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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如何,谭书林这次可算是真真正正出了“大事”,爸妈在N城买的房子现在给谭叔沈阿姨暂住,海雅的妈妈也在第二天赶来了N城,这几天都在为谭书林的事情忙,一时没人来过问海雅私自搬出去的事。
连杨小莹都被这情况弄得很诧异,打工的时候偷偷问:“海雅,你家人不是来N城了吗?他们……呃,没怪你?”
海雅还是不知怎么回答,每过一天,她都感觉自己的勇气流失得更多一些,明知谭书林的事情过去后,她立即就会面对自己最不想面对的事情。她隐隐期盼这一天来得快一点,但又期盼它最好永远不来。
她不想去医院,沈阿姨他们都在那里,还有个半死不活的谭书林,每次面对他们苍白的脸色,她就感到愧疚与恐惧两相交迫。在连着三天没过问之后,妈妈就给她打电话了,她的嗓子因为哭得太多,变得很沙哑,语气里有遮不住的疲惫:“雅雅,你三天没来看书林了。不管你们过去有什么误会,但他差点死了,你不能这样,做人不能这样。他醒了能说话,还跟沈阿姨问起你,你这样让沈阿姨怎么想?”
海雅只有找一个连自己都觉得蹩脚的借口:“我在打工,等空了就去看。”
妈妈明显疲惫得不想与她深入讨论这个问题:“为什么打工?钱不够?你知道你奶奶最讨厌你做这些事。”
“……可是我想做。”她也没有力气解释。
“那你今天能来吗?书林今天精神不错。”
“……嗯,我下午过去。”
……一次有心无力的试探,两人都为了各自的理由不愿在这个时候将所有事说开。没有人比海雅更清楚,继续下去会发生什么,不能再继续这样。
海雅站在镜子前,盯着自己看了很久很久,似乎直到这一刻,她才发觉自己不知不觉又绑起了马尾,耳前没有一丝乱发,身上穿着短袖衬衫和半截裙——是爸妈最喜欢的打扮,像个老式的淑女。
她在自己眼里找到了与从前一模一样的惊恐无助。
海雅猛然闭上眼,抬手将扎头发的绳子一把扯下,长发凌乱地散开,换上吊带短裙,再化个淡妆,镜子里的年轻女孩呈现出与方才截然不同的风情,像是下定什么决心似的,她抿紧嘴唇,将所有无助惊恐藏在最深处,给苏炜打了一个电话。
给他的电话,永远响不到两声就会被接通,他的声音永远温柔而冷静。
“海雅。”
她想了想,问:“上次约好今天下午4点,可以推迟一会儿吗?我有点事,7点老地方见。”
他没有犹豫,说了个好。海雅顿了顿,听着他在话筒里轻微的呼吸声,她心底那些狂躁渐渐变得平静,低低叫了他一声:“苏炜……”
“我在。”
“……我想早点见到你。”
他无声地笑,过很久,才低声说:“我也是。”
海雅合上电话,提起自己的包包,换上高跟凉鞋推门出去,刚巧杨小莹打饭回来,见着她艳光四射的样子忍不住吹个口哨,打趣:“大美女要去约会了?”
海雅回眸一笑:“好看吗?”
杨小莹连连点头:“好看好看!就是别走东边体育场走,今天他们没回家的男生有个篮球赛,你过去,大家都不想打球了。”
海雅把耳旁的长发拨到身后,开玩笑:“就是要这种效果。”
她还不太习惯穿高跟鞋,出了校门,立即打车,一路去向医院,谭叔和爸爸都不在,估计还在为涉嫌贩毒的事情四处奔走,N城毕竟不是老家,他们也不是那种打个电话地球就抖三抖的厉害人物,谭书林一旦被弄个涉嫌贩毒的罪,这辈子就完了,就连一向镇定的谭叔这次都难免惊慌失措。
沈阿姨和妈妈正在床边跟谭书林有一句没一句地说话,脱离险情后,谭书林被移出了封闭治疗室,住在顶层的单人豪华病房。虽说花钱也可以请到最好最有经验的护工,但沈阿姨并不信任他们,坚持自己照顾儿子,妈妈怕她把身体弄坏,就过来帮忙,两位平日里珠光宝气的夫人眼下都是黄黄脸,神色憔悴。
海雅在窗外看了一会儿,终于还是抬手敲门,妈妈立即过来开门,满脸堆笑:“雅雅来了!书林,雅雅来看你了。”
海雅走进病房,一眼就望见了谭书林,他瘦了不少,脸上没有一丝血色,两只眼倒是比上次看着有神多了,他正盯着她看,说不出那是什么神情,她从没见过他这种眼神。
沈阿姨把蘸了水的棉签递给她,柔声交代:“海雅,阿姨和你妈妈都有点累了,正好你来替一下,记住不能给他喝水,只能用棉签蘸水替他擦擦嘴唇。这孩子任性得很,你别听他的。”
海雅接过棉签,扯了一把凳子坐在床边,眼角望见妈妈和沈阿姨出了病房,还把门关上,她低头看着谭书林,晃晃棉签,用眼神问他需不需要蘸水。
谭书林慢慢移开目光,神色里还残留一丝傲气和任性,声音沙哑:“……我要喝水,给我倒杯水。”
海雅把湿润的棉签按在他嘴唇上,声音淡淡的:“医生说了不能喝水,你要找麻烦,自己去和医生说。”
谭书林又开始瞪她:“祝海雅,我都这样了,你还要怎么样?”
