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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自伤城-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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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晨的488 路公共汽车上人很少,离离坐在最后一排。
  今天当班的是那个大嗓门的北京姑娘,气大如牛,眼露精光。她常常罩着一件蓝褂子,把老北京儿话尾音拖得足足的:“您嘞。起个身儿,让个座儿。买个票儿。”
  木离离想着想着就笑了起来。顾伤城也曾经教过她说北京话。“花儿。”“花儿。”离离乖乖学道。“草儿。”“草儿。”离离开始无师自通:“栏杆儿,地板儿。”“错,错,地板不能说儿。不是地板儿。”“美女儿。帅哥儿。”“错错错,不行!”“媳妇儿。”“嗯,这个可以。”顾伤城笑得灿烂。离离眯着眼睛,天空高远,田埂四周有小昆
  虫嗡嗡飞旋冲撞在正午太阳白花花的光线里,芦
  苇齐人高,风吹来平平地躬下身去。“我是你的媳妇儿。”“我是你的媳妇儿。”借着风势,这话波浪
  起伏,一排一排地倒在了芦苇地的夏风中。 。。

第一章 你允诺我的城市和一万只鸽子(4)
“488 路公共车上一共有三个售票员,除了北京姑娘,还有一个老在手肘上挎着一个布袋子大叔和一个容易受惊的少年。”
  “那个少年睫毛长长,低头的时候好像泪珠就要从大眼睛的幕帘里滚下来,要是有乘客稍微声音大了点儿,他就立刻向后一缩,步子小小地跳开,一副委屈和惊惧的样子。”顾伤城扯下一片哨子叶,放在两唇中间,一边吹响叶子一边形容道。
  公车突突尖锐地按响喇叭,离离从微笑中回过神来。只有想到顾伤城的时候,她才会笑。他涵纳了她全部的感情,好像只要回忆轻挠一下,她的心里就山崩地坼。
  手机屏幕忽然莹蓝地亮起,显示有一条短消息。
  “离离,我外派到北京来工作一年,火车已经进站了。安顿好了,我会再联系你。夏天风热,注意不要感冒。沈渐。”
  离离捏着手机发了一会儿呆。
  那是她高中的语文老师,为人温厚,像大多数的中年男人一样身形微胖,头发修整不齐,眼角有着横爬的皱纹。据说年轻时是个才子,几年前离婚,孤身一人。
  他对木离离格外的好。
  从高中开始,离离的作文总是得到细致批改,有时候文后还会附上一张比作文还要长的评语,语文试卷上她做错了的题旁边总是有正确答案,冬天的涌溪县城潮冷,寒意像一把把绵密的细针乱扎,离离被特别批准不用去做广播体操,靠近教室后唯一的小火炉边烤手。火炉滋滋地响,炉底炭条一圈暖橘红。离离坐在最后一排,隔着窗外冬天灰沉压低的天空和偌大空静的教室,沈渐在讲台上戴着眼镜批改作业,偶尔一声沉默的咳嗽。
  毕业宴上他替离离挡酒到微醉,南方小城街道边夜来香馥郁,人家闭户,月亮清辉顶在石板路的前端,沈渐在前,离离在后,两人相距数米,不小心离得远了,沈渐停下来等她慢慢跟上来。
  488 路从东到西横穿着北京城,笔直地上了长安街。
  离离用手贴在窗玻璃上,像是抚摸着天安门,华表,中南海后面的红色砖墙,南池子大街,中友百货。她甚至还记得顾伤城跟她说起这些时眉飞色舞的神色……
  有时候是在傍晚的树林里,他们坐在被伐下的棕黑色松木上,树根上还有顺势生长的菌群,有时候是在灯光煞白、露水浓重的雨后夜晚,顾伤城会若有所思地说起北京。
  “北京城是个四四方方的大坛子,青龙*,四九相望。中轴线上是钟鼓楼,钟楼在前,红砖黄瓦,鼓楼在后,灰墙绿瓦,钟楼胖,鼓楼瘦。春有柳絮夏开玉兰,一轮血阳站在紫禁城头的飞檐翘角上。”
  窗外的微风像是吹到了离离的心里。她的心就像潮湿的土地,刚刚有蚯蚓爬过的新鲜痕迹。
  她的寂寞几乎都可以被一口吞下。
