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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度夕阳红-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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票,怎么去三个人?”杨明远问。

    “混进去呀!”小罗叫:“走吧,小杨,别那么婆婆妈妈了。”

    “你有车钱?”杨明远怀疑的望著小罗。“哈!”小罗笑著说:“男子汉大丈夫,老天

给我们两条腿做什么用的?走呀!”“从艺专走到国泰?”杨明远问:“假若混不进去,这

两小时的路岂不冤枉?”“做事全像你这么瞻前顾后的,人就别活著了!”小罗说,把杨明

远的袜子扔在床上:“到底你们去不去?”

    “去!”王孝城说:“反正窝在宿舍里也是无聊,看不成就当是出去散步的,明远,去

吧!”

    杨明远看看小罗和王孝城,既然他们都去,一个人留在宿舍里饱蚊子可不是滋味,少数

服从多数,还是去吧!换了一件长衫,三个人走出宿舍,绕出校门。从艺专到重庆市区,有

两条路可走,一条是走到磐溪,过河到沙坪坝,再搭车子经小龙坎、化龙桥等地到市区。另

一条是走到相国寺,渡江到牛角沱,再经上清寺、两路口、观音崖、民生路到市区,前者路

远,后者是捷径。所以,一般穷学生都采取后者。走路到市中心,大概要走两小时。

    一经上路,小罗的精神就全来了,小罗是个标准的话剧迷,重庆市的话剧,他几乎一个

也没错过,而十次有九次是看白戏。谈起话剧演员来,他更是如数家珍,谁的戏路如何,谁

的扮相如何,谁长得顶漂亮,谁的声音最好听,简直就说了个没完。三个人里,杨明远向来

是比较沉默的一个,王孝城也不像小罗那样活跃,于是,一路就听小罗一个人高谈阔论。走

到了民生路,他们选择了从夫子祠到国泰戏院,正走著,小罗忽然碰了王孝城一下,低声

说:“看到前面那个梳辫子的女孩子没有?”

    “怎么样?”王孝城向前面看了看,看到一个少女的背影,两条乌黑的长发辫,扎著黑

绸结,亭匀的身子,穿著件白底碎花的鲶纱旗袍。“中大的学生背地里都叫她作沙坪坝之

花,是个寡妇的女儿,她父亲以前也小有名气,是个文学家,可是几年前就去世了。”“你

知道得倒很清楚,”王孝城说:“现在她们家做什么的?”“什么都不做,家里有几块田,

大概就勉强凑和著过日子,她是个女学生,今年暑假才高中毕业,听说中大很多学生都在追

求她。她也很大方,常和大学生们一块儿玩。你们要不要认识她?我和她见过两次,可以给

你们介绍。”

    “算了吧,”杨明远不感兴趣的说:“认识了干什么?”

    “小杨天生是个煞风景的人!”小罗说:“你不想认识我就给孝城介绍!”说著,他拉

著王孝城向前赶了几步,喊了一声:“李小姐!”前面的少女回过头来,杨明远正好也走上

前去,一眼看到了一张白白净净的脸庞,和一对盈盈然如秋水般的眸子,不禁本能的愣了一

下。小罗已经热心的嚷了起来:

    “李小姐,到哪儿去?”

    “想去看国泰的话剧,”那少女站住了,微笑的说,一派落落大方的味道。“这么晚

了,多半没有票了。”

    “没关系,我们也要去看国泰的话剧,正好,我们还多一张票,李小姐就和我们一起去

吧!”小罗信口开河的说。“那怎么好意思。”少女虽然口里这么说,显然却并不是拒绝,

而且,那坦然的微笑的表情说明了她还很高兴找到了伴。“本来妈妈要和我一起来看的,临

时又不来了,大家都说这个戏好,我真不想错过。”她解释的说。

    王孝城和杨明远交换了一瞥,杨明远还来不及代小罗担心,小罗已在为他介绍了:

    “李梦竹小姐,这是我的两个同学,艺专的高材生,王孝城和杨明远。”说著,他笑

笑,又加了一句:“他们都是真正念书的,不像我是玩的。”

    李梦竹笑了,柔和的看了王孝城和杨明远一眼,那对眼睛沉静而温柔,还带著女性所特

有的妩媚。杨明远向来见不得女孩子,一看到女性就要脸红,面对著这样一个年轻而出色的

少女,他木讷的老毛病就发作了,一句话也不说。还是王孝城说了句:“我们一起走吧。”

四个人走成了一路,小罗开始在为“闺怨”作广告了,虽然他根本还没看过,却大吹大擂,

如同已经看了好几遍似的,女主角演得如何动人,男主角演得多么逼真,讲得头头是道,甚

至于对观众反应,都大加描写:

    “演到最动人的时候,台下鸦雀无声,所有的观众都含著一眶眼泪,人人想哭,又都哭

不出来。台上台下的感情,完全糅和成一片……”梦竹听得十分动容,忍不住的问:

    “罗先生,你看了几次?”

