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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陵少年-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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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爸妈56年结婚时,妈妈已分配到南京当老师。正是一个19岁的大姑娘。婚前爸爸就从泰州军干校转业到地方,团级待遇;分到省一级的对外贸易机构。负责对苏联的贸易。那时中国的贸易除非洲和越南,东欧等极少数国家外,唯一的贸易大国就是苏联。美帝国主义根本就是拒之于万里之外。

  我是58年初夏来到这个世界的。正逢全国大炼钢铁。但在我身上却缺少钢铁般的意志。这让我想起了苏联小说《钢铁是怎样炼成的》。我和保尔柯察金根本不是一个级别。他才是真正的英雄,我崇拜的偶像。不过,这种感觉直到高中以后才出现。因为在我周围的环境中,以及我交往的朋友里,根本没有冬妮娅的影子。

  女朋友,在我们那个时代是非常模糊和遥不可及的一个概念。所以,妈妈是我身边触手可及的唯一女性。我对妈妈的亲近和爱慕,是那个时代物质精神贫乏条件下唯一的感情慰藉。

  所以,那天晚上,我烧好了稀饭,炒了一个青菜,又炒了一个腌大头菜,拌了一盘黄瓜,等妈妈回来一起吃饭。却怎么也没见到妈妈的踪影。两个弟弟饿的不行。我就先安排他们吃。然后把妈妈的饭菜给留好。

  哪知,这一等,等到夜晚十一点多钟,妈妈才回来。这时,两个弟弟早已入睡了。

  我见妈妈的脸庞显得很疲倦,眼里充满了惶惑。

  妈妈进了家门,对我苦笑了一下,径直走进了卧室里。我也跟进了卧室。妈妈没有开灯。我借着外面房间的灯光,隐约看到妈妈眼里噙着泪花。

  妈妈的短发显得有些凌乱,嗓音有些嘶哑。我清楚的记得妈妈当时穿着的是,灯芯绒的浅咖啡春秋衫,里面一件的确良白衬衣,下身穿一条灰色的长裤。妈妈的整体形象给我的感觉是教师的端庄和母亲的温柔。她坐在床前喘着粗气,丰满的胸脯一起一伏的。

  她把我喊到跟前,嘴唇蠕动着说:“孩子,我对不起你们三个。我犯了大错误了。”

  我很纳闷:“怎么回事,妈?”我分明看到眼泪从妈妈的大眼睛里淌了出来。

  她突然把我揽进怀里。发出沉闷的哭声,但还是强压着没发出太大的声音。因为两个弟弟已在外面房间睡着了。

  妈妈又转过身去,让我看她背后。说:“你看看,脏不脏?”

  透过外屋射进来的昏黄的白炽灯光,我依稀看到妈妈的背上用红漆打了好几个叉。我不由得心头一紧,“妈妈,是谁欺负你的,狗日的!我明天带一帮小杆子去找他们算账!”我愤愤的,心又恨又痛。

  妈妈说:“不可以的,不能乱来。这是组织上的决定。妈妈被打成了现行反革命。过几天,妈妈要被批斗,还要隔离去办学习班。”

  我一下惊呆了。

  妈妈接着说:“你在家是老大,你一定要带好两个弟弟。从现在起,妈妈希望你赶快长大成人。少和外面的小流氓交往。那些人他们家庭成分都比你好,你要一旦进了派出所,或其他专政机关;你肯定吃苦头。爸爸妈妈这样的家庭成分,是无法保护你的。”

  听罢,我很懂事的使劲点了点头。

  一夜无眠。妈妈也许第二天将远离我们。我们可能很长时间也不能见到妈妈了。

  原来妈妈在学校里无意中出了差错。

  虽然爸爸政治上受冲击,早在文化革命前就被从省外贸发配到江浦老山林场劳动改造,后摘帽。再后降级分配在江浦县城某农资公司当职员。文化革命中妈妈在学校曾表态:与爸爸的过去划清界限。所以她是积极响应时代号召的。也比较活跃单纯。

  那天下午,学校正好开一个什么誓师大会。老教师都靠边站了,中青年教师都要纷纷写大字报决心书,向毛主席表忠心,捍卫无产阶级革命路线。大字报的最后都要呼口号,诸如:势将伟大的无产阶级*进行到底;坚决抵制封资修的教育路线;敬祝伟大的导师,伟大的统帅,伟大的舵手,伟大的领袖毛主席万寿无疆!万寿无疆!

