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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兰无长兄-第53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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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是。”贺穆兰心情变得很糟糕。“陛下下令禁止供养沙门,若有隐瞒,诛灭全门。野寺僧人不还俗的,一律诛杀。原本五十岁以下僧众还俗,五十岁以上僧人依旧在寺庙里修行,可因为这个,也没法子好好修行了。”

    贺穆兰黑着脸咬牙说道:“有些衙役官吏,借着‘搜查未还俗僧人’的名义,三不五时就去搜查这些佛寺,顺手牵羊走一些东西。没过多久,顺手牵羊变成明抢,明抢变成杀人越货,那些年老的僧人无人供养原本就很可怜,这么一来,连活命都没可能了,只能想法子活路。”

    “现在三座佛寺的僧人,早就逃了个干干净净。这时候谁要去三座佛寺,几乎就等于说自己还信佛,家中可能养了沙门。所以他们一听到我打听报恩寺的事情,都怕受了连累,跑了个干净。”

    “……灭佛吗?”

    爱染的眼睛里突然积蓄起泪水,那泪水来的如此汹涌,一下子就打湿了他的脸颊,被泪水洗过后又圆又大的黑眼睛,看起来格外的触目惊心。

    他吸了吸鼻子,不甘心地叫出声来。

    “可是佛在我们的心里,怎么能灭的完呢?山下的人为什么这么奇怪?灭不了的东西,为什么一定要灭呢?!”

    贺穆兰第一次见爱染爆发,吓得上前一步捂住了他的口鼻,生怕此地的店家听见,生出什么变故。

    爱染在贺穆兰的手掌中抽抽涕涕了半天,因为要忍着不发出声音,贺穆兰只感觉手掌一阵一阵的发颤,爱染的喉咙里也发出类似于打嗝的声音。

    从爱染眼睛里射出的绝望让贺穆兰的鼻内也是一酸,阿单卓更是捏紧双拳,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我……我生来就是沙门,到底还什么俗呢?”

    爱染在贺穆兰的手掌中哭的泣不成声,连眼底的光彩都一点一点的消失了。

    在此之前,哪怕是贺穆兰第一次见他,他被淋得全身透湿、瑟瑟发抖,也还是一副天真烂漫的样子。而后被城门官欺负、被人强抢东西,他也还是表现出一种顽强的坚韧,并坚信等他见到了自己的师叔,一切就会变得更好。

    他从山野间而来,每日里研究佛经,听师父说禅,以求证得大道,突然之间,师父死了,师兄们早就散了干净,他抱着师父的遗骨懵懵懂懂地下了山,却有人告诉他,山下的人认为做僧人是不对的,他需要还俗,否则就会没命……

    贺穆兰不是沙门,也没有这样被人完全否定的遭遇,所以她无法对这个孩子感同身受,一切虚伪的安慰话语都变得苍白无力。她只能将手掌移开他的口鼻,将他那瘦弱的身子拉到自己的旁边,让他在她的肩膀上哭个痛快。

    爱染得知报恩寺已经没人,皇帝又下了灭佛令后,几乎要把身体里的水都要哭出去了。

    他鼓足勇气下山,心中并不是不害怕、不惊惧的。但他心中有着佛祖,有着未来,有着师父的嘱托,所以这一切战胜了他的惊惧、怀疑,让他一路跌跌撞撞的走完这一截。

    可到头来,他却发现自己下山不是找到了生路,而是走进了一条死路。

    贺穆兰的心情并不比爱染好到哪里去。

    她在床上辗转反侧了半天都睡不着,爱染白日里的哭声似乎还一直萦绕在她的耳侧。她动的次数太多,甚至把同屋的阿单卓都惊醒了。

    “花姨?你还没睡啊?”

    阿单卓迷迷糊糊的坐起身,“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贺穆兰咬了咬唇,将心中的郁闷说出了口。

    “我在想,是不是因为我的缘故,陛下才下了这道灭佛令。”

    “花姨说什么呢,之前你一直都在家里啊。是不是睡蒙了?”

