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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恩记-第8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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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杉最开始只是想一个人去,无奈莫叶的感觉太灵敏了,继而马安也发觉了端倪,只是这件事再不能让黎氏也知道了。对于这个想法,他们三人倒是都很默契的把严了嘴。



  此时黎氏的突然出现和疑问,让正沉浸在师父为何突然改变主意的不解情绪中的莫叶有些无言应答。倒是惊喜之余的马安怔了怔,立即思维活跃的扯了个大谎:“大哥要去拜访一位友人,正在犹豫要不要带我这个粗人同往,你不知道他的那位朋友是个酸儒,循规蹈矩,可挑剔着呐!”



  这话是对黎氏说的,只是莫叶听了此话,眼中却是同时流露出佩服和无奈的两种神色,暗中说道:马叔叔,同时损人和损己,这样的话能说得这么坦然,你真乃高人。



  站在书桌旁的林杉则是低头无言,可脸上亦是浮出了微笑。



  “哦!”黎氏明了过来,然后笑着说道:“你呀,只要不喝醉,当什么都像,区区当一天书童有什么难的。”



  待黎氏收拾了碗筷又去了厨房,莫叶忽然朝马安深深一拜,然后恭维道:“马叔叔,我忽然在心里改变了一个看法。从前我觉得小婶婶嫁给你算是你白捡到一个宝,如今看来,你!有这个能力!”



  这句话褒中藏贬,马安听第一遍时虽然没有分辨得太清楚,但是这话里的调侃意味,他还是不难听出来的。闻言他只是得意的瞪了莫叶一眼,并不真恼,若念及林杉刚才做出的承诺,此时要恼也轮不到他呀。



  马安心头疙瘩解除,所以一时无比大度,不与莫叶计较言语上的得失。倒是另外一边的林杉听到莫叶的话,面色一沉的说道:“叶儿,怎么这样不识礼数?平时你对你叔叔嘴损点也就罢了,怎么现在连你婶婶都带上损了?”



  莫叶闻言连忙闭上了嘴。



  就听林杉招了招手又说道:“快过来帮忙分书。”



  他见马安也要过来帮忙的样子,又是一挥手说道:“分书的事两个人就够了。你先去休息,明天准备些绳子,搬书的时候才轮到你动手。”



  马安犹豫了一下,看了书架旁的位置一眼,最后默认了林杉的说法,点头说道:“那我先回房,你们也不要忙得太晚了。”



  耳朵捕捉着马安那特有的比常人稍微重几分的脚步声远去,莫叶这才转过脸来,望向正在书桌旁调墨的林杉疑惑道:“师父,你之前不是说不会带马叔叔同往的么?怎么现在又改变主意了?”



  她的话说到这里微微一顿,可是未等林杉回答,就又自顾自的说道:“我能猜到师父你的这种决定转变中一定有隐情,绝非因为马叔叔擅长赶车那个理由。或者说,即便今天他不这么捧自己而让你有理由带他同去,你也会主动以一个借口带他去。只是这么做岂不是矛盾中的矛盾?”



  “你其实是想问,我为什么如此似是而非的行事。”林杉调墨的手停住,温言又道:“原来你早就有了这些察觉,可你能一直忍着没说,真是要多谢你了。”



  他说到这里轻轻的呼了口气,然后微微一笑,又说道:“请你继续相信我吧!无论今天之后的日子里发生什么,我最初的决定都是不会变的。”



  莫叶闻言沉默起来,回味着林杉的这句话,她的心里满是浑沌。不过她又能明悟过来一点,只要对师父抱有全部的信任,这些疑惑与质疑顿时又会变得没有了重量。



  林杉调好了红色的墨水,一手托着砚台,一手执一只小豪,走到书架对面莫叶的身旁,没有就刚才的话题再深说什么,只是温言说道:“看我用红墨划过书脊的,都是要带走的,抽出来摆在桌上就行了。”



  莫叶点了点头,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配合着林杉的笔尖点触移动,在书架里挑拣起书册来。



  次日上午,林杉去了礼正书院,原本莫叶以为师父这次是去书院道别了,没想到临别之际,林杉还给书院学子上了一课。同在学舍内受了这一课的莫叶相信,这堂课给众学子在记忆中留下的痕迹,足能留下十数年。



