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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推。
我一把拉住他的前襟,也不往上挤了,死命拖他一起下去,车门外便是人群,
人群后面那条疯狂的水。
“我们不走,你也别想走━━”我大喊著,他怎么挣扎,都不放他的衣服,拚
命拉他下水。
“要上来可以,先给五千块。”他吓住了,停了手,车子看见门关不上,也停
了。
“要钱可以,先给人上━━”我又去推他。
“下面的人还不去挡车子。”我叫起来。
人群涌向车头,导游一慌,我跑上了车。
他又跑去挡门,米夏扳住门把,上了一半。
“给他上来呀━━”我冲去门边帮忙,将那人抵住米夏前胸的膝盖狠命往后一
拉。
米夏上了车,我拚命的喘气,眼看前例已开,车头又被挡住了,这一回他们跑
不了。
门边的伊达哭叫起来,她就是太细气,还没来得及上,车门砰一声关上了,一
个坐在第一排的游客,马上把的那片锁拍一下扣住了。
“走━━”导游催著司机,那辆王八蛋巴士,竟然往人群里真压过去。
“疯啦!”我脱下蹦裘,丢在一个空位子上,奔到司机座又去扭打。
“是不是人!上帝惩罚你们下地狱去!是不是基督徒━━”我上去拍司机的肩
,狂骂起来。
说起宗教,这些人还是被抽了一鞭,他们全是天主教徒━━也就是我西语中的
基督徒。
“太太,这是旅行团包的车,你不讲理━━”“我不讲理?车上全是空位,你
们让下面的人泡在水里,眼看路要断了竟然不救,是谁不讲理?”
说著我一溜就跑到门边去开门扣,扣柄开了,门扭在司机旁边控制中,无法打
开。
“开门!”我叫著。
“让你上来了还要吵,要怎么样?下去!”
导游真生气了,上来双手捉住我就往外推。
门开了,这次我拉不住他的衣襟,双臂被他铁钳般的大手掐得死死的。
眼看要被推下车,下面的人抵住我,不给我倒下去。
“帮忙呀!”我喊了起来。
便在这时候,车内坐著的一个黑胡子跳了过来,两步便扳上了导游的肩。
“混帐!放开她!”一把将我拉进车。
导游不敢动他的客人,呆在那里。那个大胡子门边站著,车又开动了。
“别开!”一声沉喝,车不敢动了。
“请不要挤!那边抱孩子的夫妇上来!老先生老太太,也请让路给他们先上!
”他指挥著。
人潮放开了一条路,上来的夫妇放好两个小孩子在空位上,做母亲的狂亲孩子
,细细的低泣著。
另一对白发老夫妇也被送上来了。
伊达、贝蒂全没有上,我拚命在人群里搜索著她们,雨水中人影幢幢,只看见
那件绿色的夹克。
“什么我多管闲事,这是闲事吗?你们秘鲁人有没有心肝━━”那边那个大胡
子推了导游一把,暴喝著。
“不要吵啦!快开车吧!”车上其他的客人叫著,没有同情下面的人,只想快
快逃走。
“不许开!还可以站人。”我又往司机扑上去。
那时车门砰的一下被关上了,车掌最后还踢了挂在门上一个人的前胸。
一个急转弯,车子丢开了乱打著车厢的人群,快速的往积水的公路上奔去。
我不闹了,呆在走道上,这时车内的灯也熄了。
“阿平,你坐下来━━”米夏什么时候折好了我丢掉的蹦裘,轻轻的在拉我。
我深深的看了他一眼,他的目光很快很开了。
那边的大胡子走过来,在我面前的空位子上一靠,长叹口气,也不闹了。
掏出一包半湿的火柴来,发抖的手,怎么样也点不著烟。
“请问那里来的?”前面的那人问我。
“中国,台湾,您呢?”我说。
“阿根廷。”他向我要了一只烟,又说∶“讲得一口西班牙话嘛!”
