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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候练过童子功。”酡馥睁大眼睛叹:“同窗三年,不知飞燕是飞燕。” 安萍爱读史书,正好趁机炫耀:“汉朝有位皇后,身轻如燕,可以在手掌上舞蹈,名字也叫飞燕。”酡馥说:“不就是赵飞燕吧?那个祸国殃民的红艳祸水!” 安萍使了个眼神,酡馥便不出声了,飞燕笑了笑,赵飞燕的故事她知道,初中时学过李白的诗:“借问汉宫谁得似,可怜飞燕倚新妆。” 不就是赵飞燕吗?妖媚惑主也得要有实力。飞燕才无所谓,一大把美好的年龄,世界正对她流光溢彩。
只有孟穗认死理: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似乎不上大学,这一辈子就会同猪狗没有差别。就在她下定死心,准备复读,明年再战时,高考分数线降了,孟穗恰好上了师范的调剂录取。“祝贺祝贺,可以当安萍的同学了。” 飞燕喜滋滋跑来要她请客。孟穗没有笑,歪着鼻子哼道:“当她的同学?” 一场高考,微妙地划分了她们的友谊。酡馥和安萍走得更近了。孟穗也只看飞燕顺眼,她不想听酡馥和安萍的声音,无论说什么都像长了仙人掌。
飞燕劝她:“考上大学不容易,十三个里面才取一个,也算是人尖尖了。” 但是孟穗有她的道理:“我最讨厌当老师。”高考前论实力,她虽然打不过酡馥,但也压得下安萍,考前还给自己作了番评估:上不了重点的本科,也可以读个外贸的大专。可是考场就是这么邪门。安萍是超水平发挥,而她是超水平失常。“不,我才不当安萍的同学!” 孟穗扬了扬头,口口声声对飞燕喊。
酡馥以为孟穗要黑心复读,第二年去当自己的校友。孟穗忽然宣布她要上班了:“全市最高的那栋楼,外贸大楼,我上班的公司在二十三楼。” 她笑得像娃哈哈,多日来的郁闷悲伤,一夜之间就风轻云淡了。“下星期我请客,我们好好聊聊,也算给酡馥和安萍饯个行。”
窗外没有月亮,墨黑的树影晕出昏黄的路灯,夜雨先是纷飞扬扬,没有声音,后来急了,哗啦啦打在屋檐上,像没完没了的絮叨妇人。
她们都给酡馥敬酒,因为酡馥走得最远,以后和她见面的机会少了。酡馥一直就不喜欢C城,一直就想远走高飞,最好飞过高山和大海…… 那是她藏得最深的秘密,她跟父母都没说过,也不可能告诉她的朋友。她野心的种子不过才刚刚发了一点嫩芽,什么时候开花,什么时候结果,她不知道,她不更敢随便乱说。席间话说得最多的是孟穗,她很骄傲,为自己的一份好工作,她已经能够独立了,而她们还在消费父母。她口里说着:“我以后哪比得上你们这些大学生。”可眼珠子一闪一闪,全是得意的光。
“你以后就是女强人了。” 酡馥给孟穗敬了一杯酒,她笑道:“你现在可以对任何人说不,我真的佩服你,羡慕你,自己养活自己,我还得看人家的脸色活四年。”酡馥表面上说着客气的话,心头的自信满满实实,她心想,我不过暂时比你穷一些,这人生这么长,等我得把底子打好,下一站我们比比,还不知谁笑谁哭。
她们聊着笑着。酡馥知道,吃了这顿饯行的晚餐,算是踏上各自的征途。高考像道分隔线,把她们隔在不同的线上,往后的路,从今相识的人,生命里纷乱复杂的风景,彼此都不一样了!
