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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男人股市翻身记:散户-第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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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王星焰就自己弯腰从地上把日记本拣起来。如果王星焰就这样弯腰拣起来,而什么话都不说,那么或许灾难就过去了,但是就在李文宝自己弯腰把日记本拣起来之后,突然意识到这是一次机会,具体地说是一次向同学们显摆的机会。于是,王星焰说:“别把我的日记本弄脏了。”听起来是随便的一句话,其实是在向同学们宣布:我王星焰写日记了。

    “日记本?”李文宝问。

    “日记本。”王星焰说。王星焰说的声音蛮大,仿佛不光是说给李文宝一个人听的,而是要说给全班的同学听,特别是说给龚广琴这样的女同学听。

    果然,王星焰的话引起了同学们的注意。王星焰甚至已经感觉到那边的几个女同学往这边看了。

    “不是吧。”李文宝说。李文宝这样说,主观上可能是不愿意在王星焰面前认输,作为学校工宣队李师傅的儿子,李文宝不能老是在一个从农村转学来的同学面前认输,上次在演郭建光的事情上李文宝已经输一次了,这次肯定不能再输,所以李文宝肯定要极力否定和贬低王星焰。但是事与愿违,李文宝这样一说,反倒帮了王星焰。

    “你看是不是,你看是不是。”王星焰说。边说还边把日记本打开,让大家看他手里面到底是不是日记本。

    当然是的。只要打开一看就知道确实是日记本。

    那一刻,王星焰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因为几乎全班的同学现在都知道王星焰写日记了,而且是用钢笔写的。

    正当王星焰有点得意忘形的时候,麻烦来了。大麻烦来了。

    “好啊!”李文宝大声说,“你拿自己的日记冒充毛主席语录!”

    李文宝的这句话像一声炸雷,当场将班上炸的鸦雀无声,除了王星焰的心跳之外,其他声音立刻全无,仿佛空间突然被凝固住了。

    “反革命!”李文宝说,“反革命!现行反革命?”

    后来据田东升说,王星焰的脸刷地一下像一张白纸,就像突然之间被人抽干了血一样。

    是的,李文宝说的没错,按照当时的情况,王星焰是现行反革命,因为王星焰居然给自己的日记本的牛皮纸封面上套了一个毛主席语录的外壳,这就等于是拿自己的日记来冒充毛主席语录,这难道不是现行反革命?!

 善庄 4

    32

    王星焰被带到工宣队办公室之后,几乎已经傻了,大脑当中一片空白。

    谁都知道,工宣队办公室是坏学生去的地方,好好的学生是不会被请到工宣队办公室的。直到事情过了这么多年,王星焰还是没有想通当时学校的工宣队到底相当于什么。像保卫部?像政治部?像工作组?像纪委?像特派员?好像都有点像,又好像都不像,总之真的说不清楚,只能说是在当时特定的历史时期一个特定的组织。那时候每个学校都有工宣队,具体到他们这个学校,大约是太小了,所以所谓的工宣队其实只有李师傅一个人,并且这个人还属于他们这个小学和旁边的一个中学一起的,按照现在的理解,就是当时往中学和小学一共只派了一个工宣队,队部在中学那边,这里只是一个点,这个点上就只有李师傅一个人。但是不要小瞧了这一个人,就是这一个人,他还具有代表性,代表工人阶级已经占领这个上层建筑了。也是,连一个小学都进驻了工宣队,还不是整个上层建筑都被占领了吗?

    李师傅作为工人阶级的代表进驻学校之后,虽然也抓了一些事情,但是这些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情,比如像罗老师,家庭出身富农,本人又不好好改造,还追求资产阶级的情调,日记当中写了一些风花雪月的东西,凭这些东西当然可以先把她抓起来,当然也可以强制她做一些像油漆旗杆这一类足以让她威信扫地让她当众出丑的事情,但这些都不精彩,都不足以让人津津乐道。而属于同一个工宣队领导的那个中学,到底是工宣队队部的所在地,工作就有声有色,不仅查出老校医是国民党残渣余孽,而且还查出一个老师居然拿扫地的扫把在伟大领袖的画像上面掸灰,一下子,历史的现行的都有了,用当时的话说,就叫一下子就把阶级斗争的盖子揭开了。那是多大的成果呀!所以,李师傅一直瞪着大眼注视着学校的每一个人,每一件事,就像饥饿的狼在黑暗中寻找猎物一样,眼睛都放绿光了,这一下好不容易抓住了一个,兴奋的都不知道从哪里下嘴了。

