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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度夕阳红-第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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眈的望著奶妈和她。她气得手足发冷,但是,何慕天来过的消息却确实使她兴奋振作了不

少。心中浮起一线朦胧而模糊的希望,他会想出办法来的,只要他知道她正被囚困在这斗室

之中。“来呀,梦竹,赶快吃,你看,连热气都没有了,吃了冷饭明天又要闹胃痛了。好小

姐,奶妈喂你吃,怎么样?看看,这么大了,还像三岁小娃娃!”

    奶妈端著饭碗,送到梦竹嘴边来,她那夹棉袍子宽宽大大的袖口正张开在梦竹的眼前,

身子遮断了李老太太和梦竹间的视线。梦竹灵机一闪,迅速的把一个信封塞进奶妈的袖子

里,轻轻说:“寄掉它!”同时,故意生气的大声嚷著说:

    “谁要你喂,我自己吃!”

    胡乱的扒了一碗饭,食不知味的放下饭碗,她仰起头来,恳求的望了奶妈一眼,示意要

她寄掉那封信。奶妈暗中叹了口气,悄悄的把信塞进了袖子深处。收拾了碗筷,捧著托盘退

出去。才走到门口,李老太太冷静的喊:几度夕烟红43/78

    “站住,奶妈!”奶妈身不由己的站住了,两手端著托盘。李老太太一声也不响的走过

去,从奶妈袖子取出了那封想偷渡出境的信件,拈在手上,冷冷的说:“奶妈!你在我家的

年代不少了哦!我的脾气你大概也摸熟了吧!怎么还要在我的眼睛前面玩花样呢?梦竹就是

被你带坏了,你还帮著她弄神弄鬼,她要是出了差错,将来丢了李家的人,坏了李家的名

誉,我就唯你是问!”

    奶妈站在那里,老脸胀得通红,噘著嘴,气得双手发抖,碗碟都叮当作响。你是管女儿

哦,也不能要了女儿的命呀!人家男有情,女有意,你又为什么一定要把梦竹配给那个舌头

打嘟噜的小傻瓜呢?难道你没眼睛,看不出何慕天一表人才,比那个只会瞪眼睛,啃手指头

的傻瓜强上千千万万倍吗?她咬咬嘴唇,鼻子里重重的出著气,回头看了梦竹一眼,梦竹正

绝望的倒在椅子里。为了梦竹,忍一口气吧,要不然,你李家的事哦,我也不要做了,还不

如住儿子家里去呢!乐得享福当祖母。“奶妈,你走开吧!”李老太太说。奶妈又看了梦竹

一眼,无可奈何的退到厨房里,把托盘重重的往桌上一顿,气呼呼的在凳子上坐下来:

    “面子!面子!如果把梦竹逼死了哦,看还到哪里去找面子去?”李老太太看著奶妈走

开,就拿著梦竹那封信,走进了房间,对梦竹狠狠的看了看,说:

    “你以为可以瞒得住我,是不是?告诉你,梦竹,你别想在我面前玩出什么花样来!从

今天起,连奶妈都不许出门!你少动歪心眼,跟你说吧,你那个何慕天来过了,我已经告诉

他,你到成都去嫁人了,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说完,她握著信,走出房门。立即,就是房门阖上和落锁的声响。听著铜锁锁上的那

“咔嚓”的一声响,梦竹觉得自己的心脏也被锁了进去。痛楚,愤怒,和绝望把她撕裂成几

千几万的碎片。她从椅子里跳了起来,扑到门上,用手捶打著门,发狂的喊:“开门!开

门!开门!我要出去!让我出去!我没有犯罪,这样是残忍的!开门!开门!放我出去!放

我出去!放我出去!”门外寂然无声,她下死力的撞著门,又捶又打,门外的岑寂更引发她

的狂怒,她抓住门闩一阵乱摇,嘴里乱七八糟的嚷著:“我要出去!我要出去!你不能这样

关起我来!放我出去,请放我出去!爸爸不会赞成你这样做的!爸爸,假如爸爸在世哦!”