“我先生是西班牙人。”
明明是过去的事情,文法上却不知不觉的用现在式。
长长的旅途中,头一回与陌生人讲出这句话来,一阵辛酸卡上了喉头。便沉默
不说了。
雨水哗哗的打著车厢,车内不再有任何声息,我们的车子过不了已经积水的公
路桥,转往另一条小路向古斯各开去。
清晨四点钟方才到达吉斯各。
一个一个游客下车,到了我和米夏,导游挡住了路∶“一万块!”
“答应过你的,不会赖掉。”
在他手中放下了两张大钞。
“钱,不是人生的全部,这些话难道基督没有告诉过你吗?”我柔和的说。
他头一低,没敢说什么。
“回去好好休息吧!”米夏窘窘的说。
“什么休息,现在去警察局,不迫到他们派车子再去接人,我们能休息吗?”
我拖著步子,往警局的方向走过去。
注∶那一日的大水,失踪六百个老百姓,尸体找到的只有三十五具。
掉在车站的那两百个游客,终被警方载回了古斯各。
铁路中断,公路亦完全停了,那些留在玛丘毕丘山区中没有下来的旅人,在我
已离开古斯各坐车下山去那斯加的时候,尚是一点消息也没有。
附 录
飞越纳斯加之线米 夏
小型飞机终于从崎岖不平的碎石跑道上起飞了,飞进沙漠的天空,早晨的空气
清凉又干爽。我心里在想∶“又要飞了。”
又飞了,不过,这一趟空中之旅就是不一样。自从三毛和我去年离开台湾,我
们曾经飞过千山万水,飞越过成千上万各有悲欢离合的芸芸众生。
每一次在飞机降落之后,我们刚刚才看清楚一片新土地,也才揭开这片土地的
一点点秘密,不过,只有一点点。一个人穷毕生之力也不足以完全了解一个地方,
包括我们自己的家乡在内。时间过的太快,我们还没准备妥当,就又要上飞机了。
我坐在驾驶员的旁边,小飞机起飞的时候,他在胸前划十字,我心里就在想∶“这
一趟一定跟以前不一样。”他的举动给我一种很奇怪的感觉。由于这趟旅程的终点
充满了神秘色彩,驾驶员的举动倒很适合这种气氛。
“纳斯加之线嘛!”三毛说。
“什么线?”我回问三毛。在我们前往秘鲁途中,三毛问我知不知道这个有名
的古迹。
“我们马上就要到秘鲁了,难道你对南美洲最令人不解的谜竟然一无所知吗?
”
“我当然知道,每个人都知道,玛丘毕丘,印加帝国失落的古城,对不对?”
“不对啦,那是一个废墟,是印加人过去居住的地方,唯一令人不解的是,他们为
什么放弃了那个城市。我现在说的是一个直到今天都没有人能解开的谜。”
“什么谜?”
“你没有看过登尼背(VonDaniken)的书,还是根本没听说过他的
书?”
“谁的书?”我问。她每提一个问题,我就愈发觉得自己没知识。三毛看过不
少杂书,她看西班牙文、德文书,当然还有中文书,虽然她自谦英文不行,但无损
于她阅读英文作品。三毛不仅看书,而且过目不忘。
她不仅看书过目不忘,她对看到的东西,吃过的东西,在那里吃,跟谁一起吃
的,以及价钱多少,都有很好的记性。
有一天,她真令我大吃一惊,她能记得十一年前住在芝加哥时香肠卖多少钱,
并且拿来跟利马市华埠香肠的价钱相比。
在这次旅行中,我不只一次觉得自己像上笨瓜,这个中国女孩子总会问出一些
我从未念过或记不得的事情。
三毛像老师教笨学生一样,很有耐心地向我解释∶“登尼肯是一个作家,他写
了一本书,谈到我们这个世界上有些未解开的谜,他认为这些奥秘与地球以外的生
命有关。”
“我不是从他的书里第一次听说纳斯加之线,但是,我看了他的书以后,就很
想到秘鲁观光,亲自看一看。”又说。
飞机把我带到了纳斯加这个绿州小城的上空,“亲自看一看”这句话还在我的
脑际回响。纳斯加座落在秘鲁南方的大沙漠中。
从空中看,这个小城像一个绿色的岛,大片的荒漠一直伸展到地平线上的山脉
,只有这一小片绿色。
在我们的脚下,一天的作息刚刚开始。一个女人在井边洗她一头乌黑的长发,
一座泥屋升起了袅袅炊烟。一对父子已经带著工具骑自行车上工了,母亲和儿媳妇
留在家里。
一屋又一屋,一街又一街,到处都有日常的活动。在我这趟飞行中,至少有一
小段时间没有把我跟我熟悉的日常生活完全隔离。
飞机飞过城中心的时候,我往下看那家旅馆,三毛想必还在床上休息。
“实在是不太对。”我觉得,“她才应该在飞机上,去看沙漠中的那些神秘的
巨大图案,不该由我去。”
我心里很难过,因为三毛竟不能去看这些神秘的古迹,她一直认为这些东西是
南美洲比较重要,比较有趣的一景。
说实在的,她已无法上飞机。在前往纳斯加途中,三毛开始晕车,因为长途公
车在秘鲁崎岖的道路上行驶,颠得厉害。
公车愈往前行,她晕得愈厉害。几个小时她都默默不语,一手按在头上,一手
按著肚子,后来,她喘著气说∶“我晕得好像要死了!”
