给他们。反正这钱到了我手里，他们想拿回去不是那么容易的。这就要看他们聪明不聪明！是二百五的，只管来吧。”余百眼儿冷笑起来。
“对！扣下这些钱，不能再给他们。”我举手赞成，“谁跟钱有仇呢？”
“可是，”余百眼儿皱下眉头，啧啧嘴巴，犯起愁来，“看得出来，这些人没有一个是善头儿，你说他们万一急红了眼，造反怎么办？”
“他们敢！”我咬咬牙，信誓旦旦地说，“余老板，他们敢动你一下手指头，我就敢还他们一个拳头。我王老歪救了你三次命，就能救你第四次命。”
“这正是哥求你的地方，”余百眼儿高兴起来，“有了你王老歪在跟前，我就放心了。不过，你转告他们，要是他们敢胡来，我一分钱也不开，让他们一年都白干。”
“这恐怕不妥吧，”我做出为难的样子，“一分钱不开，等于一年的血汗白流了，谁受得了呀？保不准他们揭竿而起、一呼百应，恐怕到时连我也招架不住。余老板你可要三思而行。”
“他们找得着我吗？”余百眼儿哈哈大笑，“我把钱一锁，晚上偷偷溜掉，隐姓埋名到别的城市去干，照样吃香的、喝辣的。这样的例子，年年都有，人家不是过得挺好吗？不瞒你说，工地里就有小老板向我建议，要求我同他一起卷款逃走。”
“老板，这条路万万行不得啊。你想，你躲得了初一，还能躲得了十五？就算你躲过去了，这老板还能做吗？你还能一年赚几十万吗？真是下策！”
“我是说，那是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才这么干；现在，我还不想那样干。好了，闲话少说，莲芝，给王老歪数钱。”
莲芝早就把钱数好了，包在一张纸上。我弯着腰，恭恭敬敬地来到莲芝床前，接过写着我名字的纸包。当我准备拆开纸包时，突然发现纸包下面还有一个纸包，上面写着“老百岁”三个字。我抬了一下眼皮，看见莲芝正看着我。我朝她点了一下头，迅速离开了余百眼儿的住室。 电子书 分享网站
十三章 算总账（3）
57
晚上，民工们都留在住室，围着一堆火取暖，等候余百眼儿来给他们开工钱。等了不少时间，大约十来点钟，余百眼儿才带着莲芝姗姗而来，我尾随其后。这时，大家屏声敛气，不敢高兴，也不敢激动，只是感到十分紧张，不知等到他们的到底是福还是祸。
余百眼儿干咳一声，朝手心哈哈气，然后对大家说：“弟兄们给我干大半年了，眼看到了年末岁尾，是该给大家算报酬的时候了。我余百眼儿是一个有情有义的人，你们为我干，是看得起我，我决不亏待你们。不过，在开工钱之前，我问你们一句，你们要掏心窝子说实话：明年你们还来不来跟我干？”
民工面面相觑，不敢轻易回答。有经验的民工知道，每年年末老板们都要这样问民工，想让民工来年接着为他们卖命。如果答应还来，就得扣“信用保证金”，或者借口工程款没收齐，扣下一部分工钱；如果答应不来，老板不高兴，也要找出各种借口克扣你的血汗钱，甚至说工程款没有拿到，分文不给。所以，真是金口难开。只有几个第一次出门的民工，不知内情，为了讨好余百眼儿，就违心地说：“余老板，我明年肯定还给你干！”
余百眼儿点点头，说：“嗯，好。非常感谢你们看得起我姓余的。不过，为了验证你们的诚心，每人须扣下两千块‘信用保证金’。”
“妈也，还扣钱呀。”那几位民工吓呆了。
“那当然。因为你们既然要来，我就要考虑明年的工程安排，万一你们不讲信用，我承包的工程怎么办？”
“要是明年我们有事不来跟你干呢？”有民工小心翼翼地问。
“那这个账就更好算了！等还来的民工算完总账之后再来算你们的。那时，我手里有多少钱，就跟你算多少钱；没有，我也无能为力了。”
这话里分明暗藏玄机！你手里有多少钱，还不是你自己说的算？万一你急了眼，就说一分钱也没有，我们不就得喝西北风？民工终于明白了：这姓余的是软里带硬、话里有话。就再也没有人敢说话了。
“我再问一遍，明年你们还有谁接着跟我干？”余百眼儿再次扫视一眼大家。
“好。就是说，你们都不想再来了是吗？”余百眼儿的脸色难看起来。
“余老板，”王秃子嗡声嗡气地开口了，“我明年还想来干，不干我干什么？像我这样的光棍汉，在家里能待得下去吗？不过，我春节回去急需用钱，另外我还欠着大家的烟钱呢，这个你应该知道，能不能不交‘信用保证金’？我以我的人格担保行吗？”
“对呀，余老板！能不能不交？”民工们齐声附合。
“你这种话我听得多了，”余百眼儿哼地一声，“你纵有一千条理由，我也只有一条理由：原则问题不能动摇！”
“余老板，你这样做不公正！”王秃子生气了，“合该来也得扣钱，不来也得扣钱，既然这样，你只管扣就是了，还来说什么？”
“这是一个人的诚信问题。你既然要来，还担心这个钱不还你吗？”余百眼儿理直气壮。
“呸，姓余的！你让我们讲诚信，你何曾有过诚信？做老板的难道不是人吗？怎么都这样黑心？”王秃子恼火了，从座位上跳起来。
“不开了！”余百眼儿把脸一沉，扭头就走，“莲芝，有人在和我们捣乱，为了安全起见，这钱不能开了。走！”
“余老板，等一等！”我拦住了余百眼儿，“让我说两句，等我说完了，你再走不迟。”
余百眼儿站住了，但没有回过头来。
我冲大家说：“你们还有没有良心？你们在家里种田耕地，力没少出，汗没少流，一年到头又能赚几个钱？除了吃，除了交各种税收、摊派，一分钱也没有剩下是不是？现在余老板给人你们提供了发财的机会，让你们一年挣成千上万的钱，你们就不感恩感恩人家？扣一点儿钱就把你们吓成这个样子吗？瞧你们一个个的出息！现在，我王老歪做主，你们人人都要把工钱领了，交上‘信用保证金’，不准你们说‘不’字！来，谁先领？”
“王老歪，余百眼儿是你亲娘老子吗？你这样向着他！”王秃子指着我的脑袋破口大骂，“瞧你像只哈巴狗似的，天天跟在姓余的屁股后面，他给了你多少好处？”
“不服吗，王秃子？走，到门口比试比试一下，屋里人多。”我揪住了王秃子。
“想打架吗？你王老歪不该少吃了三年饭！”王秃子也动手来揪我，“老子正好手痒痒了。”
我把王秃子推到门口，趁他不注意，一脚把他踹了个趔趄，踉跄几步，头上的鸭舌帽就像一只火箭，直插进土里。
“操，你暗箭伤人？”王秃子回过头扑向我，但我一扭头跑开了。王秃子紧追不放，但我跑了几步，猛然一伸腿，又把他绊了个踉跄，摔在地上。我迅速扑了过去，把他按在地上。王秃子挣扎几下，再也动弹不得了。
“王秃子，”我趴在他身上，咬着他的耳朵低声说，“你听好了，不管扣不扣钱，你都得把钱先领了，剩下的慢慢要。否则，你一分钱也拿不着。”
王秃子的身体终于不动了。
“起来，就说你想开了。”我把王秃子拉起来，然后瞪了他一眼，“要动脑子行吗？你这个直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