想起了父亲,一向慈和而温文的父亲,她用手蒙起脸来,开始放声痛哭。门外岑寂依旧,她

哭了一阵,看看毫无结果,母亲不会被她的眼泪所动摇,那两扇门也不会因她流泪而自然开

启。她停止了哭,慢慢的走到书桌旁边,被郁积的怒气几乎使她窒息,抓起了桌上的一个砚

台,她对著房门砸过去。“砰”然的一声巨响,带给她一种报复性的愉快。于是,书桌上任

何的东西,都变成了抛掷的武器,书、笔、墨、水盂、镜框……全向门上飞去,一阵乒乒乓

乓唏哩哗啦的响声,在室内突击回响。等到书桌上的东西都砸完了,她才筋疲力竭的垂下手

来,倒进椅子里,浑身酸痛而乏力,用手支著额,她剧烈的喘息著,四肢都在颤抖。室内一

经消失了那抛掷的喧闹声,就立即显得可怕的空旷和寂寞起来,好像全世界只剩下她这一个

人。她听到门边有一声叹息,然后是细碎的脚步走远的声音,那是奶妈。连奶妈都有一份恻

隐之心,母亲何以如此心狠?她从椅子里站起身,走到窗口去,拉开窗子,一阵寒风扑面而

来。窗子上有木头格子,这原是李老太太怕家中都是女人,会有强盗或小偷之觊觎之心,而

特别装上去的,她用手摇了摇,木条纹风不动,跳窗逃走显然不可能,就是跳得出去又怎样

呢?窗外是院子,院子有高墙,大门的钥匙也在母亲手中。

    她把前额抵在窗格上,外面在下雨,窗格湿漉漉的都是水。夜风凌厉的刮了过来,一阵

雨点跟著风扫在她滚烫的面颊上,凉丝丝的。她用手摸摸面颊,真的很烫,胸口在烧炙著,

头中隐隐作痛。迎著风,她伫立著,不管自己只穿著件单薄的小夹袄。寒风砭骨而来,她有

种自虐的快乐。脱逃既不可能,何慕天已成为梦中的影子。与其被关在这儿等著去嫁给那个

白痴,还不如病死饿死。

    风大了,雨也大了,她的面颊浴在冷雨里,斜扫的风带来过多的雨点,她的衣襟上也是

一片水渍。雨,何慕天总说,雨有雨的情调。一把油纸伞遮在两个人的头顶上,听著细雨洒

在伞上的沙沙声,他的胳膊环在她的腰上,青石板的小路上遍布苔痕,嘉陵江的水面被雨点

击破,荡漾起一圈圈的涟漪,新的、旧的、一圈又一圈,静静的扩散……油纸伞侧过来,遮

住两人的上半身,他的头俯过来,是个轻轻的,温存的吻,吻化了雨和天……又是一阵强

风,她打了个寒噤,忍不住两声“阿嚏”。她用手揉揉鼻子,似乎有些窒塞,吸了两口气,

她继续贴窗而立。桐油灯的火焰在风中摆动,虽然有玻璃罩子罩著,风却从上之开口处灌进

去,火焰挣扎了一段长时期,终于在这阵强风下宣告寿终正寝。四周是一片黑暗,风声,雨

声,和远处的鹧鸪啼声,组合了夜。鹧鸪,它正用单调的嗓音,不断的叫著:“苦苦苦

苦!”“苦苦苦苦!”苦苦苦苦,苦苦苦苦!周而复始的啼声!有多么苦?还能有多么苦?

她抹掉脸上的雨水,感到头昏脑胀,浑身像是全浸在冷水中,从骨髓中冷出来,冷得牙齿打

颤,而面颊却仍然在发烫。黑暗中,她踉跄著摸到了床,身不由主的倒在床上。窗子没有

关,风从不设防的窗口向房里灌进来,在满屋子回旋。她躺著,瞪视著黑暗的屋顶。辫子散

了,她摸了摸披在枕头上的长发,那么多,那么柔软,有一次,在嘉陵江畔的小石级上,她

的发辫散了,他说:

    “我来帮你编!”他抓起她的长发,握了满满的一把,编著,笑著,弄痛了她,发辫始

终没有编起来。最后,干脆把脸往她长发中一埋,笑著说:“那么多,那么柔软,那么细

腻……像我们的感情,数不清有多少,一缕一缕,一缕一缕,一缕一缕……”

    “苦苦苦苦!”“苦苦苦苦!”鹧鸪仍然在远处不厌其烦的重复著。苦苦苦苦!有多么

苦?她闭上眼睛,泪珠从眼角上向下跌落。苦苦苦苦!有多么苦?还能有多么苦?早上,李

老太太把梦竹的早餐端了进来,奶妈跟在后面,捧著洗脸盆和牙刷毛巾等。室内是一片混

乱,门边全是砸碎的东西,毛笔、书本、镇尺等散了一地。窗子大开著,室内冷得像冰窖,

寒风和冷雨仍然从窗口不断的斜扫进来。窗前的地下,已积了不少的雨水。梦竹和衣躺在床

上,脸朝著床里,既没盖棉被,也没脱鞋子,一动也不动的躺著。

    “啊呀,这不是找病吗?开了这么大的窗子睡觉!”奶妈惊呼了一声,把洗脸盆放下,

立即走过去关上窗子,然后走到梦竹床边来,用手推推梦竹:“好小姐,起来吃饭吧!”

