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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野太郎真的不明白，正在接受命令的属下也多少有点懵，中国人那边干脆停下了放枪。
老猫和司马洛是能够看得懂这个手势的，说得夸张一点，全中国的老百姓恐怕还真没几个不明白它的意思，哪怕小孩——那是手语中最恶毒最*的含义——我操你妈。
哑巴在骂谁？老猫已经连疑惑的力气都快失去，鲜血在带着他体内的精气神一并流逝，让整个人变得迟钝。
死就死吧，路上有自家弟兄作伴，好歹也不孤单。老猫昏昏沉沉地想。
几枚被绑腿捆在一起的手榴弹在这个时候从密林中飞起，在空中划过漫长的弧线，落在土坡上方。那巨大突起的土墩瞬间就不见了一半，大小不一的土块屑粒密密麻麻飞起，变成漫天暴雨泼向坡底日军。
正要给哑巴补上一颗子弹的中野太郎只觉得眼前一暗，好些泥土就落在了头脸上。夹杂在土中的许多活物立刻爬上他的身，近乎于无的细微刺痛跟着传来，抬手去摸时竟然捏到了一只红头铁腭的大蚂蚁，满身血迹张牙舞爪。
在士兵们恐惧的叫喊声中，一道赤潮从裂开的土墩中狂涌而下，片刻间就卷到了脚边。有人跑出没多远，就被敌人的步枪捡了漏，没来得及逃脱的都在惨嚎着拍打身体，那些火蚂蚁根本就是一大团一大团地往下掉，所爬过的人体部位全部白森森地露出骨头，仿佛之前存在的衣服皮肉只不过是个骗人的幻象。中野太郎算是见机早的，可也同样没能逃过蚁群袭击，那个躺在地上的*人，早就成了赤色汪洋中蠕动的礁石，手里不知什么时候摸起的一支箭头，已轻缓无力地刺中了他的脚踝。。 最好的txt下载网
第七章 老枪（18）
就像是在经历一场意识清晰的噩梦，中野太郎被忽然涌起的麻痹感攥住了。从头到脚动不了一个骨节的感觉，让他忽然想起了部属被这些箭射中后的毒发惨状。他发现自己还是大意了，轻视了这个响尾蛇般危险的垂死者，亲耳听到全身皮肉被撕咬得咯咯作响，感受到那一股股麻痒沿着耳鼻向颅内流动，死亡竟成了意识当中唯一盼望的东西。
那一个班士兵的离奇死因，他现在总算是知道了。
赵平原从藏身处走出来后，用那杆当初从哑巴手里拿来的枪，近距离瞄准了哑巴。
标尺、准星、目标——三点一线，老兵们早就说过步枪射击的要点。赵平原从来都是当成耳旁风，根本没时间也没心思练枪法，但现在如果能用任何东西来换这一枪的准头，他都会毫不犹豫。
日本人不是被打死，就是成了骨架，林地里只剩下蚁群啃噬血肉的沙沙声。1连两个连头全都停下手来，泥塑木雕般站在远处，看着赵平原抬手，停顿，扣下扳机。
直到第三枪，大致是头部的那个鼓突才动了一下，一蓬鲜血炸起，蚁群无动于衷地涌上，瞬间填满了弹头贯出的空洞。
哑巴松脱箭头的那只手已成了白骨，却仍旧高举在空中，墓碑般僵硬着。
赵平原一动不动地站着，看着那根翘起的拇指，脸上涕泪交加。
哑巴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活下来，他用的那颗臭弹是骚扰战中别的弟兄扔出去没爆的，可以说除了用来硬砸敌人脑袋以外就没有其他用了。当时他像捡宝一样把臭弹捡回时，赵平原还笑他小家巴气——这苗子向来不喜欢玩爆炸物，他只是节俭惯了而已。
