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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蚀-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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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皱眉,眉峰成峦,“你总喜欢以反问回答问题么?”

这话她也想问他,无奈势比人弱,道:“草民若有哪里又惹了王爷心生不快,草民在此请罪。”

“一声毫无诚意的请罪能抵消什么?你讲霍去病其人,是在暗喻你们汉人中也有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莫名其妙。樊隐岳此下只觉得莫名其妙。

她府里已有几个月,对眼前这个男人的了解,不再如第一次照面时浮于表面的贫瘠,但也所知寥寥。她无从判定他对她的排斥,只是因为她是一个汉人且是伶人,还是当很疑虑未消?若为前者,何不索性驱她出府?若为后者,又疑在何处?他这般三番两次,似消遣,又似挑衅,真正目的何在?

“草民想不出今日授课有任何不妥。”她迎着他似乎要入骨三分的眼神,淡道。“草民是小王爷的汉学教习,教得自然是汉学。昨日讲卫青,今日讲霍去病,将还会讲到祖荻,讲到史上若干典故人物。王爷若不喜小王爷得此知识,请下命令禁止,草民将遵从行事。”

“本王好奇,是每一个做教习先生都像你有这样的利落嘴皮,还是本王府的教习先生得天独厚?”他说话间,脚步前移,高大的身形缓缓欺近,无声无息地拉近了他们之间的距离。“本王更好奇,你用了什么手段策略,让博儿对你俯首帖耳?”

她颦眉,“王爷……”

下面的话,因他突的动作顿止。

他抬手,掀去了她发顶上的书生帽,拔下了束发的木簪。

一爿失去束缚的发丝,流水般泻下,墨染般的黑,衬着瓷样的白,给精致雅秀的五官染上一抹冷艳之色……

她如泓的瞳仁中泛出点点冷光,秀白的额心蹙起怫然不悦,淡声道:“王爷,您这是何意?”

听到他质问之声,楚远漠條尔意识到,在方才的一个刹那,自己竟为眼前的明艳秀色恍惚失神。但她的冷声质问,又令他哑然失噱。“在此当口,不是该本网逼问你乔装进府居心何在么?樊先生的理直气壮自何处?”

她拿起案上一只管笔,在发间几经缠绕,将一捧秀发盘结在头顶,再从容道:“草民着男装是位方便行路做事,进王府因太妃盛情难却。且草民从没有说自己是男子,王爷第一次见面即看出了草民的女儿身份,可曾听到草民的辩解否认?”

楚远漠平生头次笑得何谓哑口无言,自己竟会被一个女人的浅言浅语回驳得哑口无言,真乃咄咄怪事。

“王爷若认为一个女子不足以承担小王爷教习先生的大任,尽管解辞草民。”

“为什么不是你自动请辞?”

“草民曾和总管签过契约,自动请辞须扣除一月薪俸。”

“钱?”他轻哂,“本王还以为樊先生不食人间烟火。”

“谋生糊口,焉能不食?”

他唇角恶意上扬,“如果本王让你在延定城里谋不到任何一份差使,你认为怎样?”

“草民会识趣地转往他处。”

“如果本王让你在整个羲国难谋生存呢?”

“草民只好远离羲国。”

“你认为你到任何一处都能寻得生路?”

“草民但求尽力,至于上天给不给生路,非草民所能左右。”

“有没有什么事可让你换取脸上这副没有表情的表情?”

她秀唇略掀了掀,无语以对。

楚远漠再度失笑:也轮到樊先生哑口无言了不是?“樊先生尽管在府中做下去罢。太妃和博儿都喜欢你,本王若把你辞了,定要使得家宅不宁了。”

她覆眉,未谢未辞。

微聚金芒的豹眸斜睨过去,他似笑非笑,“再说,将一个有着花容月貌的女子逼到绝路,本王岂不是要担了暴殄天物的罪名?想想,有点舍不得呢。”

楚远漠对她生了兴趣,是一个男人对女人的兴趣。

在那个男人别有意味的凝觑中,樊隐岳走出书房,心头闪过此念。

是罢?虽无从参考,自觉相去不远。

若当如此,她并不欣喜。因那个可能,不在她计划之中。

踏上复仇这条路之始,她便将身为女子的所有幸福资格尽作抛弃,把自己当成一个男人般的试炼。是以,纵然有千般谋划,也从不曾想以自身饲敌。尽管,那可能是一条最便捷最省力最易到达目标的路。

从到达延定城那日起,她屡次夜探南院大王府,也在延定城百姓口中听透了南院大王的强悍名声。她刻意进戏院务工,并崭露伶人才华,是为投南院太妃所好铺平进府之路;