“我们下一站一定要下车!”
“不行!”
“但是,你病得很重,不能再走。”
“没关系,我们一定要到纳斯加。”三毛很坚决地说。
这是她典型的个性。一旦她下定决心,什么事阻止不了她达到目标。
经过大约五百公里的折磨,深夜里我们终于到了纳斯加。
感谢上天,公车站附近有一家旅馆,我们住进去的时候,三毛已经十分虚弱了
。
“米夏,我告诉你,我真的病了。”我扶她进房间的时候,她很痛苦的说。
“吃一点药,好好休息。”
“明天我不能飞了。”三毛有气无力的说。
“什么?”我简直不能相信刚才听到的话,我知道她累商了,身上有病痛,但
是,我认识中的三毛不会就此罢手。
“你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今晚好好休息,我们明天再谈。”
“我不行。”
“可是,你盼望了那么久,跑了那么远的路。”我表示不平。
“别傻了,你今天已经看到我在公车上是什么样子。如果我坐那架小型飞机飞
上天。我会晕死。”
“我们能不能买些什么药来?”
“以前试过所有这一类的药,没有一种管用。即使到兰屿,只坐很短时间的飞
机,下飞机的时候我也快要死了。”
“那你为什么要到纳斯加来,你明知纳斯加之线只有从空中才能看到?”
“我以为我可以勉强自己,可是,经过今天在公车上的情形以后,我知道我在
空中支持不到五分钟。”三毛深深叹口气,“你走吧,让我休息!”
飞机飞过旅馆上空,我希望她好好休养。我还是不相信她竟会放弃这个机会,
不过,我知道,她一定达到了体力的极限,才会忍痛这样决定的。
仰望万里无云的碧蓝天空,我不禁要问,上天何其不公,为什么世间一个意志
最强的女子,身子却经不起风霜。
没有多久,我们已经离开纳斯加很远。我们还要在荒凉的沙漠上空再飞二十二
公里,才能看到一个已经消失的文明所留下的巨大创作。
“你是哪里人?”有人用西班牙话问我。一上飞机,我就专心在想缺席的三毛
,还没留意到飞机上其他的人。
我朝说话的人望去,看到驾驶员笑著跟我招呼。
“美国人,”我用非常蹩脚的西班牙语回答,“你呢?”
“我是秘鲁人,不过,我母亲是意大利人,我父亲是法国人。”
我很想多问一些关于他的事情,无奈我的西班牙语已经技穷,只好笑笑,大家
都没再说话。
其他的座位上只有两个年轻人,他们用德语交谈,虽然我是第三代的德裔美国
人,可是,我对德语一窍不通。
我觉得我跟他们有很大的距离,我像我与地面上的人相隔甚远,既然没有交谈
的对象,我就设想,如果是三毛,而不是我在飞机上,情况会有什么不同。
她的西班牙语和德语都说得很好,她的聪明活泼会透过语言发散出来,让人如
沐春风。任何人如果跟三毛聊过五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