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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尘变-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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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银牙碎咬,手中拿着的浅白衣衫几乎攥成一团,她微张合几下嘴,正欲出声辩说,见檀紫衣漫不经心的磨挲着盅盖,半敛的眼梢闪过不易觉察的不耐,她立即识趣的止住要出口的话。转身继续整理他换下的衣衫,手指在气愤的微微颤抖,这院子里为谁受累受骂都可以,为了那个卑贱的丫头就不可以!她不过是个粗鄙的下贱丫头!

  檀紫衣目光清泊无波的掠过呈悦背影,不再说话,起身往房外走去,凝目看着太湖石边的丛丛湘妃斑泪竹,枝叶纤细,簌簌摇曳,风骨清美脱俗。少顷,缓步延着长廊往前,来到书房,见房门半掩,残阳余辉投射在朱红雕花门扉上,笼着日近暮光淡霭的暖意。

  轻推门扉,门发出细微的“吱嘎”声打开,房内散发着淡淡墨香和伽楠香杂合的味道,夕阳从窗落的透漏花框穿过,洒满一室的金色纱幔。鸡翅木的多宝格后,若隐若现一道薄青颜色的身影,檀紫衣负手注视那被多宝格架分成凌碎隐现的身影片刻,抬步向前。

  站在格架边,他只见到那纤瘦的少女正捧着本书册专注的在阅读着,简单的发髻,半垂着的尖尖小脸,五官虽不出彩,但清秀的眉眼间却有种莲开瓣音轻的风华,淡绿窄袖罗衫,披洒一身的暖煦残阳,使她看上去仿佛湖边低垂的剪叶青柳般的恬静柔和。

  轻步来到她面前,她专心致志于阅读而没有发现,仔细观察眼前的少女,她自然浓长的眉,每一根眉毛都染上夕阳的金泽。弯长的睫毛,有点凌乱的叠杂在一起,却更映衬得她眼睛孩童般的清澈,宛若那经溪水冲涮了千年后的玛瑙石,在飘飘荡荡的水藻下,忽隐忽显着莹莹光泽,流淌润润腻美,这种美丽不宣扬,不张狂,却温和的暖沁人心。

  似乎有点明了连城侯那样的绝世少年为什么会对她另眼相看,她,真是现世的闲风静莲,开在蓝天白云碧湖上的清灵宁谧。连城侯赠琴给她吗?没有想到她会弹琴,虽没有听过,但她弹出的琴音应该和她一样的空灵恬静吧?视线下移,看到她手上捧的是本《居国志》,原来她在看居国的历史,她识字,这是他很早就发现了的,这情况又是和原来的小茵不符的,据情报,原来的小茵即不识字也不懂音律,现在的小茵,到底因何而变?檀紫衣不禁蹙起眉。

  她突然笑出声的自言自语:“呵呵呵,这仁璁帝居然用这招收回外权,还真和文明太后一样的手段啊。”

  心念电转,出声问:“谁是文明太后?”

  她一惊,抬眼见是他,也没有行礼,只是眼神慌乱的将手中的书合上,轻描淡写的答:“奴婢有说什么吗?是少主子听错了吧,奴婢是说仁璁帝和太后一样厉害呢。”

  自称“奴婢”,却总是忘了自己身份的不知礼节,对于她的没尊卑规矩,他早已经见怪不怪的不以为忤,对于她经常的避重就轻的转移话题,他更是已经习以为常。

  檀紫衣微微一笑,也不继续追问她,伸手拿过她手上的书,随手翻开她原来看的那页:“仁璁帝登基时,大权旁落外戚已经是三代帝王,仁璁帝只是一个傀儡皇帝,少时被外戚架空,他韬光养晦数年,终在心腹的帮助下,一夜间歼杀佞臣数十余人,诛其九族,连罪十余万人,通过血洗皇城,再握居国皇权,完成了皇权真正意义上的再次集中统治。”虽是低头在看着书页,但她见他不再追问脸上一闪而过的轻松却仍被他捕捉到。

  “一将功成万骨枯,帝王一业,何尝不是血流千里,尸浮漂橹,说到底,天下百姓不过是权利争夺中最无辜的牺牲品。”她叹道。

  “天下,百姓耶,夺之,亦为百姓耶,不夺,凄苦百姓耶。”檀紫衣合上书道。

  小茵望着他俊朗的脸:“很多帝王手握天下,不也一样因为昏庸骄奢令天下百姓苦,这与夺或不夺无关吧?”

