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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天的静-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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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也不相信,只要她安排妥帖,这里毕竟是南方,那个男人的手还真能神通到这般田地?他能叫人盯着她,还能为难她身边的人?不怕引起注目吗?
  “大嫂,苦了你了,这般煎熬,忍得痛。”
  女人垂头,“忍忍就过去了,他爹也有好的时候…”听到韩紫手中的布巾一顿,女人大约觉得难圆其说,只好苦笑,只是牵动伤口,笑得比哭还要难看。“只要能把阿九拉扯大,一些皮肉痛,不碍事的。”
  “大嫂,听你说话,也读过一些书,是吧?”韩紫小心翼翼地把药膏敷上去,女人长得眉清目秀,看得出阿九挺像母亲的。
  女人瑟缩着,头越发低了,就是为了识得几本书,心就高了,才有了阿九,却又不得已嫁了岑阿大这个无赖。
  “大嫂,阿九才十岁,你这样忍气吞声,连自己都朝不保夕,能护得了阿九吗?”韩紫给女人褪下袖子,递给她一杯茶,坐到她对面,“大嫂,我可能说这话不太合适,但阿九是个好孩子,他投了我的缘,所以我说一句不客气的话,不要说将来如何,就是今日,岑阿大是以为你给阿九买的书,向你讨钱不成,才动了狠手,方才你又在外人面前叫他丢了脸面,你和阿九回去,他会轻饶了你和阿九吗?即便他今日怕了镇长大人,不敢动手,可往后呢?我可是听说过阿九六岁那年差点死掉,这样的男人你还能指望他会把阿九养大吗?”
  女人听着,只是脸色发白,后来捧着脸呜呜地哭了起来,“都是我不好,是我坏了名声,连累了阿九,是我的错,我造的孽…”泪水从指逢间流出。
  韩紫抬头,看见阿九脸色青青地站在堂屋门口。
  “大嫂,你别哭,我才来了半年,好好歹歹也是心里知道的,你这样自责,会让阿九难过的,阿九虽然才是十岁,可懂得不比任何人少了,他会是个有出息的孩子,可是…”韩紫站起来,把阿九拉到女人的面前,“你和阿九再不能这样过下去了,阿九,你回答我上次的问题,你想念书吗?”
  阿九点点头,又摇摇头。
  “我明白,阿九想念书,可是,古人说得好,君子不食嗟来之食,阿九不会平白无故接受我的馈赠,更不愿接受别人的施舍,对吗?”
  阿九抿紧了嘴唇。
  “这样,阿九,我们先不说了,你和你娘都饿了吧,韩姨今天凑巧了,嘴馋想吃饺子,才包好,你是韩姨的小朋友,在韩姨这里吃顿饺子,不算为过吧,古人云:有客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阿九显得有几分犹豫,看看母亲,饺子是过年才有的奢侈物儿,何况他都记不得前一次是什么时候了?他的眼里有稚气的渴望,又有成熟的黯然。
  女人心中悲恸,阿九有多久没吃过饺子了?她点了点头。
  “阿九,可是饺子也不是白白吃得,你必须帮忙,不,你要负责把饺子煮好,我和你娘就等着吃了。”
  “我知道了。”阿九终归是个孩子,脚步雀跃起来,跑了出去。
  女人忙站起,不放心地:“还是我来吧。”
  “不忙,大嫂,我和你待会儿都到厨间去,厨房里除了包好的饺子,可什么都没有,阿九先会去挑水,趁着这会儿,我跟大嫂商量一件事:我在惠州还有一栋带院子的小楼,先父母仙逝后,就一直空着,家里有不少的书籍画册、家具,都要人看管,而我过了夏天后,将要去滁州教书,这里的张妈妈有小孩子缠着,脱不开身,我正愁着没人,你帮我去看着,阿九,我会带着他去滁州,当然,我除了伙食费,就不另给你工钱了,你看,好吗?”
  女人听得又惊又喜,又是呆滞,呐呐地:“这是天一样的好事,可是…可是…我能离开他爹吗?不被人说道死?”还有那个男人会轻易放了她们母子吗?当年,那个男人在她怀着身孕时奸污了她,她的家人趁机把她丢给男人,她本是死活不从的,可是,念着怀里的孩子才蒙羞忍垢。
  “你放心,我既然能说出这番话来,自然有计较了,我家在惠州算是有些身分地位的,你到了那边,没人会说你,何况方才你也看见了,镇长大人,都是一口应允的。”韩紫说道,“大嫂,叫你马上决定有些唐突了,你先想一想,等吃了饺子,再决定吧?来,我们到厨房去,看看阿九准备得怎么样了?”
