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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岁那年的五枚硬币-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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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子时才吃得上狗肉呢。
  父亲用一篓鲤鱼瓜子和那个稀罕的王八换了二斤狗肉。
  就是这二斤乡长媳妇级待遇的狗肉,把父亲的希望打落在地碾碎成泥。顺河乡有孕妇吃狗肉会滑胎的说法,先不管这个说法科学不科学,也不论母亲肚子里的孩子是不是吃狗肉吃掉的,但事实确实是第二天天还没亮,母亲就小产了。父亲的预感准确极了,是个儿子,代表他是男性的标志都长成了,黄豆粒大小,但光芒四射,刺眼得很。
  父亲瘸了,喝酒和摸鱼是他的两条腿,不下河摸鱼却只抱着酒喝的父亲可不就少了一条腿。但祸是父亲自己闯的,父亲想发火没处发,只好在酒上拼命折腾。可是父亲的酒喝起来有些变味,像加了水,越来越淡。没了钱,酒就会翻脸不认人,显示出它最淳朴的本质,酒就是水做的。
  好在父亲有不少酒友,便出门蹭酒喝。那些日子村子里没谁家喝酒父亲会不知道的。村头嘣的一声开了酒瓶盖,住在村尾的父亲就闻到了。父亲总能准确地赶到任何一张酒桌上。
  平时十喝九醉,那阵子父亲九喝十醉,父亲醉连着醉。醉了说酒话没人挑刺,耍酒疯没人当真,几十岁老爷们号啕大哭也没人会当笑话记在心里。于是父亲不知白天黑夜地享受着醉天醉地。不过无论喝多高,村里没有酒后留客的习惯。这是酒桌的规矩,父亲老江湖了,怎么会不知道。所以无论多晚,父亲都是要回家的,要上母亲的床。
  这样,父亲的日子就在酒桌和床之间往返着。
  那是个皓月当空的晚上,我其实不愿意这么形容,因为故事总爱发生在月黑风高的背景之中,但事实上那个晚上确实月明似水。父亲显然是又高了,几乎每走一步都困难得东倒西歪。挪到村尾的乱坟岗子时,父亲连踉跄的步子都保持不住,只好坐在河岸上歇息。平时父亲是坚决不走这条路的,顺河乡的夭折儿没有掩埋的习惯,随地扔在乱坟岗里。可能是喝得太多了,父亲忘了自己的忌讳。一个恍惚的瞬间,父亲看到顺河最浅的一段河沟里
  水花四溅,一条尺把长的黑鱼似乎是在甩籽。这是黑鱼繁殖的季节,黑鱼搅起的白色水花形成了一片光晕,煞是好看。
  父亲扑通一声跳下了河,只两下,便死死扣住了黑鱼的小鳃。抱着黑鱼,父亲一路狂奔到家。母亲还没来得及拉门闩,父亲就一下撞进了门。父亲把黑鱼凑到灯前一看,母亲先啊的一声晕厥过去。父亲把扔在乱坟岗子里的儿子抱回来了。
  第二天,父亲真的成了个截瘫病人,他两条腿都没了——鱼依旧不摸,酒也戒了。这一戒就是二十七年。
  那一夜之后的第十个月,家里就有了我。母亲说我落地时一声不吭,小脸红扑扑的,酒醉的模样。每次母亲说到这里都会哭,她说我这一辈子可能都醒不了这酒了。
  可是在我二十七岁时,我儿子落地的那一声哭却惊动了全村。儿子满月那天,父亲破戒了。父亲喝了半宿的酒,说了一宿的话。可是他说什么我听不懂,我脑子里满是乡亲们的称赞。乡亲们都说,傻五,你儿子真不错,一脸的福相。
  是的,他们都叫我傻五。我排行老四,可是连自家人都叫我傻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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姊妹花
四岁那年,大姐出嫁了,母亲自然就把我推到了二姐背上。为此,刚读初二的二姐跟父母闹了好几天别扭,就连她那个叫海霞的同桌对我也是横鼻子竖眼的。后来我才知道是怎么回事,二姐和海霞在学校是出了名的漂亮,平日里在哪都是焦点,所以人称姊妹花。可现在无端多出个弟弟形影不离,自然扫兴。不过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母亲一开始就很小家子气地跟二姐摊牌了,要不你带着弟弟上学,要不你就下学带弟弟。