  一个人的天阔云低,一个人口腔里孤独的味道,一个人等着云朵摇移下来,一个人抱住暖气才能听到心跳。
  可是我们在爱情中的回忆常常是这样的,伸手去摸,四顾荒凉。而闭上眼睛,就像周身罩上了真空罩,舌尖交触,十指相扣,好像他还把头埋在你的发间,好像他已经带着满身的风霜赶来站在面前,好像大漠美酒,戈壁月牙。
  离离绞着手指,眼泪又似要掉下来,她赶紧向后仰头,把眼泪逼退到眼眶里。
  地方和地方,当然是不一样的。时间和时间,当然也是不一样的。
  吵闹的小孩子,喊叫的音量时时变化,风忽大忽小,有时候直着吹,有时候斜着吹。浮在城市玻璃上的灰尘,大脑忽然跳脱的空白,城市上空每天晚上明灭的灯光,空气在皮肤上的触感,这些都是不一样的。

第一章 你允诺我的城市和一万只鸽子(5)
春夏秋冬花鸟虫鱼天地玄黄风云变幻,时时,刻刻,都是不一样的,它们都在呼吸和起伏,有时候气息浑浊,有时候吐纳清明。
  就像北京和涌溪县城,就是不一样的。
  比如说太阳。
  北京的太阳,是迎头撞上的大白球,是五千伏的永不疲倦散发辐射的聚光灯。
  涌溪县城的太阳,是被潮气洗过的,像漂白粉浆过的衣服,白得竟然有些淡去。
  比如说傍晚。
  北京城的傍晚,是闭上眼睛就是天黑,人们走出了办公楼,就被黑压压逼仄的黑迎头一击,慌乱而挠心地想起远处家里的灯光来。
  涌溪的傍晚,整个儿笼罩在凤尾竹条条的凉凉细丝中,傍晚时分的气色像凤尾竹叶,凉湿如同蚊虫,满满地布在削尖的薄幕中。
  可是不管在哪儿,不管什么时间,她总是要一直找他。哪怕穿过茫茫群山和漫漫流水,哪怕用尽了身体全部骨骼挤出的汗水。
  他是她发誓一生要找到的男人。
  离离的眼泪终于还是重重砸落了下来。
  4。
  离离回到宿舍的时候,发现纪白难得地早早回来了。
  见离离进门,纪白立刻跑到她床上,双手背在后面,满脸绯红。
  离离去捉她的手,纪白闪开,当她最终笑着把手伸出来,离离眼前亮光一闪。
  纪白无名指上一圈闪耀的光环。戒指上一颗一颗的细钻镶嵌。
  离离一愣,轻轻地脱开扣在纪白手上的手腕。
  她的手指上也有一个戒指。那是一圈破败的草藤编的戒指,边缘发了黑,用红线牢牢绕在一起。
  被纪白手上璨璨明光晃了眼,离离心尖上像被掐了一下,汁水迸射。
  半晌,离离轻轻问,“那是什么感觉?”
  纪白想了想,羞红着脸,没有说话。
  那是什么样的感觉?她问自己。
  就像是在盛夏的心头覆上了一层薄雪。或者是酸涩的橄榄糖上浇上了蜂蜜奶昔。哗的一下卷着过来,还来不及反应,她就已经浸进去了。
  当时方晓送她到楼下,车都停了,纪白还在比比划划说话。方晓静静地看着她笑,笑着笑着,忽然拍拍她的头发,闪电般地从牛仔裤兜里掏出一个东西,抓过纪白的手,迅速套上以后转过脸去,故意不看她。纪白说到一半的话顿时停住,在盛夏的蝉鸣中忽然如乱花迷眼。
  门外有人叫纪白,纪白连忙下床出去。走两步,像是无意中想起了什么,回头说道:“唉,离离,我刚发现方晓手上带着的那串珠子和你每天戴的那串真像。都刻着字。”
  离离淡淡一笑,随口说道:“这种佛珠串,基本上都是一样的。”
  纪白走开后,离离一遍一遍地用手指磨蹭着自己手上的草藤戒指,草藤扎人。没一会儿,她的手指就刮出了毛毛的血痕,眼泪滴下去,洇开血,钻心的疼。
  纪白每天都要对她说起方晓。
  方晓是个小天才。方晓喜欢抽烟味焦糊的红塔山。方晓虽然是个电气工程师,可长得和那些呆头呆脑的理工科男生一点儿也不一样。方晓穿卡其布料的裤子。方晓亲吻的感觉是暴躁又温情的。
  “真是的,他最爱抽烟味重的烟,像吸氧一样,狠狠地吸进去,我站在旁边,都觉得肺里一阵抽搐。”
  “昨晚上方晓带我去蹦极,我们绑在一起,从高高的山崖上掉下去。离离,你都不知道那种感觉,就像脑袋一下子空了,身体没有重量,内脏都化开了,还好,我抓着他的手,紧贴着他,虽然连知觉都没有了,但却知道自己还是安全的。”
  “今天我穿了一双单绊的细带凉鞋和方晓上街,走着走着鞋带忽然断了。西单门口人来人往,我特别不好意思,他没说话,俯身下去脱下我的鞋子,蹲下来一下子就背起我来,我伏在他的背上高高地看见了很多很多个人头。离离,那个时刻我觉得这个男人能够背着我看尽全世界的万水千山。”

