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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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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来找你吵架的,”江雁容一肚子的伤心、委屈全爆发在周雅安的身上:“我来告诉你,我们的友谊完蛋了!”

“你是来宣布跟我绝交?为了这么一点小事?”

“是的!为了这一点小事!我母亲常说:‘有朋友不如没朋友。’我现在才懂得这意思!周雅安,我来跟你说再见!我以后再也不要朋友了!”说完,她转过身子,头也不回的向大路走去。离开了周雅安的家,她觉得茫然若失,搭上公共汽车,她无目的的在西门町下了车。她顺著步子,沿著人行道向前走,街上全是人,熙来攘往,匆匆忙忙。但她只觉得孤独寂寞。在一个电影院门口,她站住了,毫无主见的买了一张票,跟著人群涌进戏院。她并不想看电影,只是不知道该做什么好。刚刚坐定,她就听到不远处有个声音在说:窗外29/50

“看!那是江雁容!”“是吗?”另一个声音说,显然是她们的同学:“在那儿?康南有没有跟她在一起?”

“别糊涂了,康南不会跟她一起出入公共场合的!”

“你知道吗?”一个新的声音插入了:“江雁容是江仰止的女儿,真看不出江仰止那样有学问的人,会有一个到男老师房里投怀送抱的女儿!”“据说康南根本不爱她,是她死缠住康南!”

完了!这里也是待不住的!江雁容站起身来,像逃难似的冲出了电影院。回到大街上,她闭上眼睛,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天!我该怎么办?”靠在电影院的墙上,她用手紧紧压著心脏,一股冷气从她胸腔里升了上来,额上全是冷汗。她感到头昏目眩,似乎整个大街上的人都在望著她,成千成万只手在指著她,几个声音在她耳边狂喊:“看哪,那是江雁容!那个往男老师房里跑的小娼妇!”

“看到吗?那个是江仰止的女儿,考不上大学,却会勾引男老师!”她左右四顾,好像看到许许多多张嘲笑的脸庞,听到许许多多指责的声音,她赶快再闭上眼睛:“不!不!不!”她对自己低声说,拭去了额上的汗。跄踉著向大街上冲去。

“给我一条路走,请给我一条路走!”

她心里在反复叫著,一辆汽车从她身边紧擦而过,司机从窗口伸出头来对她抛下一声咒骂:

“不长眼睛吗?找死!他妈的!”

她跌跌冲冲的穿过了街道,在人行道上无目的的乱走。“找死”,是的,找死!她猛然停住,回头去看那辆险些撞著她的车子,却早已开得没有影子了。她呆呆的看著街道上那些来往穿梭不停的汽车,心脏在狂跳著,一个思想迅速的在她脑中生长,成形。“是的,找死!人死了,也就解脱了,再也没有痛苦,没有烦恼,没有悲哀和愁苦了!”她凝视著街道,一瞬间,好像世界上所有的声音都汇成一种声浪,在她耳畔不断的叫著:“死吧!死吧!死吧!”

她跨进了一家药房,平静的说:“请给我三片安眠药片!”拿著药片,她又跨进另一家药房。一小时内,她走了十几家药房。回到家里,她十分疲倦了,把收集好的三十几片安眠药藏在抽屉中,她平静的吃饭,还帮妈妈洗了碗。

黄昏的时候,天变了。窗外起了风,雨丝从窗口斜扫了进来。江雁容倚窗而立,凉丝丝的雨点飘在她的头发和面颊上。窗外是一片朦朦胧胧的夜雾。“人死了会有灵魂吗?”她自问著。“如果有灵魂,这种细雨□□的夜应该是魂魄出来的最好时光。”她静静的站著,体会著这夜色和这雨意。“我还应该做些什么?在我离开这个世界之前?”她回到桌边,抽出一张信纸,顺著笔写:“我值何人关怀?我值何人怜爱?愿化轻烟一缕,来去无牵无碍!”她怔了一下,望了望窗外的夜色和雨丝,又接著写下去:

“当细雨湿透了青苔,当夜雾笼罩著楼台,请把你的窗儿开,那飘泊的幽灵啊,四处徘徊!

那游荡的魂魄啊,渴望进来!”

用手托住面颊,她沉思了一会儿,又写了下去:

“啊,当雨丝湿透了青苔,

当夜雾笼罩了楼台,请把你的窗儿开,没有人再限制我的脚步,

我必归来,与你同在!

我必归来,与你同在!”