  其实我是很愿意坐在二姐和海霞中间的,因为站着说话的那个叫老师的家伙又年轻又帅,一看我就笑。可是他总在唠叨一些我听不懂的东西,所以烦了我就理直气壮地大叫,二姐,背我出去玩儿!每次我一喊便是哄堂大笑。二姐瞪大眼睛剜我,海霞则迅速捂我的嘴。到底是姊妹花,配合真好。
  后来姊妹花就有了一个专门对付我的狠招。只要碰上那个老师的课,二姐就事先背着我在外头逛悠,海霞多余地跟着。忽然,姊妹俩四只手在我屁股上又掐又拧。我鬼哭狼嚎,想引起别人的注意,展现我的委屈。谁知这正好着了她俩的道,哭累之后我就睡着了。醒来时,总看到老师一脸微笑着出门,而二姐和海霞则怔怔地望着老师的背影出神。
  他正眼都不瞅咱俩一下。
  就是,提问从来都不朝这边提。
  姊妹俩愤愤地嘀咕几句,二姐用指尖戳我额头,都是你这个累赘。骂是骂了,可是我从那一戳中感受到一种力量,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
  果然,初二下学期,二姐和海霞疯了一样跟书本过不去,海霞还把被褥搬到了二姐的床上。从床中央被挤到靠墙,我也只能忍着,我怕这姊妹俩朝我发疯。
  初三摸底考试,海霞蹿到了第一,是年级第一,二姐第二,年级第二。
  再上课时,老师笑眯眯地在姊妹花面前教了我一个好玩的游戏,就是把数字从一到一百挨个往下写。于是我乖乖坐着,把这个游戏一遍又一遍做着。每一遍下来,我只能看到老师两次,一次是他说上课,我低头就写,等我大功告成时,他正好微笑着说下课。一遍下来,我能得到他给我的奖励,一根粉笔。当然,更重要的是我的屁股不用再经常青紫淤黑。
  二姐和海霞也有变化,两张瘦削的脸庞红润亮泽,眼睛里神采飞扬。于是我暗下决心,以后我考试的话只考第一或第二,不然没人睬我。
  渐渐地,我在一节课里可以玩两遍游戏,老师便给我换了个新的,就是把它们加着减着玩儿,似乎更有意思。有一天我正沉迷于此,海霞忽然慌里慌张地跑回教室,跟二姐咬耳朵。
  我刚才去办公室交作业,物理老师说他结婚了。
  真的假的?
  真的,他们在吃喜糖,还给了我一把。
  海霞真的从兜里掏出一把糖来,花花绿绿的。我放下手里的游戏,把那把糖数了又数,是九个。后来这九个糖全被我自己吃了,因为姊妹花突然没了声音,面对面趴在桌子上,大眼瞪小眼。
  虽然我嘴里甜了半天,但我又有那种预感,她俩还要出什么事。
  不过这次等了很久,似乎初三的上学期姊妹花都在酝酿,我都等急了。那天上课很奇怪,姊妹花让我坐外首,她俩则埋头看抽屉里一本厚得吓人的书,咬着指甲,很入神。
  老师三两步就能到面前时海霞才有反应,用胳膊肘捅了捅二姐,但显然来不及了。海霞忽地站了起来,把我带得一个后仰,咕咚摔在地上。老师扶我的时候我在哇哇大哭,但我还是看到了二姐的动作,她用海霞做掩护,扬手把那本书扔到了窗外。
  老师喝住满屋哄笑,搜了二姐和海霞的抽屉。当然,他一无所获。疑惑地看了看姊妹花,他说,你们俩把我刚才要求背诵的课文背一遍。
  一起背吗?海霞问。老师怔了一下,愿意的话可以啊,本事不小。
  互相对视一眼,二姐和海霞真的异口同声背诵起来。但很快我就知道她俩背的不是课文,因为教室里乱了套,全是笑声。我看到老师的脸红了一下,又白了一下,然后他厉声问,你俩背的是什么?
  老师问第三遍的时候已经是咆哮了。于是有人小声说,是《窗外》,琼瑶的。
  就在那堂课上,二姐收拾了书包,一把扯过我,噔噔出了教室。我意识到可能回不来了,因为二姐拎着她的板凳。于是我留恋地回头,想再看一眼老师,却见海霞也跟了出来,头昂得高高的,像鹅。
  那天晚上,姊妹俩都哭了,还说了很多话。她们似乎还第一次有了分歧,海霞说是不是太早了,还有一学期呢。二姐鄙夷地说,还有一学期又怎么样?你就是考全乡第一全县第一,还不是迟早要回来种地?
