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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鹦鹉-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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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子豪又点了头,道:“你若管得住你女儿,你肯不肯让她上鹦鹉楼?”

街上的灯光虽明亮,人却不大多。

王风看着街上来来去去的人,每个人的衣着好像都不太陈旧。

他又问道:“这地方的人,情况好像都不错。”

安子豪道:“这是个好地方,天气好,土壤肥,只可惜不能居人。”他微笑着,又道:“一共只有几斤肉,谁都不肯分给别人的。”

王风道:“这里地方大不大?”

安子豪道:“地方虽然不小,可是附近有沼泽和密林,山上听说还有猛虎,所以能让人生存的地方并不多。‘王风道:“人多不多?”

安子豪道:“据我们上次调查,镇上一共只有八十三户人家。”

王风道:“八十三户人家,就能养得起鹦鹉搂那种地方?”

安子豪道:“只要一个人,就能够养得起了。”

王凤道:“武三爷?”

安子豪没有回答,却站住脚:“刷墙的白粉这里就有。”

太平杂货铺实在是个标标准准的杂物铺,刷墙的白粉,各色各样的桐油和漆,冰糖,花生,大米,小米,鸡蛋,鸭蛋,花粉,针线,鞋子,布匹,旱烟,老酒……

只要你能想得到的东西,这里都有,连你想不到的东西这里都有。

一间好大好大的屋子里,堆满了五花八门,各式各样的东西,甚至还有一大捆已生了锈的刀枪,和一大堆线装的旧画。

王风一走进来,眼睛就看花了,可是看来看去,却看不见半个人形。

安子豪已经在喊:“老蛔虫,有生意上门了!你还不快点钻出来?”他又微笑着向王风解释:“老蛔虫就是这里的老板。”

王风道:“为什么叫他老蛔虫?”

安子豪道:“因为他就像你肚子里的蛔虫一样,不管你心里在想什么,他都知道。”

“只有一样事不知道。”一个人慢吞吞的从破画堆里钻了出来,苍白的头发,佝偻着腰,看来不像蛔虫,倒有点像是个虾米。

安子豪笑道:“老蛔虫居然也有不知道的事。”

老蛔虫道:“只有一样。”他一张满布皱纹的脸看来虽然又疲倦,又苍老,一双眼睛里却总是带着恶作剧的笑意,眯着眼笑道:“你跟李大娘究竟在搅什么鬼?我就一点都不知道。”

安子豪有点笑不出了。

老蛔虫大笑,上上下下的打量着王凤,道:“你是从外地来的?”

王风微笑着点头。

他已经开始觉得这条老蛔虫很有趣。

老蛔虫道:“是你要买白粉?还是他?”

王风道:“是我。”

老蛔虫道:“你买刷墙的白粉干什么?”

工风道:“刷墙。”

老蛔虫一哦道:“难道你准备在这里耽下去?”

王风道:“嗯。”

老蛔虫叹了口气,喃哺道:“只可惜你一定耽不久的,也许连墙还没有干,你就已耽不住了。这地方没有人能耽得下去。”

王风道:“为什么?”

老蛔虫却已不再望他,慢慢的转过身,去找刷墙的白粉。

他的背并不驼,腰却总是直不起来,就好像总是有副看不见的重担压在他背。

再看安子豪,脸上的表情还是有点尴尬。

他跟李大娘之间究竟在捣什么鬼,他自己心里当然知道。

李大娘虽然是跟武三爷作对的,武三爷却又天天请他喝酒,在李大娘的女儿那里喝酒。

王风已渐渐发觉这市镇虽小,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却很复杂。

老蛔虫忽又回头问道:“你准备买多少白粉?”

王风不知道。

他从来也没有刷过墙。

老蛔虫立刻看出这一点,就改变了方式问:“你准备刷多宽的墙?”

王风道:“大概有四五丈,五六丈。”

老蛔虫道:“只刷这一面墙?”

王风道:“只刷一面,刷两次。”

老蛔虫又叹了口气,哺喃道:“要当李大娘的情人容易,要做她的女婿可实在不容易,好好的一个年轻人为什么偏偏捉只臭虫往自己头上放。”

王风忍不住道:“你怎么知道我要做她女婿?”