写完,她把头仆在桌上,气塞喉堵,肝肠寸断。过了一会儿,她换了张信纸,开始写一封简单的信。“南:再见了!我去了,别骂我懦弱,别责备我是弱者,在这个世

界上,你给过我快乐,给过我哀伤,也给过我幻想和绝

望。现在,带著你给我的一切一切,我走了,相信我,在

我写这封信的时候,心中的难过一定赛过你看信的时候。

别为我伤心,想想看,我活著的时候就与欢笑无缘,走

了或者反会得到安宁与平静。因此,当你为我的走而难

过的时候,也不妨为我终于得安宁而庆幸。但愿我能把

你身上的不幸一起带走,祝福你,希望在以后的岁月里,

你能得到快乐和幸福。

你曾说过,你怀疑你妻子的死讯,我也希望那死讯

只是个谣言。假如你终于有一天能和你妻子团圆,请告

诉她,在这世界上,曾有这么一个小小的女孩子,爱过

她所爱的人,并且羡慕她所拥有的一切!

记得吗?有一天你在一张纸上写过:‘今生有愿不能

偿,来世相逢又何妨?’好的,让我期待著来世吧。只是,

那时候应该注意一下,不要让这中间再差上二十年!

再见了!老师!让我再最后说一句:我——爱你!容”

信写完了,她把刚刚写的那首诗和信封在一起,冒雨走到巷口去寄了信。回到家里,夜已经深了。江太太正在画画。她走到江太太身边,默默的望著江太太的头发,脸庞,那专注的眼睛,那握著笔的手……一种依恋的孺慕之思油然而生,她觉得喉咙缩紧了,眼泪涌进了眼眶。她颤著声音叫:

“妈妈!”江太太回过头来,江雁容猛然投进她的怀里,用手抱住了她的腰,把脸埋在她的胸前,哭著说:

“妈妈,请原谅我,我是个坏孩子,我对不起你这么多年的爱护和教育!”江太太被她这突然的动作弄得有点惊异,但,接著,就明白了,她抚摩著江雁容的头发,温柔的说:

“去睡吧,今年考不上,明年再考就是了!”

“妈妈,你能原谅我,不怪我吗?”江雁容仰著头,眼泪迷离的望著江太太。“当然。”江太太说,感到鼻子里酸酸的。

江雁容站起身来,抱住母亲的脖子,在江太太面颊上吻了一下。“妈妈,再见!”她不胜依依的说。

“再见!早些睡吧!”江雁容离开了母亲的房间,看到江仰止正在灯前写作,她没有停留,只在心里低低的说了一声:“爸爸,也再见了!”回到了自己的房里,她怔怔的望著床上熟睡的江雁若,像祈祷般对妹妹低低的说:“请代替我,做一个好女儿!请安慰爸爸和妈妈!”走到桌前,她找出了药片,本能的环视著室内,熟悉的绿色窗帘,台灯上的小天使,书架上的书本,墙上贴的一张江麟的水彩画……她呆呆的站著,模模糊糊的想起自己的童年,跟著父母东西流浪,她仿佛看到那拖著两条小辫子的女孩,跟在父母身后长途跋涉。在兵荒马乱的城里,在蔓草丛生的山坡,她送走了自己的童年。只怪她生在一个战乱的时代,先逃日军,再逃中共,从没有过过一天安静的日子。然后,长大了,父母的注意力全集中在弟妹身上,她是被冷落的。她离撒娇的年龄已经很远了,而在她能撒娇的那些时候,她正背著包袱,赤著脚,跋涉在湘桂铁路上。

细雨打著玻璃窗,风大了。江雁容深深的吸了口气。她想起落霞道上,她和周雅安手挽著手,并肩互诉她们的隐秘,和她们对未来的憧憬。她依稀听到周雅安在弹著吉他唱她们的歌:“海角天涯,浮萍相聚,叹知音难遇!山前高歌,水畔细语,互剖我愁绪。昨日悲风,今宵苦雨,聚散难预期。二人相知,情深不渝,永结金兰契!”这一切都已经隔得这么遥远。她觉得眼角湿润,不禁低低的说:

“周雅安,我们始终是好朋友,我从没有恨过你!”