    “我?”小罗呆了呆说:“还没有看哩!”“那么,你怎么知道得那么清楚?”梦竹诧

异的问。

    “报上广告里登的呀!”小罗理直气壮的说。

    梦竹笑了,杨明远和王孝城也笑了起来。杨明远暗地里拉了王孝城一把,低声的问:

    “我们是泥菩萨过江,自身还难保呢,他又拉上了这么个女孩子,到底预备怎么办?”

    王孝城摊了摊手说:“我怎么知道?”到了国泰戏院门口,闹哄哄的济满了人,卖票处

仍然排著队,入口处也早已开始收票,人群在戏院门口挤塞著,其中以学生占绝大多数。小

罗让梦竹走在最前面,明远其次,王孝城再其次,他殿后。走到了收票的地方,梦竹顺利通

过,明远指了指后面,也进去了。小罗把两张假票往收票员手里一塞,同时推了王孝城一

把,示意他乘人潮拥挤的当儿钻进去,但,王孝城慢了一步,收票员已经认出票是废票,就

嚷了起来,明远听到后面一嚷,知道小罗出了毛病,他向来忠厚,不愿顾了自己而丢掉朋

友,就拉了梦竹一把,两人又折回到入口处来。收票员看到他们两个,就又叫了起来:几度

夕烟红27/78

    “他们四个是一伙的,都没有票!”

    梦竹望了望明远,又看看小罗。小罗满脸尴尬,还在面红耳赤的和收票员瞎吵。由于他

们阻住入口的地方,人潮就在外面拥挤咒骂。梦竹立即了解是怎么回事,打开手提包,她正

想拿钱补票,一只手横过好几个人的肩膀,伸到收票员的面前,手中是四张特别座的票,同

时,一个男性的,沉稳的声音在说:“这四个人的票在这儿,谁说没有票?”

    收票员愣了一下,收了票,叽咕著说:

    “有票不早拿出来,开什么玩笑!”

    四个人走了进去,都不由自主的望著那解围的人,一个瘦高个子的青年,穿著件灰绸长

衫,白皙的皮肤,一对黑而深湛的眼睛,看来恂恂儒雅,带著股哲人的味道,正对著他们斯

文的微笑著。显然,他也不是一个人来的,他后面还跟著一大群人,男男女女都有,一目了

然,不知是那个大学的学生。小罗、明远、和王孝城等无缘无故收了人家四张票,都有些不

大好意思。可是,接著,那群人中跑出来一个胖子,拿著把折扇,满头的汗,一把抓住小

罗,大笑著说:

    “好呀!你又玩老花样了,那有带著女朋友还看霸王戏的!”说著他又和梦竹打招呼:

“李小姐,还记得我吧!”

    梦竹微笑著点了个头说:

    “是吴先生,是不是?”

    “得了,”小罗一看到胖子,就把刚才那一点不自在全一扫而空,又兴高采烈了起来,

“什么吴先生,就叫他胖子吴,否则,你叫他他也听不见,还当你叫别人呢!”

    胖子吴爽朗的大笑了起来,一面把那个穿绸长衫的青年拉到前面来,笑著说:“闹了半

天,全是熟人,来来来,大家介绍一下,认识认识!这位是今天请客的主人,何慕天,刚好

他家寄了一大笔钱来,他是我们系里最阔的一个,所以,大家敲他竹杠,要他请全班看话

剧,幸好有几个同学没来,要不然呀,你们也只好在外面看看海报了!”

    何慕天仍然带著他那个斯文的微笑,安闲的望著明远等人,胖子吴又拉了三个人来介绍

著说:

    “这是我们系中三宝,干脆连姓带名都省了,就叫他们大宝二宝三宝就行了,还有个特

宝到那儿去了?喂!”他大嚷著喊:“特宝!”“少缺德好不好?”三宝之一敲了胖子吴一

记,说:“大庭广众,这样大呼小叫成何体统?”

