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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京画本之东京梦华-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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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吖:)
  《赠别二首》之一说到“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第四折正文中用了“娉娉袅袅十三余”一句,在此一并说明。
  第五折“女儿身手和谁赌”以及第六折“老来猛气还轩举”——“和谁赌”的意思是“无人可比”。出自清代陈维崧的《醉落魄·咏鹰》:“寒山几堵,风低削碎中原路。秋空一碧无今古。醉袒貂裘,略记寻呼处。 男儿身手和谁赌?老来猛气还轩举。人间多少闲狐兔。月黑沙黄,此际偏思汝。”

  

  第二折 凤游四海求其凰(上)

  萧铁骊驻足北望,目送观音奴乘的马车驶过州桥,缓缓没入人潮。初秋的明净天空下,长街尽头的宫城益发显得巍峨。他收回目光,见汴河宽阔而州桥低平,因是直通大内的御路,桥下密排石柱,不通舟船。河道两侧的石壁镌刻着精细的海马、水兽和飞云图案,平滑如镜的河面倒映着岸上的堂皇店铺和典雅宅院,好似展开了皇都绝胜图的长卷。
  萧铁骊不禁感叹:“宋国如此之富,何以养不出打得仗的强兵?”
  卫清樱道:“纵有强兵悍将,架不住官家一心求和,不敢放手一战。今年正月初八,金国军队打过黄河,包围了东京。虽然李兵部、种老相公等一力主战,末了朝廷还是拿金帛城池来议和,金军统帅完颜宗望得了好处,这才撤兵回国。”
  萧铁骊摇头道:“女真人贪得无厌,胃口奇大,既然来过这腹心之地,见识了宋国繁华,只怕不会轻易放手。倘若他们再启战事,就不是区区金帛能打发的了。”
  谈到这事,卫清樱便觉得胸口发闷,不禁叹了口气。她已下定决心为萧铁骊离家去国,然而父母兄姐皆在这城中,倘若金国如萧铁骊所言,再度发兵攻打东京,她却不能与亲人共患难同生死,心中宁不有愧?宁不有悔?
  萧铁骊却不善体察身边人的细微情绪变化,只管问:“阿樱,女真人年初包围东京,几时发的兵?战况如何?你给我说说。”
  卫清樱定定神,道:“去年十月,金国以完颜宗翰统西路军,完颜宗望统东路军,兵分两路向我国杀来。咱们虽然有王禀、张孝纯那样死守太原的忠勇之士,更多的却是像梁方平、何灌这种不战而逃的懦夫将军,以致完颜宗望的东路军势如破竹,在今年正月便打到东京城外。虽然李兵部坚守东京,多次击退金军的进攻,各地勤王之师也纷纷赶到,官家还是遣使向城外的金人求和。拖到二月,完颜宗望揣着官家同意割让中山、河间与太原府的诏书,拿了不知多少金银宝贝,这才下令撤军。”
  萧铁骊听她这么说,颇为失望,心想宋国富而不强,皇帝软弱,大臣怯懦,即便与之结盟,怕也于事无益。他此次来宋,一是向卫家提亲,二是放不下观音奴,想看看她现在的家人待她如何,三是由宋入金为来苏儿讨还公道。不料中途收到天佑帝耶律大石的密旨,称宋国老帝已然逊位,新君登基后向西辽派出密使,意欲联合西辽共击金人。宋国密使及蜡丸密信虽被金国的游兵截获,西辽却已探得书信内容。天佑帝嘱他留意宋国军政,倘若事有可为,不妨与宋廷接触,订下盟约。