  明亮亮的灶屋里,饺子整整齐齐码在红赫色的方桌上。
  水缸里是满满清澈的水,炉膛前摆了一堆柴火,阿九的额头上滴着汗珠,脱了外衣,正弓着身子,准备点火。
  韩紫故意地说:“水倒是够满了,柴火怎么只这一些?柴间里有的是柴火。”似乎有些嗔怪的语气。
  女人忙要开口,阿九已经仰起头,说道:“不是柴火越多越好,我看了,煮桌上的饺子,这些已经够用了,娘说过‘穷灶火,富水缸’,灶间里不要堆太多的柴火,以免失火;水缸里是要满水的,待会儿我烧好了,会把您明天要用的柴火堆好的。”
  韩紫满意地点点头,“那好,我和你娘就坐在桌前,等着阿九烧饺子吃。”
  阿九很快就点着了火,烧得旺旺的,不多久就听见大锅里咕噜咕噜的水声。
  阿九熟捻地把饺子滑下锅。
  韩紫问道:“阿九,真了不得,我画画行,点火却不会,上次把屋子弄得都是浓浓黑烟,熏得我眼泪都出来了,还呛得我咳嗽了半天。”
  “韩姨,这不难,‘人实心,火空心’柴火不要多,中间刨个坑。。啊呀,我以后教你,一学准会,还有,烧火的时候不要正对着锅台口,坐到一边,用烧火棍,袖子就不会被火星子烧个窟窿了。”
  “瞧把阿九能的。”韩紫笑了。
  阿九方显几分腼腆,流露出孩子的稚气,脸上的乌云算是吹掉了。
  女人怜爱地看着阿九,低声地:“这孩子,做什么都会。”
  饺子终于出锅了,阿九先恭恭敬敬地双手捧了一碗到韩紫的面前,又问道:“给张奶奶屋里送去吗?”
  “不用了,包好后已经拿过去了,张奶奶家里另烧的,韩姨这里就是阿九和你娘两个客人,赶紧都装了,一起吃,味道香。”
  阿九把另外两碗热气腾腾的饺子端上来,却又走到炉膛前。
  韩紫问道:“阿九怎么不吃?看待会儿涨了。”
  阿九说:“烧火一定要有头有尾,我把炉膛里的炭火掏出来,用水浇灭,小心失火。”
  韩紫嚼着嘴里菜香的饺子,感叹地对着阿九的母亲,“吃顿饺子可真不容易阿,我本来是想让你看看阿九多么聪明懂事,小小的一桩事情里,都能悟出道理来,可是没想到真正该受教育的是我。”
  女人的眼圈一红,低头,泪水打在碗里,“可怜这孩子…”
  阿九才拍手上的灰,看见他母亲又哭了,忙跑过来抱住母亲的手臂,却碰到了痛处,女人轻轻阿唷了一声,抬手抚着阿九的脸庞,“好孩子,娘对不住你,你韩姨说得对,你去念书。”
  阿九瞠大了眼珠,又看着韩紫。
  韩紫点了点头,“阿九,你下了决心,韩姨也可以下决心了。”
  借我一双翅膀,离开吧。

 
第 8 章 
  阿九熟睡着,嘴微张着,有淡淡可见的水痕,少有的稚嫩,韩紫凝望着他,心里充满了柔意。
  她苦心冥想着欲摆脱盛向东的掌控,原本是不该揽事上身的,可是阿九,他眼里的小兽般的坚忍,他心智的睿慧,深深触动了她的心弦。
  她是承袭了父母的慈爱仁心的。
  父母一生都致力于教育,出生富裕名门的他们,安然于清平,“千金散去还复来”父亲有着南方学者的儒雅,又有北地文士的豪气,常常说“钱虽然有些许铜臭,但用得其所,也是会散发几分香气的,就好比南方人喜欢的臭豆腐,闻着臭,吃起来香。”
  母亲总在一旁含笑说:“谬论。”转身却从抽屉里把钱拿出来,资助那些上门求助的人。
  也有人劝父亲,“资助人是对的,可是你也不查一查,万一是骗钱的呢?”