  我一直醒着,听到这里我插了话,爹说考全县第一可以上师范,当了老师就好了,纸笔墨水都不用自己买,就连住都是公家的房子。
  去去去,一边去,明天给你铺床,睡自己屋。
  第二天,我和海霞都从二姐的床上搬走了。
  从那天开始,姊妹花拆开了,二姐跟母亲一样,太阳没出山就下地侍弄庄稼,太阳落山了才回家侍弄鸡鸭牛羊。姊妹花姊妹花,想来海霞应该也是一样吧。
  我呢?没人背我了,我孤零零地熬过了年,搬着板凳去上了学。村里没有幼儿园,所以我插班上小学。为此父母很为我骄傲,因为村里人都说我五岁就上一年级,神童。
  


那天我是溜出来的。所以出门后我回头看了三遍,确信我妈没出来追我,才算放心。
  其实我已经跟我妈请示过了,我说我想在吃过中午饭——也就是我妈和我爸他们睡午觉的时候跟王东他们出去钓鱼。我第一遍求我妈时她还在收拾盘子里的菜,我们家的剩菜向来都是我妈解决,因为只有她最怕浪费。我妈听说我要去钓鱼,扭头瞪了我一眼,说,就你还能钓鱼,你钓到过哪怕巴掌大的一条鱼吗?也别说钓鱼了,就是鱼腥味儿你带过一丝回家吗?
  我回头朝门外看了一眼,王东他们似乎听到我妈发了话,略带失望地走了。于是我着急了,脱口而出一个保证:我一定钓只大鱼回来行了吧!我就出去一会会儿,太阳偏西一点点我就回来做暑假作业。说完之后我求助地看了一眼我爸,他满脸都是不耐烦,躺在风扇底下不动声色,不知道是真睡着了还是假寐。
  我妈没点头也没摇头,她开始收拾碗筷了,叮叮当当的,很不耐烦。
  于是我只能偷偷溜出门。即使我再等下去也没用,我妈不会同意的,况且我是要跟王东他们一起玩儿。在我妈眼里,王东他们就是一帮野小子,不是去水塘就是公路边,不是爬树摸鸟就是下水逮鱼,没个正形。
  溜出门时,远远的还能看见王东他们的身影。我没敢喊他们,只是在午后的日头下拼命追撵着,兜里的鱼线带着鱼钩整整齐齐地缠绕在一块两头宽中间凹的木板上,我每跑一步,它就轻轻地碰我的大腿一下,痒痒的,却又舒服而惬意,诱惑着我跑得更快。
  好在我追上了他们。
  池塘边上都是树阴,在不需要午觉的我们看来,阴凉地和没有大人的地方,就是天堂。所以我们各自兜里的鱼线板,不过就是打发时间的一个由头,我们谁也不会相信这么一个小三角水塘还真能钓到鱼。
  玩了会儿打水漂,还没分出胜负,我们带来的薄石片就没了。爬树和大型的警察与小偷游戏都不适合这么炎热的午后,只好开始钓鱼。鱼饵是青草,嫩一点的草茎顺着鱼钩的弯度轻轻一套,往水里一扔,我们都躺在了草坡上。这么与其说是钓鱼,不如说是等着奇迹出现。
  所以当我的鱼浮一浮一沉时,我都没往鱼咬钩上去想,可是等到我手里的鱼线一沉,并直直地往池塘中央去时,我才反应过来鱼上钩了。轻轻一拽鱼线板,水里的鱼浮不升反降,鱼线更沉了。排除了勾住树枝的可能之后,我站起身往后边退边收线,接着,一条黄灿灿的草鱼贴着水面就上岸了。
  除掉它嘴里的鱼钩,我才发现这条草鱼绝对称得上是条大鱼,它不动弹时,比我两个巴掌还大。我也就是用双手捧着它一路小跑着回家的,身后跟着满脸惊诧和羡慕的王东他们。
  奔到家门口时,我的双眼已经让汗弄得雾蒙蒙的了,是嗅觉让我感觉家里有什么不对劲儿。用右胳膊的袖子擦了擦眼上的汗,我先找到一个盆,把鱼轻轻放了进去,并接了水让它游起来,我才准备向我妈炫耀。
  可王东他们只等在我家院门外,踌踌躇躇的,不肯进来。我这才发现那不对劲儿是什么,我爸又和我妈打架了。这次好像还特别厉害,满院子的烂碗碎碟子,一片狼藉。我爸还在风扇底下,不过已经改躺为坐了,手里还多余地摇着一把旧蒲扇,满脸通红。他的右脸颊和*的胸膛上斜斜地划了好几道抓痕,都冒血了。
  找到我妈的时候,她在堂屋里哭,边哭边收拾衣服,边收拾边用随手拿到的衣服抹泪。
  我不知道该怎么开口炫耀我的好运气。我是偷偷溜出去的,我没听我妈的话,但我确确实实兑现了我的承诺,我钓到一条大鱼了,我确信它比我妈的两个巴掌也大。我爸喜欢喝鱼汤,我妈喜欢吃鱼头,我喜欢吃鱼脊背,今天的晚餐会是一顿令我自豪无比的鱼宴。
  但是,我只能伫立在门框边上,犹疑着该怎么开口。
  我妈根本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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