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情提示:如果本网页打开太慢或显示不完整,请尝试鼠标右键“刷新”本网页!阅读过程发现任何错误请告诉我们,谢谢!! 报告错误
3C书库 返回本书目录 我的书架 我的书签 TXT全本下载 进入书吧 加入书签

红玫瑰与白玫瑰-第19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郑夫人对于选择女婿很感兴趣。那是她死灰的生命中的一星微红的炭火。虽然她为她丈夫生了许多孩子,而且还在继续生着,她缺乏罗曼蒂克的爱。同时她又是一个好妇人,既没有这胆子,又没有机会在他方面取得满足。于是,她一样地找男人,可是找了来做女婿。她知道这美丽而忧伤的岳母在女婿们的感情上是占点地位的。
  二小姐三小姐结婚之后都跟了姑爷上内地去了,郑夫人把川嫦的事托了大小姐。嫁女儿,向来是第一个最磨菇,以后,一个拉扯一个,就容易了。大姑爷有个同学新从维也纳回来。乍回国的留学生,据说是嘴馋眼花,最易捕捉。这人习医,名唤章云藩,家里也很过得去。
  川嫦见了章云藩,起初觉得他不够高,不够黑,她的理想的第一先决条件是体育化的身量。他说话也不够爽利的,一个字一个字谨慎地吐出来,像在隆重的宴会里吃洋枣,把核子徐徐吐在小银匙里,然后偷偷倾在盘子的一边,一个不小心,核子从嘴角里直接滑到盘子里,叮当一声,就失仪了。措词也过分留神些,〃好〃是〃好〃,〃坏〃是〃不怎么太好〃。〃恨〃是〃不怎么太喜欢〃。川嫦对于他的最初印象是纯粹消极的,〃不够〃这个,〃不够〃那个,然而几次一见面,她却为了同样的理由爱上他了。
  他不但家里有点底子,人也是个有点底子的人。而且他整齐干净,和她家里的人大不相同。她喜欢他头发上的花尖,他的微微伸出的下嘴唇;有时候他戴着深色边的眼镜。也许为来为去不过是因为他是她眼前的第一个有可能性的男人。可是她没有比较的机会,她始终没来得及接近第二个人。
  最开头是她大姐请客跳舞。第二次是章云藩还请,接着是郑夫人请客,也是在馆子里。各方面已经有了〃人事定矣〃的感觉。郑夫人道:〃等他们订了婚,我要到云藩的医院里去照照爱克司光──老疑心我的肺不大结实。若不是心疼这笔检验费,早去照了,也不至于这些年来心上留着个疑影儿。还有我这胃气疼毛病,问他可有什么现成的药水打两针。以后几个小的吹了风,闹肚子,也用不着求教外人了,现放着个姊夫。〃郑先生笑道:〃你要买药厂的股票,有人做顾问了,倒可以放手大做一下。〃她夫人变色道:〃你几时见我买股票来?我哪儿来的钱?是你左手交给我的,还是右手交给我的?〃
  过中秋节,章云藩单身在上海,因此郑夫人邀他来家吃晚饭。不凑巧,郑先生先一日把郑夫人一只戒指押掉了,郑夫人和他争吵之下,第二天过节,气得脸色黄黄的,推胃气疼不起床,上灯时分方才坐在枕头上吃稀饭,床上架着红木炕几,放了几色碱菜。楼下磕头祭祖,来客入席,佣人几次三番催请,郑夫人只是不肯下去。郑先生笑嘻嘻的举起筷子来让章云藩,道:〃我们先吃罢,别等她了。〃云藩只得在冷盆里夹了些菜吃着。川嫦笑道:〃我上去瞧瞧就来。〃她走下席来,先到厨房里嘱咐他们且慢上鱼翅,然后上楼。郑夫人坐在床上,着脸,搭拉着眼皮子,一只手扶着筷子,一只手在枕头边摸着了满垫着草纸的香烟筒,一口气吊上一大串痰来,吐在里面。吐完了,又去吃粥。川嫦连忙将手按住了碗口,劝道:〃娘,下去大家一块儿吃罢。一年一次的事,我们也团团圆圆的。况且今天还来了人。人家客客气气的,又不知道这里头的底细。爹有不是的地方,咱们过了今天再跟他说话!〃左劝右劝,硬行替她梳头净脸,换了衣裳,郑夫人方才委委屈屈下楼来了,和云藩点头寒暄既毕,把儿子从桌子那面唤过来,坐在身边,摸索他道:〃叫了章大哥没有?瞧你弄得这么黑眉乌眼,亏你怎么见人来着?上哪儿玩过了,新鞋上糊了这些泥?还不到门口的棕垫子上塌掉它!〃那孩子只顾把酒席上的杏仁抓来吃,不肯走开,只吹了一声口哨,把家里养的大狗唤了来,将鞋在狗背上塌来塌去,刷去了泥污,郑家这样的大黄狗有两三只,老而疏懒,身上生癣处皮毛脱落,拦门躺着,乍看就仿佛是一块旧的棕毛毯。