进王府,是为就近观察强敌以寻破敌之法;有意无意以不弱口才引他关注,是为增加与敌过手机会知己知彼,兼以实战提升自己的五车之术。

她要打败这个男人,是如一个男人般,以智慧,以谋略,以他最推崇的强者方式,打败他。至于其他,她不屑。

隐四二

你为何一连十多日未?”少年的瞳眸在黑夜里如曜玉般闪耀,问她的口声中,透露出了几丝委屈。

“你恢复得很好。”她牵起他手腕,搭上脉搏,瞑目号毕,所答非所问。

“你为何一连恁多天不见?”少年的执着非同一般。

樊隐岳一指挑他下颔,明眸在他面上细细逡巡,随口答道:“你的姨娘为你要了方子,我给开了。有她为你调理,我暂且清闲一下,不可以么?”

“我想见的不是她!”

坏脾气的娃儿。“你脸上的疮消了不少。看不出,你还是个漂亮孩子。”

“你……”

“你再按我开给你姨娘的方子吃、敷上五到七日,找个合适时机,我会为你治腿。”

“我……”

“你腿好以后,将身子调理壮实,我会教你武功。”

他一怔,“武功?”

“你不想报仇么?”

他更是愕异,“报仇?”

“想,是不想?”她声线虽无大幅起伏,却锐气隐现。

他回过神,瞳仁一利,“当然想!我要杀了那个毒妇,要……”

“报仇有很多种方式,待你拥有了智慧和力量,再谈其它。”她翻出囊中银针,刺入他腰间穴道。

他久不良于行,肢骨萎缩,经络不通,她所需投注于他身上的精力尚繁不胜数。

但愿,这少年值得。

光阴又向前走了一个月,一场大雪造访延定城。

北地的雪不比中原,一旦落下,且厚且重,大有封城态势。这时际,可谓万物凋零,百废待兴。

在这样的天气里,樊隐岳出王府,踏雪披寒,到先前住过的大杂院看望小昌子,不想正逢他病卧土坑,当即为其诊视,随机出门买了药品和果腹之物回。

“药已经托隔壁的王婶在煎了,你只是受了寒,把这帖药吃完,应该就能痊愈了。”

裹着几层薄被的小昌子在土坑上哭得一脸的鼻涕眼泪,“呜呜呜,小樊,你对我真好……从没有人给我买过药,你是第一个……”

樊隐岳将另手上的油纸包举了举,“我不止给你买药,还买了馒头咸菜。”

“呜呜呜,小樊,你真好,你是我的救命恩人……”

“趁人把馒头吃了。”她倒了一碗热水放到坑桌上,将果腹之物递他手里。

“好吃!好吃,我昨儿个整整一天没有吃一口饭,饿死我了……好吃!好吃!”尽管只是馒头咸菜,小昌子仍然吃得势必饕餮。

她静默立着,直待他狂卷了两个馒头,向第三个进拔时,才开口问:“有人向你打听我的事么?”

“好吃,好吃……呃?你说什么?”

“有人向你打听过我么?”

“呃……”小昌子眼色闪烁。

“有。”她确定。“你怎么说的?”

“就是实话实说……你是中原汉人,在此无亲无由……我也不知道你详细路不是?”小昌子说得底气不足,“说这些,会害到小樊么?”

“害不会害到,你不必管。替我做些事罢。”

她前面模棱两可的一句令小昌子愧意徒生,后面一句又其精神大振,“你说!你说!”

“打听一下,附近有什么空闲的宅子?”

“你要买?”

“租。”

“王府的差使不想干了?”

“想。但毕竟不能长久。”

“没问题,我小昌子找的,绝对物美价廉,保你满意!”

“还有……”她将写好的一张纸递过去,“若还有人向你打听我的事,把上面的话说给对方听。但要切记,须等人问了且问得急时再提。你自己也演过戏,莫使人生疑窦。

“这……”

“多看几遍记在心里,我要烧掉。”

“……好。”是错觉么?总感眼前的这个小樊,不是他所认识得那个台上风情万种台下沉默平凡的小樊,明明眉眼还是一样的标致好看,是哪里不同呢?

打小昌子家出告辞出,又见雪瓣飘零。樊隐岳信步走在街边路上,听着脚下双足陷落的吱呀声响,前无人迹,后无影从,除却那两串深陷在厚雪的脚印,除却簌簌落雪之音

,空白苍茫天地之间,只剩下了自己一个。

若只剩了自己一个,她反倒省事,或就此停止不前,任自己湮逝这一片浩然无际的雪白结素内。或纵身飞跃,与雪花同舞在空宇之内……

但,怎么可能只剩下自己一个呢?