她对上他含着怒意的眼睛,没有避让:“……你想我怎么样?”
他一时语塞,自己也不知道想要她怎么样,他只是受不了她那种仿佛高高在上的淡漠眼神,看他不再是仰视而惶恐的,而是带着一种令人发疯的怜悯,像看一个玩火自焚的小孩,好像结局她早就知道,她只不过选择没有说。
谭书林闭上眼,急促地喘息了几下,才疲惫地开口:“……桃子呢?她为什么不来看我?”
海雅沉默片刻,说:“她和老维一起被通缉了,涉嫌贩毒。她事先好像是知情的。”
“放屁!”谭书林突然激动了,“放屁放屁!她知道什么情?!”
海雅没说话,听着他剧烈喘息着,然后牵动伤处,发出低沉的痛呼,痛得他浑身发抖,脸上豆大的冷汗一颗颗钻出来。她立即要按下床头的铃,谭书林突然阻止:“别按!等一下!”
他死死咬紧被子,牙关咬得咯咯响,过了好久才慢慢平静,整个人虚脱了似的瘫在床上,满头满脸的汗,衣服都湿了。他闭上眼,声音发抖:“祝海雅……你、你之前就知道……是不是?你跟那个流氓……上次找老维……那时候你就知道……会出事……”
海雅捏着消毒过的湿毛巾,轻轻按在他额头上:“嗯,我隐约猜到。”
他眼皮也在发抖:“你、你什么都知道……你却什么都不说……”
“嗯,我没说。”她声音很低,“对不起,是我的错。我那时候认为,说了你也不会听,那样很麻烦。”
“你把我当什么?”他眼眶开始发红,“你到底把我当什么?”
最让他疯狂的,不是她不说,而是她说“那样很麻烦”,谭书林觉得自己在剧痛的深渊里不停下坠。可她又说对不起,对不起三个字从她嘴里说出来,还是对他说的,那么自然平淡。他受不了她那种早先比他看透一切的眼神,受不了被当做猴子耍的人,是一向自恃最高的自己。
“是有我一部分的错,可是你最好不要每次出事,都把错误怪在别人头上。”海雅把毛巾盖在他眼睛上,“我早说过,这世上不是人人都要宠着你,把你当太阳。”
谭书林声音嘶哑,来来回回只有一句:“你早知道……你早就知道……”
“嗯,我早知道这世上的事情不会那么顺遂人意。”
“闭嘴!”谭书林沙哑地怒吼,“你滚!滚远点!谁叫你来的?!谁叫你来的?!快滚!”
海雅起身开门:“我走了,你好好养伤。”
她走出门,谭书林发出受伤野狗般的哀鸣,哭得快要断气,沈阿姨和妈妈听到动静急忙冲进来,手忙脚乱地安抚,他却什么也不说,只是痛哭。妈妈急得使劲捶了海雅一下,哭着骂:“你做什么?!你是要害死他?!”
沈阿姨一面安抚谭书林,一面打圆场:“不要怪她!肯定是书林又任性了!别哭别哭……书林,你这样更没法养伤了!”
谭书林紧紧闭着眼,好像这样就可以从那些扎满尖刀的世界里脱身,他声音虚弱:“……别让她来……我不想见她。”
妈妈拽着海雅飞快走出病房,她用面纸擦拭满脸的眼泪,突然抬手就给了海雅一巴掌。
“你到底要干什么?!”妈妈勃然大怒,“你跟他有什么深仇大恨?!你是不是还要来恨我们?!我们养你、给你吃给你穿!反而养坏了?!”