  这里端上了鱼翅。郑先生举目一看,阖家大小,到齐了,单单缺了姨太太所生的幼子。便问道:〃小少爷呢?〃赵妈举眼看着太太,道:〃奶妈抱到衖堂里玩去了。〃郑先生一拍桌子道:〃混账!家里开饭了,怎不叫他们一声?平时不上桌子也罢了,过节吃团圆饭,总不能不上桌。去给我把奶妈叫回来!〃郑夫人皱眉道:〃今儿的菜油得厉害,叫我怎么下筷子?赵妈你去剥两只皮蛋来给我下酒。〃赵妈答应了一声,却有些意意思思的,没动身。郑夫人叱道:〃你聋是不是?叫你剥皮蛋!〃赵妈慌忙去了。郑先生将小银杯重重在桌上一磕,洒了一手的酒,把后襟一撩,站起来往外走,亲自到衖堂里去找孩子。他从后门才出去,奶妈却抱着孩子从前门进来了。川嫦便道:〃奶妈你端个凳子放在我背后,添一副碗筷来,随便喂他两口,应个景儿。不过是这么回事。〃
  送上碗筷来,郑夫人把饭碗接过来,夹了点菜放在上面,道:〃拿到厨房里吃去罢,我见了就生气。下流胚子──你再捧着他,脱不了还是个下流胚子。〃
  奶妈把孩子抱到厨下,恰巧遇着郑先生从后门进来,见这情形,不由得冲冲大怒,劈手抢过碗,哗浪浪摔得粉碎。那孩子眼见才要到嘴的食又飞了,哇哇大哭起来。郑先生便一叠连声叫买饼干去。
  打杂的问道:〃还是照从前,买一块钱散装的?〃郑先生点头。打杂的道:〃钱我先垫着?〃郑先生点头道:〃快去快去。尽唠叨!〃打杂的道:〃可要多买几块钱的,免得急着要的时候抓不着?〃郑先生道:〃多买了,我们家里哪儿搁得住东西,下次要吃,照样还得现买。〃郑夫人在里面听见了,便闹了起来道:〃你这是说谁?我的孩子犯了贱,吃了表子养的吃剩下的东西,叫他们上吐下泻,登时给我死了!〃郑先生在楼梯上冷笑道:〃你这种咒,赌它则甚?上吐下泻……知道你现在有人给他治了!〃
  章云藩听了这话,并不曾会过意思来,川嫦脸上却有些讪讪的。
  一时撤下鱼翅,换上一味神仙鸭子。郑夫人替章云藩拣菜,一面心中烦恼,眼中落泪,说道:〃章先生,今天你见着我们家庭里这种情形,觉得很奇怪罢?我是不拿你当外人看待的,我倒也很愿意让你知道知道,我这些年来过的是一种什么生活。川嫦给章先生拣点炒虾仁。你问川嫦,你问她,她知道她父亲是怎样的一个人。这哪一天不对她姊妹们说──我说:'兰西,露西,沙丽,宝丽,你们要仔细啊!不要像你母亲,遇人不淑,再叫你母亲伤心,你母亲禁不起了啊!'从小我就对她们说:'好好念书啊,一个女人,要能自立,遇着了不讲理的男人,还可以一走。'唉,不过章先生,这是普通的女人哪。我就不行,我这人情感太重,情感太重。我虽然没进过学堂,烹饪、缝纫这点自立的本领是有的。我一个人过,再苦些,总也能解决我自己的生活。〃虽然郑夫人没进过学堂,她说得一口流利的新名词。她道:〃我就坏在情感丰富,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我的孩子们给她爹作践死了。我想着,等两年,等孩子大些了,不怕叫人摆布死了,我再走,谁知道她们大了,底下又有了小的了。可怜做母亲的一辈子就这样牺牲掉了!〃
  她偏过身子让赵妈在背后上菜,道:〃章先生趁热吃些蹄子。这些年的夫妻,你看他还是这样的待我。现在我可不怕他了!我对他说:'不错,我是个可怜的女人,我身上有病,我是个没有能力的女人,尽着你压迫,可是我有我的女儿保护我!嗳,我女儿爱我,我女婿爱我!'〃
  川嫦心中本就不自在,又觉胸头饱闷,便揉着胸脯子道:〃不知怎么的,心口绞得慌。〃 
郑夫人道:〃别吃了,喝口热茶罢。〃川嫦道:〃我到沙发上靠靠,舒服些。〃便走到穹门那边的客厅里坐上。这边郑夫人悲悲切切倾心吐胆诉说个不完。云藩道:〃伯母别尽自伤心了,身体禁不住。也要勉强吃点什么才好。〃郑夫人拣了一匙子奶油菜花,尝了一尝,蹙着眉道:〃太腻了,还是替我下碗面来罢。有蹄子,就是蹄子面罢。〃一桌子人都吃完了,方才端上面来,郑夫人一头吃,一头说,面冷了,又叫拿去热,又嗔不替章先生倒茶。云藩忙道:〃我有茶在客厅里,只要对点开水就行了。〃趁势走到客厅里。