老蛔虫道:“谁说我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知道臭虫不但会咬人,还会吸人的血,叫人痒得要命。”

他转过身,手里已提着袋自粉。

外面又有生意上门了,是来买酒的。

三个醉汉东倒西歪的闯进来,大声叫道:“把这里的酒统统拿出来,今天我们要喝个痛快。”

看见这三个人,老蛔虫就皱起眉,把一袋白粉递给王风,又转身去拿酒。

三个人站在那里又吵又闹,有个人连站都站不稳了,忽然一个踉跄,撞在王风身上。

另外一个人赶紧过来扶他,嘴里还在向王风打招呼,说:“对不起。”

王风还在笑,道:“没关系。”

他好像根本没看见已有两柄刀向他小腹子上刺了过来。

两把又薄又快的短刀,只有经常杀人的人,才会用这种刀。

这两个醉汉,不但会用这种刀,且用得很好。

他们踉跄倒过来的时候,两把刀已出鞘,无声无息的刺向王风小腹,刀锋刮过,就像是水中的游鱼,轻柔而自然。

被刺的人好像连一点感觉都没有。

他们甚至已可想像到刀锋刺入柔软肚皮时,那种残酷的快意。

就在这时,他们听见了一种奇怪的声音,仿佛很遥远,又仿佛很近。

他们听不出这是什么声音,因为他们从未听见过自己骨头碎断的声音。

等他们倒下去时,王风还好好的站在那里,脸上还带着微笑去看他们手里的刀。

站在门口的一个人脸色变了。

这小子手里还拎着袋白粉,只剩下一只手,怎么能同时击倒两个人。

两个人肋骨都已碎裂,一个人左肋断了人根,一个人右肋断了五根。

王风的一条手臂上,竟有两个拳头,一个在手上,一个在肘上。

他抬起头,微笑着,看着站在门口的这个人,道:“你们都很会用刀。”

这人的脸上已完全没有血色。

王风道:“只可惜你们不会装醉。”他微笑着又道:“真正喝醉了的人,眼睛是发直的,眼珠子绝不会转。”

这人的手虽已伸进怀里,刀却没有拔出来,已开始一步步往后退。

王风忽然沉下脸,道:“站住。”

这人不敢不站住。

王风道:“是谁叫你们来的?”

这人还没有开口,门外已有人冷冷道:“是我。”

街上也有灯,一个人慢慢的走进来,竟是那穿红农裳的老太婆。

王风道:“为什么?”

老太婆道:“血奴要做生意,做生意的姑娘不能养小白脸。”

王风笑了,道:“你是她的什么人?”

老太婆道:“是她的奶妈,她从小就是吃我奶长大的。”

王风冷冷道:“其实,你根本用不着杀我,她……”

突听一个人冷冷道:“要杀你的并不是她,是我。”

外面又有个人走进来,是个年轻人,身上穿着件水绿色的袍子,手里还在摇着柄折扇。

这年轻人非但长得不难看,装束打扮也很考究,却偏偏有点讨人厌。

王风道:“你是什么人?”

这人道:“我是宋妈妈的干儿子。”

宋妈妈当然就是那穿红衣裳的老太婆。

王凤道:“你为什么要杀我?”

这人道:“因为我吃醋。”

王风道:“为了血奴吃醋?”

这人点点头,道:“她若要养小白脸,本该养我的,我哪点不比你强?”

王风又笑了。“只有一点,”他微笑着走出去:“你的鼻子太扁。”

这人情不自禁伸手摸了摸自己鼻子,他的鼻子并不扁。

事实上,他的鼻子比大多数男人都挺得多,只可惜现在很快就会扁了。

因为王风的拳头已到了他鼻子上。

宋妈妈跳了起来,狠狠地盯着王风。

王风不理,她从身上拿出个乌黑的圆饼吞下去。

宋妈妈忽然跪下来,跪在街心,然后则张开双手,朝向西方黑暗的苍天,口中喃哺地道:“这个人的鼻子,一定会被割下来,眼睛也一定会被挖出来,这个人的心肝,一定会被挖出来喂狗,等到墙上的白粉干了,他的尸体就已发臭。”

这已不是在骂人,已经像是一种邪恶而妖异的诅咒。

一种可以直传至奇浓嘉嘉普的诅咒。

王风还是不理她,大步走出去,对面忽然有个人走了过来。

这个人一直都静静的站在对面屋檐下的阴影中,就像是个幽灵的影子。

他很瘦,穿着紧身的黑衣服。

他的脸色阴沉,就像是黑暗的苍穹,眼神却锐利如刀锋。

他的脚步轻快,却走得很慢,眼睛一直在刀锋般盯着王风。

他的腰带上插着把刀。

一把新月般的弯刀,漆黑的刀鞘上,画着个半人半兽的妖兽。

王风仿佛见过这种刀。

在那幅图画上,妖魔们用来割破自己中指的刀,仿佛就是这种弯刀。

这个人是谁?