  我妈当时也很兴奋。很虔诚地写完了自己的那一份表决心大字报。是用红色的纸,用毛笔蘸墨写的。不过我在家里没看到,可能是我妈在学校当场写的。由于时间紧迫,我妈写的比较快,问题就出在了那最后的呼口号上。

  很快,各中青年教师的大字报全部贴出,挂在了学校操场四周。而我妈的大字报正好挂在主席台下面的正中附近。全校师生集中在学校操场开这么一个大会,是很隆重的。而我妈班级就坐在主席台前面。其中有一个学习成绩很差,调皮捣蛋,常被我妈批评的差生,坐在前排。这小子眼睛很尖。恰巧看到我妈写的大字报。

  他突然激动起来,发现了大字报最后“敬祝伟大的导师,伟大的统帅,伟大的舵手,伟大的领袖毛主席万寿无疆!万寿无疆!”这一句里的两个“万寿无疆”都写成了“无寿无疆”。我妈把那个“万”字写成了“无”字。天哪!那个同学激动地脸涨得通红。马上就向站在队伍旁边的邻班的某老师汇报了这个惊人发现。

  那个老师迅速报告校革委会。我妈的大字报迅速被摘除。

  那个大会当场就变成了一个批斗大会。我妈当场被打成现行反革命。

  学校的青年教师带着一帮高年级学生对我妈进行批斗。调皮的高年级男生就在我妈的衣服上打叉。

  我妈平时树立起来的威望,在一群学生的哄闹,欺辱中轰然倒地。正应了当时流行的一句话:师道尊严扫地。

  后来,我一个人还专门去中山门小学看过一次。我没敢进校门,就在门外的围墙上还有打倒我妈的标语和批判我妈的大字报。

  再后来,当我妈和我爸爸在家见面时,她并不承认她写错了那句口号。因为自从被学生揭发大字报有问题后,她就再也没见过那份自己亲笔写的大字报。她在校革委会据理力争,要他们把大字报拿出来让她亲眼看一看。但这个正当要求被当时的校领导和造反派拒绝了。

  而那个检举她的学生从此再也没有在我妈的班上出现过。校园里也无影无踪。

  我妈认为这是学校里的派性斗争,政治阴谋;是有人在陷害她。

  后来,我妈这个事,到文化革命的中后期,就不了了之了。

  然而,我妈在中山门小学的多年的教育生涯也宣告结束。

  此后,我妈被贬。调到了前湖小学任教。而前湖小学的生源基本是清一色的郊外菜农子弟。那段时间里,我妈根本顾及不到我们三个儿子。她把全部的热情和心血深深植入到她热爱的教育事业中。她对班上的学生更加关爱,经常去菜农家里访贫问苦,对菜农子弟视如亲子。加倍地做好课堂教育和班主任的工作。还偶尔带领学生们参加附近生产队里的简单劳动。

  直到多年后,我妈到菜场去买菜,会突然碰到一些卖菜农民,将一大把新鲜蔬菜递给我妈,并亲切地称呼:“沈老师,你还记得我吗?”

  我妈疑惑地摇摇头。对方就会答复我是某某。我妈会记起一些。原来那卖菜的中青年农民是我妈在前湖小学曾经教过的学生。

  然后,那卖菜的人会说,我的儿子也在沈老师您的班上啊!卖菜人接着说,我在家里常对儿子说,沈老师以前对我们可好了。我真后悔那时没有听您的话,不好好读书。后来工厂招工,我文化差,没当成工人;只好回家种菜卖菜。我儿子现在就在您班上,您要好好地严厉的管教他。打他都行。

  我妈听后略感诧异。接着我妈会说,噢,原来某某某他是你的儿子啊。他蛮好的,也遵守纪律,学习成绩可比你当年好多了。

  那卖菜的中青年农民听后,笑的更憨了。我妈讲的也确实属实。

  卖菜农民就不再说话,用行动表示感恩。

  又一大把蔬菜塞进了我妈手中的提兜里,完全免费。

  我妈会很不好意思,坚持付钱。但卖菜人会更坚决拒绝我妈递过来的钱。僵持一会儿,我妈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这样的情景每逢周日,经常出现。