  因为这堂课,不是用嘴讲,而是用笔述。



  并且这堂课,不再是以夫子授而学子听的形式进行,而是用笔谈的方式由学子问,而后夫子答。



  问题凭笔意,全程匿名。



  一堂课花去了两个时辰,可谓是礼正书院有史以来最长的讲学记录。但是在这两个时辰里,全院学子到来得虽然不整齐——因为林杉并没有强求上这堂课的人数——然而只要是来到课室的人,中途没有一个人离席,哪怕这堂课过到一半时已越过午饭时间,哪怕有人忽觉内急……



  可能大家也已隐约意识到,眼前这位性情随和得让人感觉很舒服,但身怀的怪才又让人无法轻薄的先生,就要离开了。
(116)、一谎双达
  虽然这个预感跟现实相较起来太突然、太突兀——明明前天大家还在一起游园,为何今天就要作别了呢?



  但众学子又不得不承认这个随后就变为定数的预感。



  在开课过了约摸两个时辰后,林杉搁下手中捏着的一支小豪,偏头看了窗外一眼。春末的暖阳已经离开了天中线,移到课舍内端坐之人目光掠过窗户上沿就能看见的位置,春日渐耀,然而林杉的课在这个绚烂阳光洒满屋舍的时辰,就要宣布结束了。



  讲席对面坐着的众学子看见这一幕,心下了然,也都逐渐停下手中正在书写的笔。



  课舍内漂浮着墨香纸气,因为这堂课由言授改为笔谈而比平时浓郁了许多。礼正书院的学子家世厚实者居多,虽说在书院里学子袍服一致,同席一堂,互相礼待,但是世家大户固有的特点还是在潜意识里影响着学子各自的细微风格。此时大家的思绪从文字中收了回来,一时就觉空气中有檀香、兰香等数种珍贵的墨香气息漂浮着,这自然是因为学子们潜意识里已习惯用这方面的不同来彰显自己的特性。



  然而墨再好也是死物,随着众人的停笔,这种清新而富有灵韵的淡淡香气似乎也凝固起来,并且因为气味繁杂混乱,反而让有些人觉得心绪浮躁。



  林杉活动了一下连续写了两个时辰,此时变得有些发僵的手指,然后将双掌随意的覆在双膝上,望着对面端正列坐的众学子,脸上浮现一片笑意,语气温和的说道:“这堂课到此为止,诸位,我要走了。”



  林杉刚说完这句话,舍中各自在心里猜测了许久的众学子里终于有一人忍不住站起身来,问向林杉:“先生,您这次走了,以后还会回来吗?”



  这句话问得相当直接,并且若是怀有不同心态的人听到,还能听出疑问和质问这两种意味来。



  此时舍中所有人都是正襟危坐,并且皆在沉默,这位学子突然长身站起,一眼看去不免让人觉得有种鹤立鸡群的感觉。



  不过,在这种感觉中,突兀的成分似乎比特别的意味要多很多。



  此人看来年岁约有二十以上,下眼皮处已微现岁月痕迹。虽然与在座学子着同款衣袍,但他的袍服上满是皱褶,并且可能是因为多番浆洗的缘故,这套学子服已失去光泽,有着褪色后的晦意。他给人的整体感觉很粗糙,而与在座的一众少年学子们一较之后,虽然他是第一个敢于站起来发问的人,但他却反而更像那鹤立鸡群中的灰羽鸡。



  只是,这位学子今天说话的气势并没有如往日那样因为他显得有些寒酸的形象而削弱。当他的嗓音一撩开时,可能是因为还带了一些个人情绪的缘故,他的声音顿时塞满了整个课舍,并且也撞到所有学子的心里,引起了一些学子低声的应和。



  除了他之外,课舍内还有不少学子此时心里也长出问这个问题的枝蔓。



  林杉注视着那独个站在众坐学子之中的书生,在沉默了一息后温言说道:“月圆月缺,相聚别离。”



  这位学子闻言后怔然无语,实则他正在心中反复念着对面那位先生回给他的八个字,思索着这八个字中包含的不确定以及必然。这是矛盾的两个因素,然而它们又像日月一样能同存于乾坤之中。



  随着这位学子陷入沉默之中,又有一名学子自席位上站起身来,他先向林杉拱手深深一拜,然后才徐徐问道:“先生为何走得这般急?学生才入礼正书院不足半年,今天突然知道先生将要离开,顿时觉得心中困惑堆积如山,恐不得解,相信在座也有不少同席也是这般心境。实在……太突然了,先生可否迟些再走?”