哑巴是拿不出别的东西拼命了，才会把主意打到那个巨大的火蚂蚁巢穴上，他知道赵平原会折回来。扔臭弹指方向也好，第一个拇指暗示也罢，赵平原也确实都看到了，明白了他的意思。
土坡的地形决定了赵平原没法把手榴弹扔到鬼子脚边，而不在之前被乱枪打死。拼命并不是问题，问题是怎么拼才能送更多的敌人上路。火蚂蚁的巢穴是那种土墩，哑巴早些日子就指给他看过，这样巨大的却是头一回见。赵平原很快绕到了这一带，只是有些犹豫，直到从灌木丛中他看见了哑巴的另一个手势。
那句无声而恶毒的咒骂，是在催促自己动手。
来吧，不就是死吗？死一个总比全部死好，鬼子再也碰不到老猫半根汗毛，碰不到其他人半根汗毛，他们的命都会留在这里。
有那么一瞬间赵平原几乎认为自己听见了哑巴的言语，尽管内心在哀嚎嘶吼着想要找出一个可以替代的法子来，但他的手还是举起，把那些手榴弹抛向了土墩所在。
于是哑巴就比了第二次大拇指，他这个动作，向来代表两种意思。
“连头的意思是我拖累大家了，我不如那些弟兄带种，就没往崖下跳。”高大壮说这句话的时候，乔小颖认为他脑子烧糊了。
自从这断了腿的汉子在等1连弟兄回来的过程中，一点点变得异样，她就开始不由自主地警觉起来。撞邪什么的自然是不可能，但某些流行疫病会导致幻觉躁动，倒是有理由去防备。
藏身的地方是哑巴找的，打过手势让三人不要出去。
乔小颖第二次伸手去探高大壮的额头时，后者的眼里忽然多出了凶光，几乎是粗暴地推开了她。两名护士愕然不已地看着他端起倚在旁边的步枪，顶了上了火。
第七章 老枪（19）
“弟兄们在拼命，连姓赵的蛋子都在拼命，老子倒成了缩头乌龟。。。。。。”高大壮满脸狰狞，一直没有停过的交火动静，对他来说就像是鞭子抽在身上。
现在群山重归于沉寂了，他却更加坐立不安。
“你现在这个样子，还想干啥？”胖护士小莫的嘴可不饶人。
“老子杀人的时候，你他妈还在穿开裆裤！”高大壮红了眼，枪在手里握得更紧。
“人人都会受伤，没谁会怪你的。”乔小颖的劝解要委婉许多。
高大壮沉默下来，过了半晌，才艰难地说：“你们走吧，1连干啥去了我最清楚，连头的脾气是被蚊子咬上一口，也能追出三里地给它拍死，小鬼子没那么容易舒舒服服的。你俩都走吧，让我在这里呆会，弟兄们打完鬼子，会把我带回去。。。。。。”顿了一会，他又涩然笑了笑，“姓赵的蛋子人不错，就是我一直没好意思说。”
“你去追大队吧，认识路吗？就说我跟高大哥在这边。”乔小颖对小莫低声说。
“回去？我哪能找得到！再说，这家伙万一发疯，你就完蛋了！”小莫的声音更低，紧拉住她的手不放。
“老子扛枪带把的，用不着娘们儿管。”高大壮抬起了枪口，“滚吧，别逼我。”
高大壮到底有没有疯，两个姑娘直到犹犹豫豫地走出很远，才开始明白过来。那一声乍起的枪响让她们愣在了原地，随即往回跑去。
高大壮是用步枪顶着下颚，脚趾扣动的扳机。他知道1连会遭遇多么惨烈的战斗，弟兄们都走了，他最终还是没有脸面再成为女人的拖累。
由于担心枪声会引来鬼子，乔小颖和小莫最终决定按照老猫曾经指过的方向，去找大队。在山林中摸索了很久，七拐八兜到达那处山溪坠入的水潭时，她们发现自己所见的景象，要比高大壮的死状更能逼得人发疯。
