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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恩记-第69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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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脏东西?”洛星儿疑惑出声,心里则在暗暗思酌:民间所谓“脏东西”,便是鬼魂灵怪一类。然而她在北国边军营地的牢房里待了大半年,见过那么多屈死的人。若按照民间的说法,在那种怨气极重的地方,便容易出恶灵作乱,可她在那儿却从未见过什么“脏东西”。由此经历。她越发不相信什么鬼神怪谈了。



  思及于此,洛星儿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开口轻轻问了句:“我觉得,这世上不会存在什么鬼神怪力。且不说我父亲在天牢被屈打致死的事情,就说一年前,我在北疆那每天都在死人的奴隶牢房里的见闻,也从未见过什么怨魂。”



  “不相信是好的。”王泓点了点头。



  洛星儿忍不住追问了一句:“那你相不相信呢?”



  王泓微微一怔,旋即摇头:“不信。”



  洛星儿紧跟着就又问:“那你见到了什么?”



  王泓沉默了。



  洛星儿稍微顿声,接着徐徐说道:“夜半出宫,你大约是去了那间屋子了吧?是不是又发现了什么?”



  “若这世上真的有鬼。那我之前所见的,则是比鬼更脏恶的东西,这个你倒不必知晓了。”王泓的话说到这里,他忽然举起一只手,攥着衣袖按在嘴唇上。并未咳嗽,而更像是忍下了什么直欲脱喉而出的东西。他很快又放下手,嗓音比刚才变得嘶哑了些,沉着声说道:“不要再提这件事了。”



  洛星儿见他这个样子,很容易便能看出,他这是在忍耐。以前她在华阳宫做他身边的奴婢时,只要见他这个样子。便意味着他已经忍耐到有些辛苦的程度了。



  “你是不是哪儿不舒服?”洛星儿说罢就站起身来。



  “不碍事了。”王泓抬了一下衣袖,然后端起手边的茶盅浅啜一口。待温热甘洌的茶汤压下喉头那不安分的苦意,他才开口,已是换了一个话题:“我出宫一趟并不容易,顺道来看看你。我希望能照顾到你的生活,所以不希望你离开京都。既然现在你也觉得,过得踏实安稳,便留下来可好?”…



  洛星儿慢慢坐回椅子上,微微低着头,沉默了许久才低声说道:“可我现在已经不能帮你做事了。我没用了。”



  “你为何会这么想?”王泓的目光凝了起来,“这是自弃,你在北疆时遭逢诸多磨难,那时尚未有如此心态。现在回到京都,你也觉得生活得很踏实,却为何反而有这种想法?”



  洛星儿咬着嘴唇,没有说话。



  这个时候,一直没有插话进来,只是在认真揉面、擀面皮儿的黎氏忽然开口道:“这丫头,不是自弃,而是怕你弃她。”



  洛星儿快速的看了黎氏一眼,但很快就收回目光,将头压得更低了。



  王泓偏头看向黎氏,则是目现一丝疑惑,缓言道:“还请黎婶指教。”



  “你真的不懂吗?”黎氏端着篾盘走了过来,篾盘中铺了油纸,上面搁着二十来个白圆的馄饨。将篾盘搁在炭炉旁的茶几上,等着水开,黎氏便也挨着洛星儿坐下,伸手揽着她的肩,然后看着王泓继续说道:“别怪阿婶说话直,此事只能以直说明。”



  王泓点了点头,抬手做了一个“请”字。



  “我不知道,你们是如何邂逅的,情深至何处,但你们都还年轻,一生还会遇到非常多的变数,也包括积极之变,星儿丫头也不该这么快就心觉气馁。”黎氏伸手至洛星儿脑后,揉了揉她的头发,才看向王泓又道:“莫说你们今后有没有结果,只是她额头上的痕迹,若不能想想办法,恐怕一生仅是做人都难抬头。”



  黎氏的话说到后面,眼神里稍显忧色。她与洛星儿相处不足半月,本也来不及积攒多厚的感情,但是眼见着花样年华的女子,面貌以及人生都被烙下一块缺憾,她禁不住怜悯。她希望知晓此事、似也挂念此事的皇子,真能拿出什么解决办法,哪怕是一记缓招,能淡化那块奴疤也好。