(3) 城市的最高点
夏天慢慢远去了。阳光下的城市,激动、热烈、朝气蓬勃,但也裹着易怒易暴的急躁。这是一个变革的时代,轰隆的世界,每时每刻上演的戏,演绎不完的繁华和衰败,欢喜和悲伤。转身抬头间,酡馥已经在千里之外的另一个城市,上海,那一个对于外地人心往神驰的大都市。酡馥满心的光明和期待,这是她人生奋斗的一个起点,她相信自己会从这里张开翅膀。
孟穗站在办公楼的窗前,整个城市在她的眼底华丽绵延,远处的长江,长江上的天光云影, 在阳光下绽出一半的辉煌,一半的苍远。她吸了一口气,低头垂眼看公路上的行人,一只只蠕动的蚂蚁。而她不过是一只趴在高楼上的蚂蚁。
命运就是这么说不清,两个月前她还在为命运伤心。腥风血雨的黑色七月啊,她用了多少心,小命都差点拼上了。母亲去了同学会,回来告诉孟穗:“许阿姨在经贸委当副主任,经贸委下面有个新公司。新公司储运科缺人,你高考成绩不错,他们会喜欢的。” 孟穗开始没反应过来。“去外贸上班,全市最高的那栋楼?真的能去吗?”孟穗的眼睛亮得像着了火。母亲说:“许阿姨说没有问题。但是你不能上大学了,一旦选择了,这一辈子都不能上正规的大学。”
正规的大学,有院墙的大学,大学里的林荫道,宏美的建筑楼,楼里有白发苍苍的老教授。孟穗曾经神往过。她轻叹了一口气,看来这辈子是没有缘份了。她自己的选择,她心甘情愿,因为她知道,好多大学毕业生都踏不进那栋楼 …… C城最牛最拽的那栋楼 …… 外贸大楼,二十四层高,高傲入云。那栋楼就是一个象征,骄傲的; 与众不同的符号。高楼里工作的人,就算是个看门的,收信件的,负责开水的,脖子都扬得高高的,声音巨响巨响。孟穗上了三天的班,便有人小声问她:你是谁的八旗子弟?
大楼里的人,无论男人女人,衣着都鲜亮干净。孟穗时不时会撞着手握“大哥大”的业务员,扬着嗓门对着手机喊:“报价再低点,我要两个车皮的货,直接运到上海装船,客户在洛杉矶提货。”
飞燕听了,嘻嘻笑起来:“他的那个‘大哥大’,是不是也有喝水的功能?” 说起喝水的大哥大,这里头有个典故。 那个年头手机珍贵,是财富的象征,地位的标签,街上有多少假冒份子,手持玩具“大哥大”,冒皮皮,*。那天飞燕和安萍走过天桥,看见一个年轻混混对着手机一路嚎叫:“五千吨钢材我要了,一万桶原油我也要了!八百个车皮的木材马上给我发过来!” 飞燕听呆了,正想对孟穗说,这个做大生意的家伙怎么像个杂皮。她的话还没跳出口,那家伙忽然关了手机,扬起头,对着手机咕噜咕噜喝起来。 飞燕和孟穗看得目呆, 这种大哥大还有水壶的功能?
总之,这是个特别的时代,新旧交替,轰轰烈烈。中国的大门刚对世界敞开,国家急需外汇,必须宏观调控,可这么一调控,便成了变相的垄断。把外贸拽成了皇太子,那可是威逼四方,不可一世,要风就刮风,要雷就打雷,要闪电就闪电,可怜的企业,无论是壮大的,还是细小的,从成套设备到手工具,从丝绸纺织到食品玩具,都没有外贸经营权,想独立自主和外商谈判都不行。机床厂想出口创汇,是不是?造船厂想引进国外技术,对不对? 眼前只有一条路,先去外贸公司进贡吧。孟穗常对她们说:“那些厂矿常请我们出去玩,自己选风景点,他们包接包送,包吃包喝,还包礼物。”安萍说:“干吗要低三下四,还不是国家的政策有问题。我要是当了总理,就不允许这样的事情。”飞燕笑道:“你还当总理呢?你当总理夫人还差不多。”
她们三个时不时还聚在一起,看看电影,喝喝咖啡,但是三缺一,没有酡馥。安萍说:“酡馥以后还会走得更远,她和我们不是一个道上的人。”孟穗说:“这些事情哪说得准,有时候你越想走越走不动。”飞燕叹道:“酡馥刚去上海还有信来,现在成了断线的风筝。”
城市正在翻修,像个巨大的施工现场,日里夜里都是轰隆隆的,每时每刻都有新楼拔地而起,像个打了胜仗的斗士,总是高昂着头,但再怎么昂,也昂不过外贸大楼 …… 它总是城市的最高点。外贸大楼里有十几家公司:诸如中国化工进出口总公司C城分公司,中国丝绸进出口总公司C城分公司,中国轻工业进出口总公司C城分公司,中国机械进出口总公司C城分公司,中国茶叶进出口总公司C城分公司。。。。。。 一层楼一家公司,家家公司都前缀了“中国”,有这二字助威,感觉特别的雄伟壮阔,嘹亮气派,但孟穗所在的公司没有“中国”二字壮势,这是C城自筹的地方外贸。孟穗说:“没有‘中国’,似乎就没有底气。 ” 孟穗的科长对她说:“要那底气作什么,空荡荡的,‘中国’二字能给你什么实惠,不就是一个名声,一个牌子。头上有总公司管着,地方有经贸委盯着,婆婆多了,事情都不好办。”