    胖子吴旁若无人的东张西望了一阵,看看无法找到特宝了,就又忙著把何慕天身边的两

个女孩子介绍给小罗他们,一个是个瘦高条,黑皮肤,平平板板的身子,一件朴素的阴丹士

林旗袍,鼻梁上架副近视眼镜,一目了然是那种标准的流亡学生,胖子吴介绍出她的名字是

“许鹤龄”。另一个则长得小巧玲珑,小圆脸,大眼睛,嘴角边两个深深的小酒涡,忽隐忽

现,一股娇滴滴的味道。胖子吴笑著说:

    “这是我们国文系之花,萧燕,不过,我们都叫她小飞燕。虽然喊她小飞燕,但是,最

怕的就是她会飞掉。”

    大家都笑起来了,萧燕瞪了胖子吴一眼,笑著说:

    “你再不口角积点德,当心嘴巴生疮!”

    “好了,小罗,轮到你来介绍一番了。”胖子吴说。

    于是,小罗也把明远等一行人分别介绍了一遍,然后,大家走进场去找位子坐下。这位

何慕天也真是豪举,买的全是头三排的票,坐定后,明远拉拉王孝城的袖子,低声说:

    “别扭!让中大的请客!”

    “改天回请他们就是了。”王孝城不大在乎的说。

    梦竹静静的坐在那儿,她的左手坐的是小罗,右手坐的就是何慕天。她知道在中大和艺

专的学生间,总有些猜忌,友谊是很难建立的。平常,中大总以正式大学自居,对艺专难免

轻视。而艺专的学生,又都有两个大特性,一是穷,二是狂。像今天这种情形,艺专能和中

大玩到一块儿,倒是不常见。当然,这要归功于何慕天那四张票。想著,她不自主的就扭过

头去看看何慕天,她看到一个男性的侧影,高鼻子,深幽的眼神,和薄而坚定的嘴。

    胖子吴在人群中骚动了一会儿,然后一包瓜子从遥远的角落里传了过来,何慕天抓了一

把,递给梦竹,梦竹又抓了一把,传给小罗,小罗把整包往杨明远身上一摔,叫著说:

    “吃瓜子是女孩子的事,谁有五香豆腐干?本人征求!”

    全体中大的学生都哄笑了起来,原来许鹤龄皮肤黑,又平平板板的没有身段,所以男学

生们给她取了个缺德的外号,叫“五香豆腐干”。小罗不知原委,听到大家笑,以为嘲笑他

穷得没钱买豆腐干,就昂昂头,大模大样的说:

    “有什么好笑?咱们艺专,男生穷,女生丑,这是人尽皆知的。穷又有什么关系?有朝

一日,我有了钱,五香豆腐干算什么?在座的都有份!”

    本来大家已经笑停了,给他这么一说,又都笑了个前俯后仰。许鹤龄气得脸色发白,又

不好发作,只得板著脸坐著,不住的把眼镜拿下来擦,擦过了又戴上去,戴上去又拿下来。

萧燕看不过去,一心为许鹤龄难堪,就哼了一声,气愤愤的说:“这算什么名堂?见鬼!”

    小罗以为萧燕在骂他,就伸过脖子来说:“你别见怪,我又不是说你!”他的意思是指

那句“女生丑”而发,心想萧燕又不是艺专的,干什么生这个多余的气,就急不择言的来了

一句“又不是说你!”此话一出,中大那些学生更是笑得弯腰驼背,气喘不已,许多人连眼

泪都笑出来了。萧燕胀红了脸,气得嘟起嘴来大骂:

    “出门不利,碰到这种冒失鬼!”

    小罗皱皱眉头,被骂得丈二和尚摸不著头脑,茫然的回过头来看著杨明远,傻不愣登的

说:

    “这是怎么回事?是谁出门不利?谁是冒失鬼?”

    大家笑得更凶了,杨明远虽不明白症结所在,但也体会到小罗闹了笑话,又气小罗在公

共场合里旁若无人的乱嚷,把什么“男生穷,女生丑”都喊出来,场中又有不少艺专的女学

生,这一下岂不是自找麻烦,就也没好气的说:

    “谁是冒失鬼?当然是你啦!”

    小罗用手摸摸脑袋,困惑的转过头来,一眼看到何慕天正微笑的坐在那儿,带著个有趣

的表情看著他,就点点头,自言自语的说:“反正不能让别人白请客,挨挨骂也就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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