  这其实也正是王泓心里焦虑的事,只是这些天他以理性意志力暂且搁置,此时又将这事提到明面上来,他眼里顿时也现出焦虑神情。



  ……



  时间从来不会停止、或者丝毫放慢它前移的步履,它只会一直按照一种均衡的速度向前行走,从未有过倒退。



  时间无法被人所捉摸,但它又似被海水经年累月冲刮过后的礁石那样冷硬;时间可以体现在日升日落、春秋自然两色的交替间,它让多少韶华苍老、少年白头……但时间又似是一种奇特的药。专治人间一种寻不到草药医治的心病。



  莫叶心里头患的“病”,到了第三个年头,似乎也已在时间的治疗下,好了个七八成。或许如今再去触碰那道伤口。她还是能感受到疼痛,但不至于像三年前那样,一触即溃。



  略显阴沉的天幕下,在一片没有什么树木,只有坟头凌乱矗立的荒地,莫叶跪在一处没有墓碑的坟丘前,一张一张燃着黄纸。



  今天是民间扫墓祭祖的日子,这片平时罕有人迹的荒地因此陡然也变得“热闹”起来。每年的这一天,这片地方上色彩鲜明的变化,已经形成一种独特的风景。



  这种风景。不是季节交替自然形成的春暖花开、草木返青现象,而是由人为带来的纸花、香烛、冥钱点缀成就。



  也是等到了今天,以往有路过这儿的人才可能发现,平时看上去或许只是一个小土包的地方,其实那方寸突出地的下面竟可能埋着一位亡者的骸骨。…



  逝者的精神最先消弭。躯体随后也必将成灰化土,这作为他们遗留在世间的最后一丝痕迹,很快也都会深眠入大地,消失无痕。但记着他们的活人们,会随着生命地延续,将这份对先行者地思念,一代一代传递下去。



  在每年的今天。这片荒坟地里,从清早开始,就会陆续出现许多拎着香烛的人。他们来自不同的家庭、或者千里迢迢从远方赶赴,只为在这一天到这里祭拜他们的先祖。



  这个日子,由许多亡者留在人间的最后一丝寄托编织出肃穆尊严,令活着的人必须严肃重视。



  无论是寄托思念也好。祈求护佑也罢,至少许多都快要被人分不清楚是不是坟丘的地面突出处,得到了一种特别身份地证明。



  顶上压了纸钱的土丘,至少在今天,不会被路过的行人忽视践踏。以及在今天过后的一小段日子里,得以让他人记得,它不是一堆闲土,而是一个逝者的安息地。



  由此也可见,身份这东西,无论是对活人、还是对死人,都是很有用处的。



  今天没有得到祭拜修整的坟垛,或许在明年的今天,就已塌矮朽毁,平于地面。原来是亡者遗体安息地,因为土垛外面的样子平矮得与一条寻常路径接近,被来往的人脚踢足踩,逝者留在世上最后的一点尊严,也便被踩灭了。



  然而无论是尊或不尊,这一切的主动操作权,还是被掌握在活着的人身上。



  死者要不要自己死后的那份尊严,无人知道,但如果是连活着的人都不在乎那些了,那么,有没有尊严、有没有被辱,便都已消失了意义。



  不过不管怎样,在这片坟垛连成群,未必全都立了墓碑,甚至还有异家合坟大误会等等状况出现的荒地里,无论在何时,都不敢有人在这块地面上耕地或者植树。



  这是一个用死者群体尊严维系起来的地域规则,地域表面宛若形成有一种天然屏障。在这里,除了祭拜事宜,再也容不了闲人做任何事。



  虽然这里没有官方派兵镇守、主持秩序,但埋葬在这里的人,即便最后被其后人遗忘,再也得不到祭拜,但仍能得到安息。



  ——如果逝者真的也有形体意识,它们会不会在今天交头接耳一番?