呆的日子久了,孟穗慢慢知道了公司的故事。公司最初诞生得并不容易,首先总经理就让人不服气,一个国营厂的供销科长,连外贸都摸过,就跑来当外贸的老总,也不知是谁的脸嘴。再说经营的项目,五花八门,乱七八糟,从化工到食品,从设备到工具,可就没有一样拳头产品,似乎什么都可以做,但什么都在瞎整的万精油。干着干着,又同大楼里的专业公司争客户,抢货源,不知打了多少群架,多亏省里有后台撑着。
孟穗刚进公司分在储运科搞单证,五花八门的信用证和单据,堆在她的办公桌上像座小山;四五台打字机,手动的,电动的,答啦啦响成一片。孟穗的单据做好了,还要跑银行结汇,跑海关报关,跑外管局核销,跑商检局出原产地证明 …… 中国因为享受最惠国待遇,客户也可以在当地减免关税。那年她才十八岁,她不在乎累点忙点,她需要熟悉外贸的环节。她想以后自己也会变的,像公司的业务员常出国,五湖四海地飞,飞回来时还一脸的苦瓜样子:“累啊,做业务累啊,要给国家创汇啊。”然后自得坦然地笑,慢悠悠地喝一口茶,感觉国家离了他们,就短了外汇似的。
业务员表面喊苦,心头谁不想出国,出国补助高,又可以游山玩水,回国时还有指标,可以在指定的外汇商店买各类大件,比如进口的冰箱和彩电 …… 都是那个时代的奢侈品。得空了,他们常绘声绘色地描述,那些海外的西洋镜,纽约的高楼密得像森林,栋栋都比我们的外贸大楼高;加拿大呢,没有美国繁华,却处处是仙境,站在公园的草地上,阳光照在身上,郁金香和玫瑰都在开放,你可以看见远处晶莹的雪山。他们还去死海游过泳,在金字塔下骑过骆驼,坐游艇在亚马逊河上看两岸的风景,回国时又经过阿根廷,看见阿根廷的一座什么大桥, 比南京大桥壮观多少倍。总之一句话,外国的月亮星星都亮。孟穗听得心痒难搔:我什么时候也能看看外面的月亮啊?
安萍说:“你迟早会出去啃洋面包。我啊,没这个命!一辈子也只有在中国打转转。”飞燕说:“一辈子在中国转转又怎么了? 中国这么大,这么宽,如果你能转得开,转得响,我才不稀罕什么美国加拿大,人家的地方说人家的话,我何必去瞎凑那个热闹!”
孟穗有梦,但梦还远着呢。她现在不过是个小科员,但是总收入还是超过了父母,再熬过半年,她就可以转正,转正后的待遇还要高。在这个公司,工资都是小数,五花八门的奖金,从头到尾没歇气过,什么月奖,季度奖,年终奖,完成任务奖,安全保护奖,还有什么公司纪念日,员工旅游日,反正都编得出花样儿来发钱。每个部门还养了小金猪,等年底猪儿肥了,人嘴里都会含几块肥肉。孟穗所在的部门是储运科,帮业务部运输装箱,听起来似乎是服务部门,没有业务部那么红火闹热。但孟穗在里面游久了,也慢慢识得了水的深浅,浪的高低。
储运科有两个组,一个是单证组,按照外商的信用证,做好各类单子,然后跑银行结汇。另一个组是运输组,打交道的多是仓库和运输公司,这个组的油水就多了,各类回扣灿烂缤纷,比节日的礼花还耀眼。储运科的马科长全面负责,很会搞平衡,知道孟穗搞单证没有外水可吃,时不时给她下点毛毛雨。他自己当然是电闪雷鸣,倾盆大雨。孟穗也没有意见,如果科长安心不给你下雨,你也只有站在旱地上瞎瞪眼。
马科长这人还是好人,心地善良,对公司的清洁工从不大声呵斥,还常对他们说谢谢。有次一个业务丢了随身听,怀疑是清洁工偷的,要喊人搜他们的身和宿舍,只有马科长一人反对:“都是一样的人,谁没有尊严,没有证据就不能搜身!”孟穗看在眼里,感觉他有难得的正派和威严。
只是有一点,很多时候,马科长性格豪爽过了头,无拘无束像头野马,什么样的玩笑怪话都敢玩,不分地点和场合,甚至把床上的故事也拿出来晒太阳:“那时候我好蠢,什么都不懂,辛辛苦苦忙活了大半年,老婆的肚皮还是平原,原来搞错了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