    “你不懂……”

    拓跋焘原本并没有下这样的命令,是在梁郡发生了盖吴绑架崔琳,游县令上京说明原委之后,这道诏令才发布下来的。

    在此之前,拓跋焘不过是关押了几个高僧,想借这些高僧的影响力,迫使鲜卑贵族们低头,不再阻挠他想要天下沙门还俗的政令。

    卢水胡人信佛,鲜卑贵族也普遍信佛,寇谦之的道教能影响皇帝、影响汉人的文人高士,却影响不了这些生性彪悍、一生荣耀来自杀戮,能够希望以佛门的力量洗清战场上罪孽的胡人们。

    就连拓跋焘自己,早年也是信佛的。

    贺穆兰受了游县令的委托,要去帮助游可救出崔琳。她打败了盖吴,游可又联系游侠儿救出了崔琳,盖吴是赔了夫人又折兵,还立下了“不得伤害平民百姓”的誓言,灰溜溜的带着卢水胡人们远走躲避。

    但即使如此,盖吴也一定触怒了皇帝。

    没有一个皇帝能够承受这样的威胁,承受“你若不听我的,我就屠戮你的百姓”这样的威胁。

    盖吴这样的做法,不但没有起到让拓跋焘忌惮的作用,怕是会令他更加憎恶沙门,为了自己的尊严,也为了自己的统治不再受到这样的威胁,拓跋焘怕是动了杀一儆百的心,才让这道政令发布了下去。

    崔琳走的时候,游可曾经拜访过她,从他的话里,可以听得出崔琳的鼻子几乎是没有恢复原状的希望了。一个好生生的美男子,今后就要变成鼻子歪斜、面目怪异的丑陋之人,对于他这样一个自尊心极强、又自负不已的男人来说,今后会变成什么样子,实在是难以得知。

    而那位笃信道教、像是一根筋般非要将沙门置于死地的司徒崔浩,会不会因为孙子的事情中更加憎恶起沙门,在拓跋焘的身后推波助澜,促使了“灭佛令”的颁布,这都很难不让人怀疑。

    如果说贺穆兰之前一直沾沾自喜,以为自己的举动救了梁郡四乡的百姓、救了那位自命不凡、在他面前夸夸其谈的崔琳,那现在,就如同一盆冷水浇了下来,让她从头到脚清醒了一番。

    她并不是矛盾激化的原因,这一点,她不会作茧自缚。可是作为参与到这件事里的贺穆兰,实在没法子不胡思乱想,她甚至想象起回家那天的那个幻境,那些寇谦之对他说过的事情。

    还有莫名被自己儿子夺走了宠爱,一日日陷入了不安的太子拓跋晃。

    “我也以为失败了,但陛下越来越暴躁。”

    “……我们摩擦越来越多……我若不暂时离开平城,怕是要被那些鲜卑贵族们当做出头的鸟儿,抵挡我父皇抑佛的压力……我再不离开平城,离死就不远了……”

    ……

    ……

    许多许多的事实都在告诉她,那位花木兰记忆力英明卓绝、善于纳谏的君主,不过才三十多岁,就已经像是得了更年期综合症的暴躁妇人一般,开始渐渐的往一个可怕的深渊里一步步而去。

    而这一切不合理的变化,都是从花木兰解甲归田的那一年开始的。

    到底是寇谦之别有用心的暗示,还是真的和花木兰有关?

    她的到来是不是真的弄乱了大魏的天下,将原本可以国泰民安、四方靖平的局面变得危机四伏,随时可能陷入各种混乱之中?

    爱染的哭声还在耳边。

    太子拓跋晃的凄凉表情就在她的眼前。

    袁家邬壁的高墙、陈节对卢水胡人的担忧、枯叶寺里被保护起来却还是不得不仓惶逃走的僧人,她遇到的一切,都在告诉贺穆兰……

    她躲不掉的。

    她躲得掉乡人的流言蜚语、躲得掉敌人的明枪暗箭,她甚至躲得掉斑斓大虎的凶猛扑杀……

    可她躲不掉自己因抽身事外而产生的不安之心。
 76新的旅程
    “将军?将军?你在想什么?”陈节的轻唤声将贺穆兰叫醒。

    贺穆兰猛然一下回过神;却发现自己正蹲在库房里,于是乎她一下子回忆了起来——哦哦哦,我是在找让陈节带走的东西。

    “将军自昨日回来,就一直在出神。”陈节有些不解地问她:“是不放心狄将军吗?还是不放心太子殿下?”