第一章 你允诺我的城市和一万只鸽子(6)
还没见过方晓,离离已经对他了如指掌。有时候听着听着,她会忽然笑笑:“除了不写诗,方晓和顾伤城还真挺像的。”
  这种时候,纪白就会劝她:“离离,北京城那么大,大多数的人终其一生都不会遇见的。”
  离离只是笑。她的笑容像是嵌了一朵花,花朵,绿茎,细蕊被氧化,一点点地枯萎下去。
  每天,木离离都要裹在纪白浓厚的甜蜜中,慢慢嚼出自己清冷的苦来。这种苦涩是捣碎了的树叶,支脉纠错,渗出灰绿的浆汁,嚼着嚼着,臼齿一阵剧痛,她的爱情在那儿被掏空,磨蚀虫蛀,渐渐坏死。
  爱情是宿命,可是爱情的结果却是运气。常常是所爱之人另有爱人,人人仿佛都可以为另外的人死,但却偏偏不是爱着他们的人。
  真正两情相悦又能鱼雁相合的人,都是乐透福彩的头奖,上帝派施的喜福饼。
  而木离离,她从来都不是一个被命运偏爱的女孩子。
  5。
  这天下午,木离离约了纪白一起来看望沈渐。
  北二环一扇门脸普通的四合院里,沈渐坐在朝南的小屋翻着一本意大利童话。
  午后躁动,阳光满满地流淌在院子里。院子里排满了盆花,桃红缠枝的牡丹,鸡血红的太阳花,白芍药,叠在一起斗艳。一排太阳错过铁窗格,打在他手臂上,烤得发烫。屋里墙壁是砖土构造的,常年的阴冷匍匐在他的后背上,他看了看表,有些心神不宁。
  离离和纪白坐在地铁上。常常有人看向她们,两个正当好年华的少女总是引人注目的。其中一个漂亮活泼,穿着运动衫和迷你短裙,拉着旁边女孩的手咯咯地笑。另一个五官淡媚,长发披散如瀑,眼神总是空洞地望向地铁的玻璃窗
  外。
  她看到自己一闪而过的脸。
  离离考上大学离开涌溪的那天,正午时太阳就像红辣椒,一滴滴地往下滴辣油,照得空气亮得快要破了,黏稠得仿佛是凝固的牛乳。小孩子、苍蝇、狼狗、藤椅上的老太太都在街头午睡。
  离离坐在车上,沈渐站在长途车底,不说话,只是从窗口里塞进一兜一兜的食物,方便面、苹果、零食。离离推辞:“老师,不用了。真的够了。”
  沈渐还是不说话,只是摇摇头。阳光在他们中间不动神色地秘密流动,沈渐的鼻尖渗出一层薄薄的汗珠。
  长途车冒出黑烟,突突地开走了,远处的山峦被公路剖开,左边是万丈跌落的青色深渊,右边是横剖了山的内脏之后,显露出来有血丝的泥土横断面,公路顺着山势蛇形般地盘旋,走了一段,离离回头来看,沈渐一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慢慢缩成一个小黑点。等盘山绕到了山尖上,离离伸出头往山下看,山底长途车站的水泥场上还是竖着一个黑影。
  木离离挽着纪白的手进了屋。沈渐抬头,看着很久没见到的离离,喉头像是被堵住了,说不出别的话来,只是不停地重复着:“离离。瘦了。”
  沈渐给他们沏茶,特意在离离的那杯里泡上了几朵桂花:“这是你家巷口的那株桂花,今年开得特别好,满树白花,我打下来,收了满满一包,拿来给你泡茶喝。”
  离离打量着这间屋子,数个立柜,里面摆着些旧书杂物,墙上还挂着一幅世界地图,是最贫寒普通的布置。他刚搬进来,行李还没完全收拾好,离离随手拿起一个报纸包的小包裹,正想着帮他往哪儿放,沈渐忽然神色慌张地一把抢过来,拉开一个抽屉塞了进去。看到离离一愣,沈渐连忙解释道:“这是,这是一些私人的东西。” txt小说上传分享

第一章 你允诺我的城市和一万只鸽子(7)
傍晚临走的时候,原本好端端的天,却忽然黑下来,下起了大雨,狂风斜吹着树叶,雨丝直刷刷地在转眼间砸成水帘。
  这样的大雨让离离想起涌溪。七月涌溪的大雨,远处雷声由近及远地滚滚而来,像用力敲着的铁皮鼓走近了,走到了乌云黑压压地簇成团的边缘,电光闪动。
  纪白晃了晃手机:“我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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