  假使真有这种如果,荒野坟地里被遗忘了的那些逝者魂灵,最近这三年可算过得异常滋润了。



  在三年前临近这个日子的一天深夜,这片荒野地里忽然来了个扛着铁铲的少女,她在地上掘了一个大坑,却往里面填了一堆石头,最后才放入了一只掌托大小的盒子。这盒子里外有几层,封得很严实,但包裹在最里头的那只小盒子里,盛的确实不是骨灰,而只是搁了一个更小的瓷瓶。



  此后每当到了民间惯例祭拜的日子,那少女便会拎着厚厚一篮子纸钱,到这处只埋葬了一个小瓷瓶子的坟垛前,慢慢焚烧。



  也不知道她拿纸钱是要“捎送”给哪位先人。总之土垛下面的确无“人”,那么她“捎送”的纸钱,就算是均分给这片地域里的“大家”了。



  ……



  在三年前“葬下”那只小瓶子之后,每年逢到这一天。莫叶都会来到这座没有葬人的坟垛前,寄情于物、祭拜师父。



  她本来可以不用把事情做得这么复杂,但她考虑到,自己既不方便进到皇陵地界,去拜祭真正埋葬在忠烈陵里的师父,又不方便把她唯一可以存点精神寄托的小瓶子总带在身上——起初她也想过,将它缝在香袋里,但这种做法仍防止不了它可能会被自己遗落——于是她最后想了这么个合并取中的办法。…



  这样一来,她每年也可以如祭拜先人一样,较为正式的、直接的祭拜师父的亡灵。而不是只有在深夜或者无人的角落,才能拿出那瓶子暗自垂泪。



  并且随着时间地推移,她的身心逐年在成长,渐渐也能明白一个道理,自己不能总沉溺在那种低郁的情绪里。



  人要成长。便需要忘记一些事情,才能完全接纳一些新的东西。莫叶自认自己不可能忘了师父的事,但她要想坚强成长起来,便至少得能做到将这段过往先封存在一个范围里,不至于使自己的心神时时受其困扰、锢足难以进取。



  第一年在这座空坟前祭拜时,莫叶哭了很久,悲伤情绪难以抑制地随眼泪不住淌下脸颊。任她不停抬袖,似乎总也擦不干。



  那天许多路过的扫墓人看着她哭得凄厉的模样,又见无碑的坟垛外表全是新土,都猜她是不是刚刚痛失挚亲。还有陌生的扫墓人忍不住动了怜悯心,凑近身劝慰了她一番。



  第二年来的时候,莫叶只低头垂泪片刻。但没有哭出声。她慢慢烧完一篮子冥钱,低郁的情绪很快就恢复了平静,没有在坟前逗留多久就回去了。



  今年的今天,是她来到这儿祭拜的第三年。眼看着一篮子冥纸钱已经被她认真地在坟前烧掉了一大半,这时的她也只是湿了眼眶。再无更多的情绪表露。



  也许是因为今天市面上出售的冥纸钱,质量比去年纸坊压制出来的产品,工艺上更精细了,烧起来过火速度快,还不起什么烟,没有熏到莫叶的眼。



  或者还有一种可能,烧纸钱时的莫叶面现思索状,但她思索的事,其实于坟垛中寄托的那缕哀思无关,她已走神至别的事上……



  当挎篮里盛的黄纸钱只剩最后一摞时,莫叶感觉有一个人在向她走近,那是一种蕴含目的的脚步声,与在此之前匆匆路过她身边的那些漠然过客不同。



  莫叶手指间捏着黄纸正要往火堆里投的动作一顿,她抬头朝脚步声来的方向看了一眼,刚才还深陷在沉思中,因而神情略显麻木的脸孔上,渐渐现出一丝微笑。



  这笑容里没有勉强的意味,很是生动,因为她看见了熟悉的老朋友,并且这是她没有意料到的事。



  “你怎么来了?”莫叶轻声开口。



  “我应该来的。”回答她的,是一个极为年轻的男子声音,音色没有女子那般柔软,但听来让人感觉温暖妥心。



  在外郡学庐求学将近三年,石乙终于完成学业,并还赶在去年年底之期前夕回到东风楼,与楼里一群虽然跟他没有血缘关系、但亲如姑姨的明媚女子们一起同堂过了一个春节。



  可在随后几个月的时间里,石乙则天天被他的众位姨母们围着打转,问诸多问题,或者故意拿熏香丝帕撩拨他,也不知道那些姑姨是怎么想的,对这位还算能与楼里的姑娘们连上亲戚关系的阳光少年,竟使出了各种缠迷手段,初时弄得石乙很是尴尬。



  但石乙不知道是本心够坚定,还是他以前就在众人不知道的地方玩熟了这游戏,他不仅很快便适应下来,并还看出了她们这么做的恶趣味动机,暗自计划出了一套陪玩策略。



  既然求饶投降的礼貌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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