    梦竹哼了一声,寂然不动。

    “奶妈,别理她,她装死!”李老太太说。

    梦竹一唬的翻过身子来,睁著对大大的,无神的眼睛,瞪视著李老太太,幽幽的问:

    “妈,你为什么这样恨我?”

    李老太太愣了一下,凝视著梦竹。梦竹双颊如火,眼睛是水汪汪的,嘴唇呈现出干燥而

不正常的红色。她走上前去,用手摸了摸梦竹的额头,烧得烫手,顿时大吃一惊,带著几分

惊惶,她转向奶妈:“去把巷口的吴大夫请来!”

    “用不著费事,”梦竹冷冷的说,看到母亲著急,她反而有份报复性的快感。“请了医

生来,我也不看,你不是希望我死吗?我死了,你可以把我的尸首嫁到高家去!也维持了你

的面子!”“梦竹,”李老太太憋著气说:“我知道你心里有气,可是,我做的一切,都是

为了你好,如果你不是我的女儿,我也不要来管你,就因为你是我的女儿,我关心你,爱护

你,才宁愿让你恨我,而要保护你的名誉,维持你的清白。你想想,那个何慕天,长得是很

漂亮,但是,漂亮又有什么用呢?你知道他有诚意没有?你知道他家里有太太没有?你乱七

八糟的跟他搅在一起,名声弄坏了,他再来个撒手不管,你怎么办?何况你订过婚,这个丑

怎么出得起?你是女孩子,一步也错不得,有了一点点错,一生都无法做人。你别和我生

气,将来有一天,你会了解我为什么要这样做的!”

    “哼,”梦竹在枕头上冷笑了一声,重新转向床里,什么话都不说。“起来洗把脸,吃

点东西,等下让医生给你看看。”

    “不!”梦竹简简单单的说。

    “你这算和谁过意不去?”李老太太竭力压制著自己的怒火:“生了病还不是你自己吃

亏!”

    “你别管我!”梦竹冷冷的说:“让我死!”

    李老太太瞅了梦竹好一会儿,咬咬牙说:

    “好,不管你,让你死!”

    医生请来了,梦竹执意不看,脸向著床里,动也不动。吴大夫是个中医,奶妈和梦竹拉

拉扯扯了半天,说尽了好话,才勉强的拖过梦竹的手来,让吴大夫把了把脉。至于舌头、喉

咙、气色都无法看。马马虎虎的,吴大夫开了一付药方走了。奶妈又忙著出去抓药,回来

后,就在梦竹屋里熬起药来,她深信药香也能除病。李老太太也坐在梦竹床边发呆。药熬好

了,奶妈颤巍巍的捧了一碗药过来,低声下气的喊:

    “小姐,吃药了!”梦竹哼也不哼一声。奶妈把药碗放到床边的凳子上,自己到床上来

推梦竹,攀著梦竹的肩膀,好言好语的说:

    “小姐,生了病是自己的事呀,来吃药!来!有什么气也不必和自己的身子过不去,看

你,平日就是娇嫩嫩的,怎么再禁得起生病呢?来,赶快吃药,看奶妈面子上,从小吃我的

奶长大的,也多少要给奶妈一点面子,是不是?来,好小姐,我扶你起来吃!”“不要!”

梦竹一把推开奶妈的手,仍然面向里躺著。

    “梦竹,”李老太太忍不住了,生气的说:“你这是和谁生气?人总得有点人心,你想

想看,给你看病,给你吃药,这样侍候著你,是为的什么?关起你来,也是因为爱你呀!你

不吃药,就算出了气吗?”梦竹不响。几度夕烟红44/78

    “你到底吃不吃?”李老太太提高声音问。

    “不吃!”梦竹头也不回的说。

    “你非吃不可!”李老太太坚定的命令著:“不吃也得吃,起来!吃药!”梦竹一翻身

从床上坐了起来,直视著李老太太说:

    “妈,从我小的时候起,你对我说话就是‘你非这样不可,你非那样不可!’你为我安

排了一切,我就要一步步照你安排的去走!好像我不该有自己的思想、愿望、和感情,好像

我是你的一个附属品!你控制我一切,从不管我也有独立的思想和愿望。你不用再命令我,

你要我嫁给高家,你就嫁吧!生命对我还有什么呢?反正这条生命是属于你的,又不属于

我,我不要它了!”说著,她端起那只药碗,带著个豁出去什么都不顾了的表情,把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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