飞流直下的溪水顺着断崖坠落，激出无数丝丝缕缕的水汽，下方嶙峋的青石当中荡着一眼碧潭。这份原本清雅的景色却完全被蹲踞在潭边的一头庞然大物所影响，带上了不该有的狰狞和肃杀，见到乔小颖和小莫从林子里转出，它站起了身，低吼逼近，血盆大口带着胡须往后扯起，脸上全是一条条挤出的褶皱。
这是头成年的雄性孟加拉虎，巨大斑斓，头尾长度接近三米，此刻发威竖起的体毛让它看起来仿佛扩大了一倍，更是显得无比可怖。
在小莫难以置信的注视下，乔小颖举起了枪。
每个战地医护人员都受过射击训练，乔小颖之所以会带上高大壮自杀用的那杆步枪，就是怕遇上意外。现在她拼命想要平稳呼吸，想让手能停止颤抖，眼前无疑就是拂晓时从黑暗里潜出的食人恶魔，不同的是它已展露全貌，亮出了每一颗獠牙。
自从难民溃军涌入野人山，这头孟加拉虎就一直生活在无休止的狂躁当中，枪声对它来说是极具威慑力的东西，但时间一长，也就变得不足为奇。广袤可达上百平方公里的狩猎领域，到处都有这些直立行走的生物，自从第一次被攻击开始，它就本能地把对方视为威胁，屡次捕杀后却是当成了食物。有时候从它们当中猎到一头，只需要安心进食就可以，因为剩下的都会四散奔逃不见踪影，就跟普通走兽一样。
乔小颖的枪击在孟加拉虎身上炸出一块血痕，空中棕毛纷飞。一声惊天动地的狂吼之后，它昂起了笆斗大的脑袋，前肢一伏，猛扑过来。
被吓傻的小莫竟然捡起地上的石头土块，一边尖叫，一边向老虎砸去。乔小颖怎么也拉不动枪栓，眼看着猛虎越蹿越近，不由闭上了眼睛。
又一声枪响传来时，乔小颖还以为自己是太过绝望，才出现了幻觉。孟加拉虎脚边的泥土炸开，随即一个急停，转过头对着那边林子吼叫。
赵平原从远处狂奔而来，在跑动中，拉栓搂火，依旧打了个空。他端着枪，直视着那对充满冰冷残酷的巨眼，脚下一步也不停，似乎是在想冲到跟前跟老虎拼命。
大约一个排的国军士兵随后从林子里冲出来，有人见了这场面，就要抬枪，却被司马洛拉住——他像是怕误伤了赵平原，又像有别的顾虑，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
哑巴是赵平原亲手用刺刀一点点地刨出坑，埋了的。如果自己的枪法能跟1连弟兄一样好，如果从入伍开始就拼了命地把自己锤炼成一个真正的兵，哑巴是不是就不用死了呢？他不敢再想下去。
空落落的胸腔里再也没有别的，除了那颗仍旧在麻木跳动的心。
赵平原老家以前有个壮年劳力叫大明子的，一顿能吃半锅饭，挑柴挑三百多斤，有一次进山遇到一条半大豺狗，却险些连命都送掉。他最后打断了扁担，砍弯了柴刀，才遍体鳞伤地爬下了山，回家足足在床上躺了几个月。
这就是野物。
此时此刻赵平原面对着兽中之王，却完全没有了畏惧的意思。孟加拉虎已经撇下两个护士，纵高伏低向他扑来。
“蛤蟆没能耐，逃不了，就怨不得蛇张口来吞。。。。。。”老猫说过，哑巴信天命。
赵平原什么命都不信，他觉得能耐都是逼出来的，以前在南京是这样，现在也不会变。
乔小颖在一人一兽高速接近的最后关头终于忍不住尖叫出声，孟加拉虎足足跳起了一人多高，前几枪都打空的赵平原再一次拉栓，弹壳带着青烟飞出，在即将被扑倒的一刹那后仰身体，抬枪射出最后一颗子弹。
他手里的枪是杆老枪，中正式，枪托早已被磨得油光锃亮。
哑巴死了，老枪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