这所谓的素洁之后,不知在哪扇窗里,一定有一双眼睛洞悉着她一举一行。

有这样一双眼睛,也好。

警示,驱策,激促,推动,令她每时每刻都不能舍弃着最明晰的清醒,最严苛的冷静,最理智的判断,最从容的反应……

“樊先生,樊先生!”

听得急呼,她艰难回首。

“樊先生。”临街酒楼门内跑出一人,招手相唤,“王爷请您到里面暖暖身子再走。”

鸳鸯楼顶层大堂内,炉火烧得鼎盛,酒壶烫在滚开的热水里,逼出钻汲肺腑的酒香,五六位自城中各大花楼的顶级歌妓跪坐躺下,摆弄出妙姿珠态,弹奏着琴箫琵琶,高扬歌喉,妙娱堂上贵人。

今日聚会,不为军务,不谈朝政,纯纯粹粹是一场贵族间的筵宴。楚远漠居于上座,左为东郡王楚乾,右为驸马翟煌,尚有若干显贵,高谈阔饮,打发这大雪封城时光。

“这真是一场豪雪呢,下得这样铺天盖地,幸好我早早命人把放在隆冬草原上的牛羊全给收了回,不然可就要倾家荡产了。”

“听东郡王的口气,您对做这个无事一身轻的闲差王爷喜欢极了呢。”

“那是自然。本王可不傻,什么不必做,有牛羊有草原有奴才有金银,这可是祖宗保佑才能有的享受。”

“享受是不假,可看着南院大王建功立业,你当真不眼红?”

“哈哈,我若真有我三叔的本事,莫说眼红了,说不定还要真刀实枪地斗上一番。可本王很是有紫自知之明,要我带兵打仗,不如直接把兵丁们绑了送到人家面前任人宰割,

还省得费上些气力。”

下首有人接话,“若说这行军打仗,南院大王称得上我羲国第一人,百战百胜,所向披靡,堪向当年太祖看齐。”

楚远漠眉心出现不悦褶皱:几时羲国人中也滋生起了这前沿令色溜须拍马之风?

“南院大王威名远播,是草原上最神勇的战神……”

他蓦地立起,径自掀步行至临街窗前,抽去铁制销条,豁然推开了一扇窗户,当即有冷风裹着雪沫趁虚穿,烈烈侵蚀一堂温暖。

“啊唷——”

“南院大王,您这是……”

环视诸人的诧愕,他豹形眸子暗藏不输于窗外的凛冽,“本王以为你们需要清醒一下。”

“清醒?这大冷的天,哪需要什么清醒?南院大王喝醉了不成?”有人拢紧了身上华服,犹是不解。

楚远漠面色更沉,“没格族建国之前,驰骋在草原之上,什么样的日子没有经历过?这点小小的风寒就能把各位的筋骨冻着了?我没格族的男儿何时也变得恁样较贵?”

“这个……”诸人偷眼相睇,尽相赫然。

东郡王楚乾干笑缓颊,“三叔话说得对极了,咱们没格族的男儿的不确不能安于安逸,丧失了没格族人坚砺本性。窗户敞着就敞着罢,咱们一边儿喝酒,一边儿看雪,有汉人

学不的豪迈,也有属于咱们自己的风雅,对不对?”

言间,他已走到了楚远漠跟前,递上一斛热酒。

楚远漠也并非一味固执从旧,闻言勾哂,执酒道:“本王有感而发,各位尽兴。”

堂内气氛重现活跃,但苦了堂下一干如花佳人。穿窗的风势忒是强劲,而为求形姿曼妙的佳人们多是外罩御寒暖氅内着合体裙装而,此下早早就把暖氅卸了,娇躯不堪寒风侵袭,却皆不敢为了加衣断止歌弦。

东郡王怜香惜玉,暗自寻摸着为众佳人脱困之法,眼光漫投窗外,瞰德一雪地彳亍人影,道:“外面这人一定不是羲国本土人氏,这冰天雪地的,是想找死么?三叔,咱们眼不见为净,关了窗户罢,省得看见死人晦气。”

楚远漠极随意的一晀,眸内金色波光流耀窜动。“楚河,给本王下去请人上

隐四三

酣酒肉靡,脂粉逸乐。樊隐岳甫上楼梯,迎面而的浊气令她心生斥意,戛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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