  父亲大笑着说:“如果那人还会用求学的借口,那么说明他心里还是装着学问二字的,即使是假的,说不得另有苦衷,我只是拿出一些钱,还要追问,就有失忠厚了,那还不如抱着钱睡觉。”
  韩紫想起父母,不觉愈加柔软,她是他们的女儿,虽然凭她一己之力,可能不能改变太多的现况,可是她既然遇上了,她又能忍心,冷眼旁观这个孩子,在乡土中被埋没,甚至会遭到破灭。
  “姨…”
  韩紫低头,却是阿九的呓语。
  她掖了掖被角,亲亲他的额头,然后轻轻走出房间。
  已是春末,夜风轻柔,洋洋的有些许暖意。
  她站在树下,抚摸着树干,去年秋意浓浓,枫叶如焰火,她从北方归来,心力憔悴,曾站在树下失声痛哭,而今,她又要离去了。
  “爸爸姆妈”她默念着她孩提时的称呼,仿佛父母还在身边。
  “对不起。”她的内心里深深藏着一种深重的罪恶的痛苦,那个孩子,她并没有尽全力去保全,甚至在隐隐猜到时她是痛恨的。
  可是那是她的骨肉,她虽然昏迷着,可是还是能感受那种生生剜割的疼痛。
  阿九的母亲懦弱无力,却委曲求全,忍受侮辱,坚强地试图挡住砍向阿九的风霜利剑,而她…,却是离弃。
  “我让阿九和他的母亲入了韩家的藉,希望能周全他们,更能让阿九平安成长。”阿九有了保障,她才能安心离开。
  在七里泷的学堂里,徐振国,就是范镇长身边的年轻卫士,一直跟在她的左右,韩紫心里明白,他是盛向东派来的,他过分的恭敬足可说明了。
  她也不用戳穿。
  因为范镇长,那个徐振国,都心里清楚得很。
  有他们,韩紫所有的事情都办得很顺利,为阿九和她的母亲与岑阿大脱离关系,如果没有他们,这件事几乎是天方夜谭。
  她也不瞒着,她即将去滁州,立夫已经给她寄来了聘书。
  阿九,她不能带他去滁州了。
  局势有些动荡起来。
  一衣带水的倭寇在南方的海境线上厉兵秣马,这些日子来,挑衅在不断的升级中。
  而南方政府,态度暧昧,和北地的军政府又时有摩擦。
  北方的盛氏弟兄,据传正兵戎相见。
  局势不稳,她改变了主意,把阿九交给立夫不是最妥当的的
  而她相信,盛向东已经没有太多的耐心了。
  昨夜,她把阿九叫到书房,面对面地坐在书桌前,仔仔细细把目前的局势告诉了阿九,当然关于盛向东她只字未提。
  阿九神情很肃穆,他抿着嘴唇听着,又认认真真地把韩紫交到他手中的契约书从头到尾看了好几遍。
  韩紫有些愧疚,阿九才是十岁的孩子,而她为了自己的逃避,要把一个成人才能承担的重任压在他的肩头上。
  “阿九,如果你不愿意,没有关系,姨不会改变承诺,你放心。”
  阿九站了起来,恭敬地鞠了一躬,“姨,我很乐意,承担起家长的责任,您放心南下,家里的事情,我会照应,有事情会和曾大哥商量。”
  韩紫也站起来,欠身说道:“谢谢你,阿九。”拿起笔端端正正签下“紫”,笔递到阿九手里,他想了想,在“紫”字的旁边,空了九行,庄严地签下;“岑九赢”三个大字。
  “为什么?”阿九不是一个平凡的孩子,短短时间,就能把这三个字写得如此端正,想必背后磨练下许多功夫,假以时日,必然成就,她的眼光没有错,可是她看了那三个字,心里不免疑惑。
  “娘对我说过,她所以会嫁给岑阿大,是因为他和我的生父是同姓,母亲想让我堂堂正正地姓岑,九是母亲取的,赢,是我自己的,我会赢,所有的一切。”
  说完拿起契约,吹干,双手捧起,隆重地送到韩紫的面前。
  韩紫既感动又怔忡,她伸出双手接过契约书,突然想起了盛向东。
  阿九的身上有盛向东的影子。
  “阿九,你好好收着吧。”韩紫把契约书推到阿九的面前,“姨要出门,万一丢了,被人拿去,就不好了。”
  “不,”少年岑九赢断然拒绝,“您收着,如果有一天,别人拿它来要挟我,”他骄傲地顿了顿,“我的命只能是娘和您的,需要收回的时候,我不会吝啬。”
  韩紫动容了,她走上一步,抱住阿九,“阿九,姨会好好收着,可是,你也记住,你的命是你自己的,这是我和你娘最大的期望,你明白吗?”
  “紫姑,紫姑。”
  来人轻轻打断韩紫的冥思。
  韩紫收回思路,回头“您来了,曾大哥?”
  来人是一身夜行衣装束的曾子墨,是父亲的忘年之交,生死之交。
  黑的夜里,曾子墨沉沉地看着韩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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