接著,她眼前浮起程心雯那坦率热情的脸,然后是叶小蓁、何淇、蔡秀华,……一张张的脸从她面前晃过去,她叹了口气:“我生的时候不被人所了解,死了也不会有人同情。十九年,一梦而已!”她迷迷离离的看著台灯上的小天使:

“再见!谧儿!”她低低的说,拿起杯子,把那些药片悉数吞下。然后,平静的换上睡衣,扭灭了台灯,在床上躺下。

“我从哪里来,没有人知道,我往何处去,没有人明了!”她仿佛听到有人在唱著。“一首好歌!”她想,凝视著窗子。“或者,我的‘窗外’不在这个世界上,在另外那个世界上,能有我梦想的‘窗外’吗?”她迷迷糊糊的想著,望著窗外的夜、雨……终于失去了知觉。

没有人能解释生死之谜,这之间原只一线之隔。但是,许多求生的人却不能生,也有许多求死的人却未见得能死。汇雁容在迷迷糊糊之中,感到好像有一万个人在拉扯她,分割她,她挣扎著,搏斗著,和这一万个撕裂她的人作战。终于,她张开了眼睛,恍恍惚惚的看到满屋子的人,强烈的光线使她头痛欲裂。她继续挣扎,努力想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她的耳边充满了乱糟糟的声音,脑子里彷佛有人在里面敲打著锣鼓,她试著把头侧到一边,于是,她听到一连串的呼唤声:

“雁容!雁容!雁容!”

她再度张开眼睛,看到几千几万个母亲的脸,她努力集中目力,定定的望著这几千几万的脸,终于,这些脸合成了一个,她听到母亲在说:“雁容,你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

她醒了,那个飘散的“我”又回来了,是,她明白,一切都过去了,她没死。闭上眼睛,眼泪沿著眼角滚了下来,她把头转向床里,眼泪很快的濡湿了枕头。

“好了,江太太,放心吧,已经没有危险了!”这是她熟悉的张医生的声音。“你看不用送医院吗?张大夫?”是父亲的声音。

“不用了,劝劝她,别刺激她,让她多休息。”

医生走了,江雁容泪眼模糊的看著母亲,淡绿的窗帘、书架、小台灯……这些,她原以为不会再看到的了,但,现在又一一出现在她面前了。江太太握住了她的手:“雁容,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江雁容费力的转开头,泪水不可遏止的滚了下来。窗外30/50

“告诉妈妈,你为什么?”江太太追问著。

“落——榜。”她吐出两个字,声音的衰弱使她自己吃了一惊。“这不是真正的原因,我要那个真正的原因!”江太太紧追著问。“哦,妈妈。”江雁容的头在枕上痛苦的转侧著,她闭上眼睛,逃避母亲的逼视。“妈妈别问了,让姐姐休息吧。”在一边的雁若说,用手帕拭去了江雁容额上的冷汗。

“不行!我一定要知道事实。雁容,告诉我!”

“妈妈,不,不!”江雁容哭著说,哀求的望著母亲。

“意如,你让她睡睡吧,过两天再问好了!”江仰止插进来说,不忍的看著江雁容那张小小的,惨白的脸。

“不,我一定要现在知道真相!雁容,你说吧!有什么事不能告诉母亲?”江雁容张大眼睛,母亲的脸有一种权威性的压迫感,母亲那对冷静的眼睛正紧紧的盯著她。她感到无从逃避,闭上眼睛,她的头在剧烈的痛著,浑身都浴在冷汗里,江太太的声音又响了:“你是不是为了一个男人?你昏迷的时候叫过一个人的名字,告诉我,你是不是为了他?”

“哦,妈妈,妈妈!”江雁容痛苦的喊,想加以解释,但她疲倦极了,头痛欲裂,她哭著低声哀求:“妈妈,原谅我,我爱他。”“谁?”江太太紧逼著问。

“康南,康南,康南!”江雁容喊著说,把头埋在枕头里痛哭起来。“就是你那个男老师?在省立×中教书的?”江太太问。

“哦,妈妈,哦,妈妈,哦!”她的声音从枕头里压抑的飘出来。“我爱他,妈妈,别为难他,妈妈,请你,请你!”

“好,雁容,”江太太冷静的说:“我告诉你,天下最爱你的是父母,有什么问题你应该和母亲坦白说,不应该寻死!我并不是不开明的母亲,你有绝对的恋爱自由和婚姻自由,假如你们真的彼此相爱,我绝不阻扰你们!你为什么要瞒著妈妈,把妈妈当外人看待?你有问题为什么不找妈妈帮忙?世界上最爱你的是谁?最能帮助你的又是谁?假如你不寻死,我还不会知道你和康南的事呢!如果你就这样死了,我连你为什么死的都不知道!雁容,你想想,你做得对不对?”

“哦,妈妈。”江雁容低声喊。

“好了,现在你睡睡吧,相信妈妈,我一定不干涉你的婚姻,你随时可以和康南结婚,只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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