    “你说怎么办?”李师傅问。李师傅显然是问王星焰的,因为当时工宣队办公室里面就他们两个人,其他人都在外面,前后窗户上全部都爬满了看热闹的学生,但是在办公室里面的就只有王星焰和李师傅两个人,既然只有他们两个人,那么李师傅当然是问他的。

    “你自己说怎么办?”李师傅又问了一遍。当然还是问王星焰的。

    王星焰显然是吓傻了,吓得已经听不懂李师傅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了。王星焰不知道该怎样回答。

    这时候,董老师来了。董老师是慌慌张张地赶来的,董老师那脸上的表情仿佛是她自己干了坏事。

    “你看看,你看看,”李师傅说,“你看这是什么性质的问题。”

    董老师平静了一些,或者说是努力使自己平静了一些。一脸严肃地接过日记本,先翻过来调过去看了看表面,然后又打开里面,一目十行地扫描起来。扫着扫着,脸上恢复了一点血色。

    “写的倒是革命日记,”董老师说,“写革命日记当然是好事,但是你为什么要用语录本的封面套在上面呢?这是什么性质的问题你知道吗?!如果你要爱惜革命日记,完全可以买一个带塑料皮的日记本嘛,干吗这么小气?你要好好检查!好好斗私批修!”

    董老师这样说着,就必恭必敬地走到李师傅的身边,把展开的日记本给李师傅看,边给李师傅看边说:“算小,要很很斗私批修,先在班上做检查,然后开批判会,您要不要亲自参加?”

    董老师说的声音很小,仿佛是跟李师傅在说悄悄话,有意不让王星焰听见。

    “他父母是做什么的?”李师傅问。

    “没有父母,”董老师说,“他跟他姐姐姐夫生活,上海人,小气,所以才干出这种事。”

    董老师的后半句说的声音更小,但是显然是已经与李师傅找到了共同语言,因为罗老师就是上海人,李师傅不喜欢罗老师。这时候李师傅听董老师这样一说,仿佛明白了一个道理:难怪罗老师要这小子演郭建光呢。明白了之后,李师傅就有了一种发现真理之后的高兴,脸上也缓和了不少。

    李师傅的脸上是高兴了一些,但是王星焰却更加糊涂了。我怎么是没有父母呢?怎么又成了上海人呢?王星焰想不通,想不通就使劲想,使劲一想还真想通了。“没有父母”是父亲交代的,父亲送他和哥哥来姐姐家的时候,就特意向他们交代了,说他们到学校报到的时候,就说自己没有父母,是跟姐姐姐夫生活的。说“上海人”大约是大姐跟老师说的,父亲解放前是在上海,大姐就是在上海生的,所以大姐说自己是上海人当然没有错,但是王星焰是在这个小城市生的,王星焰根本就没有去过上海,总是说要去,但总也没有去成,既然连去都没有去过,怎么能说是“上海人”呢?王星焰想不通。

    “他姐姐姐夫是干什么的?”李师傅问。

    “工人。”董老师说。董老师在说出“工人”两个字的时候,声音明显提高了不少,仿佛理直气壮,就像如今深圳的一些老姑娘,好不容易找了一个男朋友,你问她男朋友是做什么的,她说“老板”一样,理直气壮,气壮山河。

 善庄 5

    33

    李师傅没有参加他们班上的批判会,班上的批判会由董老师主持。董老师首先把王星焰臭的一个钱不值,说他自私,小气,舍不得买带塑料皮的日记本,买一个牛皮纸封面的,然后又把语录本的封面拿来做日记本的封面等等。

    董老师说完了之后,就是王星焰自己的检查。王星焰真的不想承认自己是小气是自私,想着家里面反正那么多的语录本没有用,卸下一个封面套在日记本子上面不是蛮好的嘛,但是又一想,承认自己自私和小气还好一点,自私和小气还都是人民内部矛盾,如果不是承认自己自私和小气,那是什么性质的问题?这么一想,差点又吓傻了。于是,王星焰好像明白了一点。明白了一点之后,就有点感激董老师,感激董老师臭他,感谢董老师指责他小气,感谢董老师指责他自私。于是,王星焰就顺着董老师的话臭自己,说自己自私,说自己小气,说自己要斗私批修等等。

    王星焰自己检查完了之后,就是同学们发言。首先发言的就是李文宝,李文宝说:“反革命!现行反革命!”