  他转身将书插回书架,面色平静的说:“生死有命,富贵由天,手中没有能力的,去争,是愚蠢,就势而为,以变应变,才是知界明度,所谓天下百姓,就是无力抗天的人,苦或不苦,皆不能由己,只能企盼坐天下掌控他们命运的是个贤君。”

  “少主子意思,一般人还是要听天由命,随波逐流?无论天下怎么变都不能由己?”小茵迟疑着问。

  回眼看她,轻笑:“你自己说了,是‘一般人’。”

  “何人是‘一般人’?何人又不是‘一般人’?这怕是很难分得清吧?因为一般或不一般,到头来都不过是青冢一蓬草,千载之后谁人记?”她说道,对于她的话,檀紫衣笑而不语,只是目光闪烁的注视着她。

  若有所思的看着他那双明亮生辉的眼睛,她总觉得他的话她似懂非懂,这个人,实在太过深奥,令人难以揣度。

  窗外光阴渐逝,残阳斜落,辉华愈淡夜愈沉,夏草茵盛兰枝葳蕤,室内哥窑鬲式香炉上插的伽楠香线香冉冉悠悠青烟缠,暮色下窗花余影斑斑驳驳的落在檀紫衣伟岸俊立色身形上,他的面容,也如蒙上层纱似的模糊起来,只有一双眼睛透亮人心,可这样的明亮,似乎又是浮于水面的泛光,那之下是深不可测的幽晦。

  四目相对,互有窥探,又有着其他的什么东西在其中流淌,她心中恍恍,他的心里也莫名霭氲烟绕。

  困惑是魔魅,在起祸前,就将它拒杀之于千里之外,莫教心中生踌躇,莫令脚步迟疑,是他立世的不二法门,定下心神,他微笑道:“你新得一琴,现在晚霞正美,品弦声,静聆清音在此时,为本相奏一曲吧。”

  听了他的话,她并没有太多惊讶,他是何等人物?连城侯赠琴与她,怎么可能逃得过他的耳目,他到现在才提起,已经是可见其心机之深,如此城府,难怪少年得居一品高位。

  垂首敛礼恭敬的答:“是,少主子。”

  注视着她低下的小脸,散发几丝垂于腮侧,半明半暗的面容竟有晚莲近黄昏,慵淡迟迟敛的美丽光采,折入他眼,侵进心房,水波般的慢慢弥漫。他破天荒的有些慌了,急急的将眼睛移开,看着多宝格上的白瓷钿金碟,望着那精细的钿金丝饰,一心空茫茫,是空,却又不尽然。

  

十二 结怨
看着一室的凌乱,小茵难以置信的瞪大眼站在房门边,她的衣物,她的日常用品,全被翻出散乱的扔了一地,简直像是被强盗入室抢劫后的惨不忍睹。抬步进房,她震惊的环视房内一周,看着这一室的惨乱,头顶直发麻,走到镜台前,拿起被扳断的木梳,不禁苦笑,弄乱她房间的这人,还真是恨她到了极点,连梳子也没有放过的折断毁坏。

  看来自己在这“扬风苑”还真是不受欢迎,她放下断梳无奈的想。

  收拾起叠乱纷凌的心情,她开始动手整理丢了一地的衣物,拿起一件襦衫,抖开,准备叠好,却豁然见到衣上一道大大的裂痕触目的出现在眼前。

  视线怔住,脑中“突突”敲击震动,她的手指划过衣上的那道破口,将衣服翻来覆去检查,衣服上竟然被人用薄刀划了好几道破痕。下意识的将所有衣物全查看了一遍,攫紧手中的衣裳,小茵颓然坐在凳上,她的衣物,甚至内衣和绣袋荷包,竟全部被人用刀划破,每一样上都留着触目惊心的刀口!

  是谁?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做出这样变态又可恶的事?她自从进入这院中一直小心谨慎,对于其他下人的挑衅刁难,也极力隐忍退避,她这样的忍气吞声,仅仅只求可以安定的生活下去,她没有去得罪别人,为什么却要受到这样的羞辱?为什么要被人如此的伤害?