    “都不是。”贺穆兰摇了摇头,随手拉开一个箱子,将里面的珠宝抓了几把。“这些都是方便携带的细软;绢帛虽然四处流通;但你要去黑山;带着成车的布却有些扎眼,等到了黑山,你去找我们昔日的部下,让他们帮你凑齐粮食。”

    “嗯。”陈节随手撕了一块厚布;将花木兰给的金锭子之类包了起来,又寻了个细藤箱子,将它放了进去。

    “就不知黑山那些人怎么样了。这都这么多年了,他们要还是没法子自己生活,将军难不成要养他们一辈子不成?”

    黑山城的那些奴隶,到底是谁呢?

    为何一直都想不起来?

    她到底要不要去静轮天宫寻找记忆?

    “将军,将军?”

    陈节有些担心的看着自家的将军。

    说着说着就会走神,其实还是放不下陈郡那边吧?

    也是,那里可住着太子殿下呢。

    当初把他吓得也不轻。

    贺穆兰甩了甩脑袋,竭力不让自己去想昨日发生的怪事,只帮着陈节收拾东西,打理物资。

    “将军,您这样不置家产、不做打算是不是不太好,不是说狄将军有门路在西域通商吗?要不然你把陛下赐的东西拿一半出来托他打理,赚点傍身之物也好啊。”

    陈节在军中得到的赏赐都送回了家,在家中置办了田产,每年都有租子送回家中,所以陈节过得并不清苦。但他的主将几乎就是在家里坐吃山空,这么下去,再多的东西也都没了。

    “你觉得,我该把这些财产托给狄叶飞打理?”贺穆兰意外地看了看陈节,“我还以为你很讨厌狄叶飞。”

    “我是很讨厌他。”陈节居然也认了,“但他对将军还算是有情有义,东西托付给他,总比找个不可靠的庄头实在。再说你若不喜欢田庄之事,不如将这些东西经商所用,多赚些钱粮,也好养你身后那么多张嘴。”

    陈节像老妈子一样絮絮叨叨开了:“死营的人也收,孤儿也收,残废的也收,当年我就说这样不好,军奴又不能脱籍,夏将军是赏识您才把这些军奴划到您帐下听差,结果呢,能做事的没有几个,反倒还要您照顾。黑山那地方也不知道多少军奴呢,难道都管得过来?您这样……”

    以下省略一千字。

    “陈节。”

    “嗯?”

    “你知道为什么这么多年了,‘我’身边就你一个亲兵吗?”

    “那是因为在下最受将军的喜爱!”

    “不是,是因为像你这样话多的再来几个,我就会先死于癔症发作了。”

    “……”

    陈节石化了。

    陈节只在花家待了两天,过后就将藤箱和包裹挂在马上,骑马独自离开了。

    古代不似现代,没有手机也没有邮箱,他以后归期不定,居无定所,贺穆兰想要再见他,只能靠他自己找到营郭乡来。

    花木兰旧日资助的那些地址陈节也已经给贺穆兰写在了纸上,并标注好家中有哪些人、都是谁在管事。贺穆兰看着写得密密麻麻的三页纸,不知是该叹服与花木兰这伟大的人格,还是该赞扬陈节为了花木兰不惜两肋插刀的个性。

    他每年要负责将这么多人家抚恤好,即使有花木兰给他东西,也应该很辛苦吧?这可是没有快递的古代啊。

    难怪他底下那么多来自各地的郡兵都和他熟悉的很,怕是托着带东西都带习惯了。

    陈节走了,花家人都很舍不得。听说这小子连官都丢了,要回乡里去,花父忍不住长吁短叹一番,痛惜的犹如是自家的子侄辈丢了前程。

    陈节走了、拓跋晃和狄叶飞也走了,贺穆兰的日子似乎又回到了他们来之前时的平静,每天早上和阿单卓练一练剑、帮花小弟干干活,闲来无事出去溜溜马、晒晒太阳,日子过得轻松又简单。

    只是偶尔也有些时候,她的眼前会浮现寇谦之、花木兰、以及袁家邬壁里那些在田间奔跑的小孩身影。

    “如果你只有三年寿命,你会做什么呢?”

    一次练完剑,贺穆兰从地上拉起阿单卓,忍不住喃喃自语。

    她到现在也不知道寇天师的那次做法是成功了,还是失败了。如果是成功了,那为何花木兰这身怪力还在?如果是失败了,那她为何又会生出大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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