海雅垂着头,过一会儿才说:“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妈妈拉着她身上轻飘飘的吊带短裙,像火山爆发一样:“你看看你现在是什么样子?!不学好!跟外面的妓_女一样!”
海雅把裙子抚平,反而平静了:“妈妈,这里是医院。”
“你还知道要脸?”妈妈激动得又开始流泪,“谁给你的胆子搬出去住?谁给你的胆子叫你去外面乱七八糟的地方打工?”
“我说过,我会搬出去,自食其力。”
“你能自食什么其力?你说这种话,是不是我们虐待你了?嫌我们碍事?雅雅,你真让我失望!我没想到你短短一年变得这么不像样子!你要自食其力,那行!把卡还给我!以后一毛钱也别想要!”
海雅深吸一口气,取出钱包,把生活费用的子卡拿出来递过去:“妈妈,债务的事你和爸爸别担心,我一定会尽全力来还的。你们要保重身体,这段时间我就不回去了。”
她转身就走,妈妈反而呆住了,隔半天才哽咽着唤她:“雅雅!你到底怎么了?!”
“让她去!”爸爸的声音不知什么时候在走廊对面响起了,他和谭叔一路过来,脸色阴沉。谭叔拍拍他肩膀,稍稍安抚劝解:“别说这种气话,孩子都大了,做父母的别总管他们。”
他试着想把爸爸拉进病房,又给海雅丢眼色,叫她过来劝劝妈妈,海雅却摇了摇头:“我走了,还要打工。”
“你打什么工?!”爸爸扬手想揍她,被谭叔飞快阻拦,“你在外面和不三不四的男人来往,是不是以为我们不知道?!”
海雅垂头不语。
“你走!我们养不起你!走!”爸爸拽着妈妈,推开病房门进去了。
谭叔朝她笑了笑:“海雅别任性,等他们气消了,记得过来劝劝。”
海雅默默点头,在原地站了半分钟,终于慢慢转身走了。
三十四章
时间还很早,海雅回了一趟宿舍,杨小莹已经吃过饭,正捧着辞典慢慢默单词。自从海雅跟她提起打算考中级口译的事情后,她似乎也上了心,打工以外的大部分时间都花在背单词上了。
大概想不到海雅回来的那么早,杨小莹很惊讶:“你就约会那么短的时间啊?”
海雅把汗湿的长发胡乱盘到头顶,疲惫地往床上一躺,她什么也不想说,或许睡一觉会好点,可躺了那么久,却又睡不着,心里满满的全是事,说不清究竟是愧疚,还是解脱后的空虚。
“小莹……”她有气无力地开口,“你以前说过,怕以后的自己会笑现在的自己是个白痴,你现在还这样想吗?”
杨小莹微微变了脸色:“……你是说,我和小陈的事?”
海雅摇摇头:“也不光是这个,我只是觉得,做个选择很难,好像怎么都不对。”
杨小莹默然放下辞典,过了好久才说:“并不是对错那么简单的事吧?有时候……有时候我会后悔当初跟小陈在一起,觉得那时候一心想要为他好的自己特别恶心。不过,有时候也会后悔,如果真的答应他,跟他住一起,起码我们还真正投入疯狂过一次,不像现在,不上不下。”
海雅偏头看她:“……你还是不肯联系他?”
杨小莹叹了一口气:“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其实冷静下来想想,我老是怕自己做错事,走错路,失去自我,从来没真正投入去做什么,就算再过十年,我发达了,有钱了,特别庆幸自己现在的选择,可我现在却过得一点都不快活。”
这个问题长期以来一直被人争论,究竟是满足眼下的每一天,还是目光长久,为了将来的幸福而牺牲现在的快乐。
生活像是在做选择题,并不是说选择了A,得到的一定是个不变的未来。无论选择哪个,最后的发展都是不可预期的,谁又能说自己正确到底?
午后的宿舍热得像蒸笼,没有空调,电风扇吹出来的都是热风,海雅不适应地翻个身,放在桌上的手机突然响了,苏炜给她发了一条短信,语言风格依然简洁,从来不做多余的解释,也没有半点优柔寡断:「今晚有事,约会取消。」
海雅心里像是空了一块,想要打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