  每当我妈去农贸市场买菜,带回来一大把免费的蔬菜时,我深感我妈桃李满天下。那个时候,以我肤浅的心态,我由衷地感到我妈和贫下中农打成一片是多么的有远见啊。

  之前,我妈在中山门小学任教时,也有一些菜农子弟。但也有一定比例的军干子弟。如苜蓿园有个休养团,全是老革命,都是参加红军过来的。最低级别中将。其子弟小学都是在我妈她们学校上的。我妈班上就有一个出色的漂亮女学生,叫张宁,是休养团将军的女儿。六年级小学毕业后,就特招进部队当文艺小兵去了。后来是前线歌舞团著名的舞蹈演员。上四五六年级时,我妈教过她音乐。因为,我妈拉的一手好风琴。

  妈妈,我真的舍不得你离开我们,哪怕是短暂的一个礼拜。。 最好的txt下载网

痛苦(2)
妈妈已经一两个星期没有回来了。

  我带着弟弟过着枯燥乏味的日子。这样爸爸不得不每个星期周末赶回来。

  原来爸爸一个星期能回来好几趟,甚至天天回来。那是因为江浦在江北,属于郊县,虽路途蛮远的,但爸爸总是归心似箭。爸爸骑个二八的老式永久自行车,从浦口轮渡过来,然后再骑车回家。但这种常回家的情形是文化革命前和文化革命初期的光景。随着政治运动的深入,到后来,就好长时间也不回来了。再后来,一两个星期就能回来一趟。

  他回来的任务,不仅是到学习班上给妈妈送些日用品什么的。更主要的是把我们的粮食带回来,安顿好。

  见到爸爸,我毫无亲切感。每当他周日回来后,第二天赶回江浦时,我的心里就感到格外的放松。好像一块大石头搬走了。父亲回到家,总是给我压抑的感觉。

  自从妈妈出这个事后,我规矩了很多,很少旷课逃学。很长一段时间,我也没找老四和三胖他们玩。更不用说到半山园找房德山,瘸子,大小海他们玩了。现在见到他们,我肯定会感到一阵厌恶,觉得他们不配在我思念妈妈的时候出现在我的眼前。 

  但是在院子里或大马路上,见到老二这个大哥,我却是毕恭毕敬,满脸自然流露出恭维的笑容。老二在我心目中,是真正的英雄大哥大。因为不仅大海是他的一个得力帮手,随喊随到,就连马路对面名震一方的来子都很尊重他,见之礼让三分。

  妈妈的事,虽然拨动了我心里最柔的一块。让我在妈妈面前,显露柔情。活像一个温顺的乖儿子。虽古人云,男儿有泪不轻弹。但那天夜晚,我在妈妈面前还是悄悄地流出泪的。

  但是一离开家门,遇见路上一帮一帮游荡的小杆子们,我的心里顿时坚硬起来。柔柔的那种东西被心门关闭,紧紧锁住。

  碰到老四和房德山,瘸子,小海他们,话题都是哪里哪里打架了,某某某被捅伤了,后宰门的,小营的等等之类。

  有时他们这些小杆子,会偶尔问起,“好像你妈在学校里出事了?”

  我立马脸色一沉,果断打住对方:“你他妈的没事找事啊!我都搞不清是怎么一回事。你是什么鸟杆子啊。啥话题不好说啊?!”

  沉默一会儿。

  旁边会有别的小杆子对那不识趣的小杆子道:“滚你妈的,我们讲点杆子话,好不好?”

  有人调和,我立刻就转怒为喜了。我虽然内心胆怯,称不上真正的小杆子,但决不允许别人诋毁妈妈。为了妈妈的缘故,我会跟别人翻脸。甚至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我这个人好像是个多面人,在不同的人群面前,在不同的场合下,会戴上不同的面具。该发狠的时候狠,该敌软的时候软。这并不是我老于世故,年少的我还没那个本事。因为我常常会误判,在该发狠的时候不狠,在该敌软的时候又软的太软,事后常懊悔。

  又想起古人云:识时务者为俊杰。而我根本做不到恰到好处。

  在一帮打架斗狠的小杆子面前,一帮哥们前,我会完全变换角色,话题,行为方式,甚至穿着打扮,讲话口气,骂人的腔调,尽量模仿邪头级别的小杆子。如老二,来子,二宝,孙一宝,房德山等人。他们这一类邪头讲话的腔调是后宰门一带模仿来的。而后宰门一带的邪头又是从小营一带模仿来的。噢,我要特别提醒一下,老二的腔调是直接在小营一带混出来的。他是我们这一带最高级别的。但小营那边还有更狠的邪头。老二也怕。

  当时我们这群小杆子流传着一段口头禅:中山门的人怕后宰门的人,后宰门的人怕小营的人,真是所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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