  卫清樱听不到萧铁骊回答,转过头来,恰看到他方正的侧脸,既不英俊,也不温柔,说不出的熟悉,又说不出的陌生。然而满街随波逐流的面孔里,看到他就仿佛看到滔滔巨浪中的砥柱山,让她纷乱的心宁帖下来。她想:“世间没几个姑娘像我这样吧,一个见面才几天的异族男子,我就敢跟他订下终身。拥有寻常人没有的力量、寻常人没有的胸怀,这是一个英雄,我认得出来。我不求他怜惜,只愿同他并肩,跟着他去领略姐姐们一辈子都想象不到的开阔天地。”
  两人走走谈谈,沿南御街出了里城。
  南御街发端于大内宣德门,穿过里城朱雀门后直贯外城南薰门,为京中最繁华的街道之一。这条南北向的大街在里城与东西向的汴河相交,有桥名天汉(即州桥);到了外城又与蔡河相交,有桥名龙津。东京赫赫有名的怒刀卫家便居于龙津桥南的武学巷。卫氏这一代的家主卫千城育有五子四女,儿子们成年后另立门户,却也没出了武学巷的范围,站在桥头望这片儿,青槐绿柳间屋舍连绵,倒有一半是卫氏的。
  武学巷口的钱婆茶坊向来生意兴隆,今日却只有一位俊秀少年闲坐。他把着临街的窗户,饶有兴致地拈了钱婆的瓜子练眼力和手劲,射得桥畔细柳的叶子雨点般洒落。柳树下系着一匹火炭似的红马,不耐地抖落身上粘着的柳叶和瓜子,倨傲神气倒与少年有三分相似。这一人一马在东京城中横进直出,见者无不退避三舍,正是小太岁秦裳和他的烈焱。
  秦裳远远地见到卫清樱,长身而起,喜道:“樱姐姐回来了。”他的笑容尚未展开,便已化作一脸阴霾。
  原来巷口的青石板被往来担水的人溅湿,卫清樱不防,一脚踩滑,萧铁骊眼疾手快,将她揽住。卫清樱抓着他的臂膀,隔了单衣触到他线条分明、坚实如铁的肌肉,莹白面颊上不禁飞过一抹红晕,低唤道:“铁骊。”萧铁骊揽着她的腰,只觉她比水还柔,应道:“阿樱。”
  卫清樱向来矜持,秦裳从未见她与男子亲密到这等地步,不禁妒火中烧。他瞪着萧铁骊,心想此人相貌之粗、发式之陋且不论,右耳赫然戴着一只赤金环,不知是何方蛮夷。
  眼见卫清樱只顾与那蛮子说话,行过钱婆茶坊时也没留意到自己,秦裳气得要死,嗖地从窗中跃出来,拦在当街,冷冷地道:“好啊,卫清樱,去西夏一趟就拐了个野男人回来,还堂而皇之地带到家里,简直不知羞……”他恼怒之下,未免口不择言。
  萧铁骊听着不是话,停下脚步,俯视秦裳。他的碧海心法已练到虚丹田以纳百川的境界,平时水波不兴,此刻尽数压向秦裳,迫得秦裳几番挣扎都没法儿开口把话说完。
  卫清樱面色平和,不急不躁地道:“铁骊,你到前面等我,我有几句话跟这位小兄弟交代一下。”
  萧铁骊点点头,潮水般的劲气来时汹涌,去时无踪,也没见他怎样动作便卸得干干净净,牵着马从秦裳身侧走了过去。
  秦裳虽然努力站得笔直,无奈个子还没长足,不论气势抑或身高都没法儿压倒萧铁骊,心中更加恼恨。他微垂眼帘,盯着卫清樱的羊皮小靴,口气却不善:“樱姐姐,好姐姐,你要向我交代什么?我需要你来交代么?”
  卫清樱见秦裳比女孩儿还要纤长细密的睫毛那么垂着,尖尖的下颌绷得极紧,以致白里泛青,心想:“我一直当他是个孩子,从没把他的那些疯话和胡闹当真。现在想来,敷衍他,跟他打哈哈,等于给他不切实际的希望,实在是误了他。”她斟酌一会儿,微笑道:“也谈不上交代,只不过我即将远嫁,总要跟熟人打声招呼吧。”
  秦裳霍然抬头:“远嫁?跟那个番邦蛮子?樱姐姐,我早说过要娶你。我说过无数次,你却没有一次当真。”
  卫清樱苦笑道:“小裳,你我两家本是世仇,若不是天圣年间我家先祖牺牲自己性命救了你家先祖,解开两家仇怨,你我今日相遇只怕还要借刀剑来说话。百年来咱们两家同居一城,仇虽解了,平日却不来往的,通婚更是禁忌,你叫我怎么把你的话当真?”
  秦裳不禁冷笑,“樱姐姐,别人不懂你,我还不懂么?人人都说你性子好,随人搓圆捏扁,其实不是。你平时不争,是因为不在乎;遇到真正在乎的,你的主意比谁都拿得定,没人能左右你。”他眼神阴鸷,一字字地道:“不要拿那些早就没人理会的旧仇来糊弄我。樱姐姐,我认真问你一句,是嫁给我难?还是嫁给那番邦蛮子难?”