  林杉闻言后站起身来,攒掌向对面众学子一揖拜下。舍中学子见状连忙也从席位上站起身来,还向林杉一拜。一时之间,课舍内尽是衣袂擦滑之声。



  待众人皆直起身后,就见林杉微笑着说道:“谢谢大家的抬爱,但是我胸中这点东西在今天的这堂课上已经散尽,留与不留已无差别。于此,我只能对大家说声抱歉。”



  林杉话音落下,人群里随即发出几声轻叹。



  确定了眼前这位先生的离开已成定数,作为学子本也不好干扰夫子们的私事,所以在林杉再次宣布课毕后,舍内众学子也开始陆续离席。



  只是待舍内学子走了大半,那位刚才第一个站起身来发问的学子依旧站在自己的席位上,脸上神情怅然亦或茫然。



  但这一幕先行一步的林杉并不知道,而他的这副模样虽然落入不少学子的眼中,但他们也不会明白和有兴趣关心于他此时心中的想法。



  所以更没有人注意到,属于他的那张桌案上摆着的用来写下提问的白纸,此时虽然同许多人一样整齐的折叠起来,可里面却是一个字也无。



  这堂课结束后,林杉就去了院长的书房,算是做最后的道别。



  约莫又过了半个时辰,莫叶就看见林杉从院长的书房走了出来。不见院长相送的身影,她心里有些纳闷,不过这次走得特别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只要看见师父出来就够了。



  等林杉走到离院长书房有了百余步的距离时,躲在假山后面的莫叶这才突然跳了出来,抓着林杉的衣袖长呼出一口气。



  林杉早已经习惯了身边这个鬼灵精的非正常出现方式,看见她从假山后跳出来时如脱笼鸟一样的表情,不禁笑道:“怎么这副模样?难不成书院还养了老虎?”



  莫叶的手松开了林杉的衣袖,规规矩矩的垂在身侧,亦是规规矩矩的走在林杉身侧。她在平顺了呼吸后才垂着眉说道:“可不是么?所以我要待在训虎师的身边才安全呀!”



  林杉知道莫叶话中特指,对此他只是无声的笑了一下,脚下步伐却是不知为何渐渐慢了下来。



  莫叶一不留神走到了林杉的前面,她回过神来时正要跟着林杉的节奏放慢脚步,却见他干脆停步站住,侧转过身,望向礼正书院这片主要为夫子教习使用的园区。



  这里对于他来说是一个奇特的存在。迂回的行廊林杉走过近十年,修剪和宜的树木他也已是闭着眼睛就能在心里描绘出其模样,然而在今天看来,这一切熟悉的事物落入眼中时,却忽然变得有些陌生起来,陌生得让人想多看几眼。



  莫叶站在林杉的身旁看着他怅然的侧脸,沉吟了一下后,将刚才在课舍内那位学子问过的问题重复了一遍:“师父,你以后是不是不会回这里了?”



  同样的问题,相同的只是字表之形,不同的人在不同的时间问出来,用意则是不同的。



  那位学子想问的是林杉以后还会不会回来授课,而莫叶想问的则是以后她能否有回来的机会;那位学子难舍的只是林杉这一位授业先生,而莫叶难舍的是她在此处生活成长近十年间的所有挂念。



  林杉对于莫叶的问题没有立即作答。沉默半晌后,他才答非所问的说道:“叶儿,刚才我向院长道别时,院长向我要了一个封住学子们的嘴的问题。我就对他说,你突患怪病急需医治,所以要带你去外地寻医。”



  莫叶怔了一下,旋即大笑一声,顺势吐出一口憋闷的浊气,然后说道:“师父,你怎么会编出这么个漏洞破大的理由?你应该不会忘记,两朝名医、严行之的爷爷祖籍就在此地,并且他老人家虽然述职京都,但是每年都会回家小住两次,而严行之曾在山水书院待过一年,山水学子不可能无人知晓。现在,凭礼正和山水近年来愈发融洽的关系,大家不难发现这一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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