  客厅里电灯上的磁罩子让小孩子拿刀弄杖搠碎了一角,因此川嫦能够不开灯的时候总避免开灯。屋里暗沉沉地,但见川嫦扭着身子伏在沙发扶手上。蓬松的长发,背着灯光,边缘上飞着一重轻暖的金毛衣子,定着一双大眼睛,像云雾里似的,微微发亮。云藩笑道:〃还有点不舒服吗?〃川嫦坐正了笑道:〃多好了。〃云藩见她并不捻亮灯,心中纳罕。两人暗中相对,毕竟不便,只得抱着胳膊立在门洞子里射进的灯光里。川嫦正迎着光,他看清楚她穿着一件葱白素绸长袍,白手臂与白衣服之间没有界限;戴着她大姊夫从巴黎带来的一副别致的项圈,是一双泥金的小手,尖而长的红指甲,紧紧扣在脖子上,像是要扼死人。
  她笑道:〃章先生,你很少说话。〃云藩笑道:〃刚才我问你好了没有,再问下去,就像个医生了。我就怕人家三句不离本行。〃川嫦笑了。赵妈提着乌黑的水壶进来冲水,川嫦便在高脚玻璃盆里抓了一把糖,放在云藩面前道:〃吃糖。〃郑家的房门向来是四通八达开着的,奶妈抱着孩子从前面踱了进来,就在沙发四周绕了两圈。郑夫人在隔壁房里吃面,便回过头来钉眼望着,向川嫦道:〃别给他糖,引得他越发没规没矩,来了客就串来串去的讨人嫌!〃
  奶妈站不住脚,只得把孩子抱到后面去,走过餐室,郑夫人见那孩子一只手捏着满满一把小饼干,嘴里却啃着梨,便叫了起来道:〃是谁给他的梨?楼上那一篮子梨是姑太太家里的节礼,我还要拿它送人呢!动不得的。谁给他拿的?〃下人们不敢答应。郑夫人放下筷子,一路问上楼去。
  这里川嫦搭讪着站起来,云藩以为她去开电灯,她却去开了无线电。因为没有适当的茶几,无线电机是搁在地板上的。川嫦蹲在地上扭动收音机的扑落,云藩便跟了过去,坐在近边的一张沙发上,笑道:〃我顶喜欢无线电的光。这点儿光总是跟音乐在一起的。〃川嫦把无线电转得轻轻的,轻轻的道:〃我别的没有什么理想,就希望有一天能够开着无线电睡觉。〃云藩笑道:〃那仿佛是很容易。〃川嫦笑道:〃在我们家里就办不到。谁都不用想一个人享点清福。〃云藩道:〃那也许。家里的人,免不了总要乱一点。〃川嫦很快的溜了他一眼,低下头去,叹了一口气道:〃我爹其实不过是小孩子脾气。我娘也有她为难的地方。其实我们家也还真亏了我娘,就是她身体不行,照应不过来。〃云藩听她无缘无故替她父母辩护着,就仿佛他对他们表示不满似的;自己回味方才的话,并没有这层意思。两人一时都沉默起来。
  忽然听见后门口有人喊叫:〃大小姐大姑爷回来了!〃川嫦似乎也觉得客堂里没有点灯,有点不合适,站起来开灯。那电灯开关恰巧在云藩的椅子背后,她立在他紧跟前,不过一刹那的工夫,她长袍的下摆罩在他脚背上,随即就移开了。她这件旗袍制得特别的长,早已不入时了,都是因为云藩向她姊姊说过:他喜欢女人的旗袍长过脚踝,出国的时候正时行着,今年回国来,却看不见了。他到现在方才注意到她的衣服,心里也说不出来是什么感想,脚背上仿佛老是蠕蠕啰啰飘着她的旗袍角。
  她这件衣服,想必是旧的,既长,又不合身,可是太大的衣服另有一种特殊的诱惑性,走起路来,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有人的地方是人在颤抖,无人的地方是衣服在颤抖,虚虚实实,实实虚虚,极其神秘。
  川嫦迎了出去,她姊姊姊夫抱着三岁的女儿走进来,和云藩招呼过了。那一年秋暑,阴历八月了,她姊夫还穿着花绸香港衫。川嫦笑道:〃大姊夫越来越漂亮了。〃她姊姊笑道:〃可不是,我说他瞧着年轻了二十五岁!〃她姊夫笑着牵了孩子的手去打她。
  她姊姊泉娟说话说个不断,像挑着铜匠担子,担子上挂着喋嗒喋嗒的铁片,走到哪儿都带着她自己单调的热闹。云藩自己用不着开口,不至于担心说错了话,可同时又愿意多听川嫦说两句话,没机会听到,很有点失望。川嫦也有类似的感觉。
  她弟弟走来与大姊拜节。泉娟笑道:〃你们今儿吃了什么好东西?替我留下了没有?〃她弟弟道:〃你放心,并没有瞒着你吃什么好的,
返回目录 上一页 下一页 回到顶部 0 0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温馨提示: 温看小说的同时发表评论,说出自己的看法和其它小伙伴们分享也不错哦!发表书评还可以获得积分和经验奖励,认真写原创书评 被采纳为精评可以获得大量金币、积分和经验奖励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