    李文宝好像其他话不会说,反反复复就这两句话。但是不要小瞧就这两句话,威力极大,大到董老师眼看就不能控制批判会的方向了。好在已经到了放学的时间,于是董老师宣布今天的会先开到这里,明天接着开。

    放学之后,王星焰没有走,跟着董老师来到办公室,继续接受老师的训斥。这好像已经成了规矩,学生犯了错,就被剥夺了与其他同学一起放学回家的自由,必须在放学之后还要来到办公室,接受老师的进一步训斥。但是今天王星焰这个错犯的太大了一点,大到董老师已经无话可说了。直到这个时候,王星焰才知道他所犯的事情的严重程度,因为李文宝刚才已经说了,并且说的非常清楚:反革命,现行反革命。如果真的按李文宝说的这样来定罪,那么后果是什么样的呢?王星焰想象不出来到底是什么样子。王星焰在回城里之前,也就是大约一年之前,曾经见到过一次现行反革命。

    那一次他是跟妈妈和哥哥一起去县城,在从县城回乡下的时候,在县城汽车站看见几个年轻力壮的专政队员压着一个人从车上下来,那个人看上去非常虚弱非常肮脏,上身穿了一件非常肮脏的破棉袄,棉袄好像是灰色的,但是上面显然沾了许多的污物,被捆绑他的绳子勒得变了型,并且鼓出来一团瘪进去一块;头发很长,并且很长的头发上满是污垢,不是一根一根的散头发,而是一撮一撮的,像是先用糨糊搓了一把,然后又撒了一把土灰一样;下身穿了一条单裤,单裤也是灰色的,看样子还蛮新的,就是太脏了;关键是那双脚,脚上没有穿鞋子,光脚,脚背上有明显的污垢,并且已经结成了壳一样,脚掌呈弯曲收拢状,仿佛想尽量收缩成一团。从车上下来之后,原来的几个人把他交给另外的几个人,给王星焰的感觉是这个人是下面哪个镇子上的,现在由镇子上押送到县城来,并且就在车站交给县城的专政队员。在交接的过程中,不知道是不是那个人反抗了一下,或者他根本就没有反抗,而接收他的专政队员纯粹就是为了给他一个下马威,反正王星焰是亲眼看着接他的这几个专政队员把那个人推倒在地拳打脚踢了一顿。在几个专政队员对这个人进行拳打脚踢的时候,王星焰还看见这个双手被绑在后面躺在地上的人双脚本能地搐动了几下,立即被其中的一个专政队员在他脚背上踩了几下。这时候,王星焰清楚地看见那个人的每一个脚趾缝里面都是血红的。整个过程非常快,非常的安静,现场除了其中的一个专政队员说了声“让你不老实”之外,再也没有其他声音,包括从头至尾那个人都没有发出一声的叫喊和其他声音,原来十分喧闹的汽车站那一刻变得那样的安静,安静得有点不正常了,连汽车都没有了发动机的声响。只是在那个人被押走之后的很长时间,才有一个同样从那个车上下来的旅客说了一声:反革命,现行反革命。与刚才在批判会上李文宝说的一样,只不过那个旅客说的声音小,李文宝说的声音大,那个旅客声音里包含同情,李文宝的声音里包含仇恨罢了。

    王星焰恐惧了。恐惧跟吓傻了还不一样。吓傻了就是知道自己犯事了,而且事情犯的很突然,被下懵了,但是这个事情到底严重到什么程度还没有来得及想,所以就是一种空洞的害怕,没有深度,相当于股票的无量空跌,而恐惧是一种具体的害怕,有深度。比如现在,王星焰就能想象出灾难往下发展的具体情景,这个情景就是一年前在县城汽车站见到的那一幕,那一幕比罗老师爬旗杆要惨烈得多。奇怪的是王星焰这时候脑海中影现的那个被人打倒在地并且踏上一只脚的现行反革命并不是他自己,而是他的父亲。这么一想,恐惧就更具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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