他是不是来自奇浓嘉嘉普?

宋妈妈还跪在街心,向黑暗的苍穹膜拜诅咒。

带着弯刀的黑衣人已走过来,走到王风面前,站着。

王风也只有站住。

黑衣人忽然注目问道:“那个女人是个巫婆。”

王凤道:“巫婆?”

黑衣人道:“她刚才吃的那小圆饼,就是种魔药。”

王风看着他,等他说下去。

黑衣人道:“那是用粪便,月经,眼泪和脓血混合面粉做成的。”

王风忽然想呕吐,勉强忍住。

他实在想不到世上居然真有人肯吃这种东西。

黑衣人道:“据说如吃了这种魔药后,就可以跟西方的妖魔沟通。”他盯着王凤,慢慢的接着道:“所以这里有很多人都怕她,因为她诅咒一向很灵验。”

玉凤忽然笑了笑,道:“你怕不怕?”

黑衣人道:“只有我不怕。”

王风道:“为什么?”

黑衣人道:“因为我比她更强,她若诅咒我,诅咒就会回到她身上。”

王风又笑了,笑得却已不大自然。

他又渐渐感觉到,有些事听来虽然荒诞,却偏偏是真的。

黑衣人道:“只不过真正要杀你的人,并不是她,也不是她那宝贝干儿子。”

王风道:“不是他们是谁?”

黑衣人道:“是李大娘。”

王凤道:“血奴的妈?”

黑衣人道:“不错。”

王风道:“你知道她要杀我?”

黑衣人道:“只有我知道。”

王风道:“为什么?”

黑衣人道:“因为她雇来杀你的刺客就是我。”

在街上的灯光仿佛骤然暗了,跪在街心的宋妈妈也已不见踪影。

秋凤卷过,这灯火辉煌的小镇,竞在一瞬间变得说不出的阴森可怖。

太平杂货铺倒还燃着灯,却又不见人影。

事实上,附近简直一个人都看不见,只剩下王风和那黑衣人面对面的站着。

黑衣人缓缓他说道:“我刚才已见到你出手。”

王风道:“哦?”

黑衣人道:“你的武功不弱。”

王风道:“谢谢!”

黑衣人道:“你也许可以避开我十刀。”

王风道:“十刀?那倒真不少了。”

黑衣人道:“也许十二刀。”

王风道:“第十三刀我一定躲不过?”

黑衣人道:“没有人能躲得了我的第十三刀。”他冷酷的眼睛里忽然露出极疯狂炽热的表情,一字字接着道:“那一刀是魔刀,已经被诸魔祝福过。”

无论谁看到他眼睛里的表情,都可以看得出他不是在说谎。

王风忽然道:“我见过你的刀。”

黑衣人很意外:“你见过?真的见过?”

王风道:“在奇浓嘉嘉普,魔王寿诞那一天,诸魔们就是用这种刀割破自己中指,滴出魔血来的。”

黑衣人的脸色变了。

王风故意装作看不见,淡淡的接着道:“所以我也知道这种刀的用处。”

黑衣人立刻问:“什么用处?”

王风道:“用来割自己的指头。”

黑衣人没笑。

他的脸冷酷坚硬如花刚石,他这一生很可能从未笑过。

除了那双有时冷酷,有时炽热的眼睛外,他脸上根本完全没有表情。

他拔刀的时候脸上也全无表情。

他的刀已出鞘。

新月般的弯刀,带着种奇异的寒光,一刀向王风削下。

刀是弯的,刀光如圆弧。

连王风都从未见过如此怪异的刀法,这绝不是中原的刀法。

很可能这也不是人间的刀法。

王风很想看看他第十三刀,经过诸魔祝福的魔力。

可是他忽然发觉心里已经有了恐惧,一种人类与生俱来的恐惧。

一种无知的恐惧

那就像是人单独外出时,总是会觉得害怕,虽然他自己也不知道怕的是什么,却还是害怕。

那本就是人类的弱点,任何人都无法避免的。

高手相争时,只要有一点恐惧,往往就足以致命。

王凤不敢再等下去。

圆弧的刀光又弯弯的削了过来,他手里没有武器。

他就用那袋白粉作武器。

“噗”的一声,一刀砍在布袋上,白粉飞散,就像是忽然起了满天迷雾。

黑衣人立刻什么都看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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