  怔怔的注视着手中破烂的衣物,她心里气堵,突然意识到什么,她倐地起身快步走到床头前,打开箱匣。忍在眼中的泪再也控制不住的汹涌而下,衣服烂了,她气愤,却没有如此悲哀,东西悉数损坏,她虽一心苦郁,但也没有这样的伤痛彻心!珍藏在箱匣里的筝琴,被人敲断了琴身的断成两半,桐木的琴身裂痕深深几道,弦尽数被铰断,手轻轻抚上断开卷曲的弦,她的心也在被什么撕扭迸裂,泪珠一滴滴的掉落在断琴残骸上,慢慢流入那道道裂缝。

  最珍爱筝,无论是前世经历多少痛苦,还是今生受到多少磨难,她总可以忍耐,因为在弹起筝琴时,她就能感觉到所有的苦,所有的痛全沉淀而去,她又回到那单纯快乐的幸福时光。筝,是有她慈祥父母的温暖记忆,是她和蔼温柔的姐姐的坚持,是她无忧无虑的年月的铭刻,是她心中的乐土,纯静而美好,无一点一滴俗世的纠葛痛苦。

  人在苦难的人生中,总有那么件事物是支撑自己前进的信念,是平静自己因磨难而痛苦的心灵的良药,对她而言,筝便是如此。

  毁坏她的筝,就是在往她心中最脆弱的地方捅刀子,令她心伤血注,只觉人生黯然!

  她身体里一直绷着的弦终于在此时断了,这根弦,是她莫名移魂错身以来一直支撑着她,给她勇气的弦,让她有勇气面对所有荒诞的,耻辱的和非议的打击,这弦,是“自我鼓励”,现在,却被人用最残酷的方法铰断,让她意识到,自己原来一直是这样的被人践踏蔑视,让她心如死灰的觉得所有毫无意义。

  泪似泉涌,她哀凉的抱起断琴,慢慢往门外走去,没有意识,没有目的,心中茫然恍惚,这无尽的伤痛,这没有前途的卑微人生,何时才是尽头?自己为什么穿越移魂而来?自己为什么要受到别人这样的侮辱伤害?若是人生湮灭消失,自己是否可以不再痛苦?

  步履蹒跚,浑浑噩噩,好像迷途难觅前路的不知所去,泪流满腮,耳边似乎又听到父亲启蒙教筝时温和的声音,在这声音后还有什么杂乱噪喧的声音在回响,而且越来越大,越来越响,逐渐掩盖了脑中父亲的声音。是很多人的责骂声,是很多人的耻笑声,句句难听,都是恶毒羞辱鄙视她的声音,如潮水,一波波的响彻她的脑海,拍打她的心,摧残她的尊严。

  所有的意志就要被脑中的这些辱骂讥笑折磨崩溃,她像溺水的人就要被这样的痛苦淹毙,突然一只手紧紧攥住她的胳膊。

  “你怎么了?怎么回事?”声音里一扫往日里的温和淡定,含着关切急急的询问。

  抬眼,模糊的泪雾濛濛中,只见一双眼睛如冬日里天空中唯一的寒星划破所有迷茫的出现,清亮,熠熠生辉,燃亮她的眼。

  “你说得对,什么故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不过是被命运拨弄无力抗争的人的一番自我安慰,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那只是对自己最终仍没有摆脱凄惨命运的愚腐解释,是在欺己,我到现在才明白过来自己有多愚蠢,自己什么身份?不过是个卑贱的丫头,我有什么资格去争取,有什么能力去改变自己的人生?”泪潸泫,她凄惋的笑道。

  星子般的眼眸闪过一丝怜惜,视线顺势而下,看到她手中的断琴,微一愣,似乎明白过来,脸上出现了愠色。

  “那你应该还记得我也曾说过,我从不信天命,天予我的,若不如我意,我必以自己的意志去更改,我定让天也惧于我的意志而改天意,你又为何要为这点打击而放弃自己的坚持,你不是一向从容面对所有非议的吗?你不是从来都是那样淡定看待所有事的吗?”檀紫衣紧紧抓住她的一只胳膊说,平日里温润的声音在这时竟略有些高亢。

  前尘今生过往的所有,全一幕幕出现在眼前,早早逝世的父母,为了她辍学吃尽苦头的姐姐,和她相互痛苦纠缠的憬然,刻薄待她的福嫂,用鄙视的目光看着她的檀淡衣,欧打羞辱她的呈涓,讥讽嘲笑她的仆从们,所有痛苦耻辱全在冲着她刺耳叫嚣。

  她含泪道:“我之所以总是对任何事淡定待之,是因为我知道自己根本没有能力去改变命运给我的苦,才选择去平静接受和忍耐,但是,如果一直受到命运的折磨,活着,从头到尾根本就是种历苦,就是饱受羞辱,那么任谁也不能再从容下去,再坚强的外壳也会在一次次的打击下破碎。”

  檀紫衣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她,眼光灼灼:“现在屈服,那么你过往的坚持还剩什么?你如果现在就放弃,那你觉得为你而不屈坚持的人,又还剩什么?”

  脑中像是被雷击惊醒,想到了姐姐,直到去世,也为她坚持忍耐的姐姐,想到了憬然,为了她倾尽心力竭神苦守。心痛如锥,她低下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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