  卫清樱说话向来给人留足余地,这事儿却没得商量,决然道:“不管有多难,我都要嫁给他,跟他到比西夏还远的地方去。”她从他身旁走过,轻声道:“小裳,从今以后,各自珍重。”
  秦裳定在当地,直到萧铁骊和卫清樱走出老远,方才僵硬地转过头,看她的藕色衫子和浅紫罗裙在风中微微摆动,杏色罗带束出细腰一握,令人恨不得捏在掌中揉碎、折断,瞧她还能不能说出这样绝情的话。
  一个转折后,卫清樱的背影消失在槐柳荫蔽的深巷。秦裳回过头,慢吞吞地走到桥畔,待要腾身上马,却觉得四肢百骸空荡荡的,使不出一点力气。他茫然地挽着马缰,蔡河在他脚下流过,惨碧的水色直映眼底,连心情都是惨碧的。他在这城中长到十六岁,从未受过如此挫折,那万事都遂他心意的世界突然坍塌,露出原本的狰狞面目。
  与卫清樱相处的情景在秦裳脑中走马灯似的转来转去,世间万千女子,他独独喜欢这一个,宜笑宜嗔,婉转柔和。少年的心一时凄凉,一时怨愤,末了终于发狠:“卫清樱,我跟你就是个死局,你想解开,等下辈子吧。”
  没有她的城,不过是座空城,他决不能忍受。
  彼时武学巷往来的路人中,有一位是卫二家的厨娘,虽未练过武功,耳朵却尖得很,挽着菜篮与一个担鲜鱼的小贩讨价还价,还一心二用地听到了秦卫的几句对白,随即飞奔回家禀告主人。流言以惊人的速度在卫家的六所宅院中传播,卫清樱和萧铁骊尚未踏进家门,正在后园陪夫人们打双陆的卫千城已得到消息。
  只不过厨娘版是如此这般:“二公子,大事不好,九姑娘从夏国带了个蛮夷回来,说要嫁他哩。那蛮人生得这般黑,又这般高,铁塔也似。”
  到卫千城这儿已变成这般如此:“九姑娘这回去夏国,竟嫁给了当地蛮人,如今带着新姑爷上门来看老爷夫人了。那新姑爷,黑得除了眼白和牙齿就啥都见不着了,身高足有丈八,好不慑人。”
  卫千城心想:“这哪里是蛮人,竟是个妖怪。”将手中计胜负的牙筹一撒,笑道:“咱们家从老大到老八,有哪个是省心的?就阿九从小到大乖得出奇。所谓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我一直担心阿九有一天干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来,让我这个做爹的收不了场,现下倒安心了。不就自己招了个蛮人姑爷么?算不得什么事。”
  三夫人赵纯是卫清樱的亲娘,听卫五的小厮形容得如此骇人,已然脸色发白,卫千城这么一说,她心中的火更是蹭蹭地往上冒,掌心的两枚象牙骰子都被她捏变了形,怒道:“老爷说得好轻巧,你怎么不去纳一个黑似夜叉、身高丈八的蛮婆来家里?”
  卫千城笑道:“我倒想呢,只怕三位夫人不许。阿纯哪,儿孙自有儿孙福,实在不必我们操心。况且阿九的眼界一向高,她看上的人能差到哪儿去?”
  赵纯沉着脸,恨恨道:“正是,阿九眼界高,我这当娘的眼界却低,以致今日心生悔意,却徒呼奈何。”
  这一局赢了赵纯的二夫人禁不住抿嘴而笑,又徐徐收住笑意,伸手拨乱了双陆盘上的锥形棋。
  旁边观局的大夫人是赵纯的堂姐,拍着她的手安慰道:“阿纯莫急,兴许老五的小厮传错话了。”又横了卫千城一眼,“老爷就别在这儿添堵了。”
  正说着,又有小厮飞奔来报:“九姑娘和新……进府了。”这小厮倒机灵,见势不妙,立即咽下关于“新姑爷”的话头,哈着腰站到旁边。赵纯即道:“好,你来说说,跟阿九一路的是什么人?到底什么模样?”
  这小厮哪里敢再触三夫人的霉头,吞吞吐吐地道:“呃,小的也没看清。”他悄悄抬头窥视赵纯的脸色,恰见到萧卫二人穿过园门,忙道:“九姑娘和那位来了。”
  亭中诸人齐齐回头,只见亮堂堂的太阳底下,一名伟岸男子伴着卫清樱而来,龙行虎步,视瞻不凡,连阅人无数的卫千城也暗自喝彩。赵纯却倒抽一口冷气,这男子虽不像小厮们形容的漆黑丑怪,然而他的深褐之肤、髡顶之发、左衽之衣和耳下之环,在在昭示着他来自没有开化的蛮族,她实在不喜。
  卫清樱拉着萧铁骊与父母见礼,落落大方地介绍:“我与萧君在夏国已订下婚姻之约,他这次随我来东京,一是拜会爹娘,二是求得爹娘认可。”
  “私订终身再来求爹娘认可,阿九,你这是先斩后奏啊。”卫千城一口判了卫清樱的罪状,却又笑道:“玲珑珠子似的小阿九也是有主见的啊。好吧,这位萧君,不知你是何方人士?年龄几何?家中人口几何?”
  萧铁骊微一躬身,道:“契丹人萧铁骊,今年三十一岁,家中爹娘均已过世,除了妹子观音奴,再没别的亲人了。”
  这蛮人竟说得一口流利汉话,且是南方口音,倒出乎赵纯意料,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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