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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想1+1-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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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转头望去,只见在黑暗之中,凭空出现了一只人手在向我挥动,那是真的郭璞的手,还是妖魔鬼怪制造的幻象呢?我来不及想那么多,匆忙抓住那只手。与此同时,身侧腥风大作,那隐藏在黑暗中的庞然大物竟向我扑了过来!   

  我还来不及发出惨叫,忽然感到紧紧抓住的那只手对我施加了一个很大的力量,把我整个人朝虚空中拉了过去。又是一阵熟悉的挤压感从身体周围传来,当我清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跌倒在金谷园的庭院里,双手还紧紧握着郭璞的右手。   

  印象中好像在那个黑暗世界里被什么东西扫到了裳角,我低头望去,才发现那块地方的衣料已经变成了炭黑色,用手指轻轻一触,就变成了飞灰碎散而去。   

  如果不是被郭璞相救,或许我早已整个人都变成劫灰了。   

  松开了手,我心有余悸地向郭璞望去,说:“景纯,多谢你。”   

  郭璞淡淡一笑说:“还好你及时拉住了我的手,否则我可就要失去这世上仅存的几个朋友之一了。”   

  我回头望着敞开的大门,问:“刚才……那是什么地方?”   

  郭璞说:“是在时间与空间的缝隙中的某个异界,在那里积累着自从太古时代以来的污秽和渣滓。”   

  我怀着恐惧陷入了沉默,想不到刚才我竟身处在那样可怕的地方。片刻后,我注视着郭璞说:“往后走会坠入黑暗异界,往前走则是重复轮回。难道我们会永远被困在这金谷园里吗?”   

  郭璞静静地沉默了片刻,说:“不……或许还有一个脱困的办法。”   

  他朝宋祎说:“宋女史,现在,只能请你带我们去那里了。”   

  宋祎微微颤抖了一下,但她还是咬着嘴唇点了点头。   

  他们在说些什么?我完全弄不明白。宋祎用妙目望了我一眼,说:“干君、郭君,跟我来吧。”随后就朝前方的荷花池走去。   

  引路少年吃了一惊,走过来阻拦说:“几位尊客,请不要在园中随意乱走,主人正在崇绮楼等着你们。”   

  我们不理会他继续走着,引路少年连忙冲了上来,他的声音变得暗哑难听,带着强烈的威胁性,身上的熏香味也渐渐恶臭弥漫。少年的眼睛放着诡异的绿光,嘶哑着说:“不许在园中乱走!”   

  宋祎停下了脚步,用哀伤的目光望着少年,随后转头看了看郭璞。   

  郭璞口中低声念着咒语,走到开始发生异变的少年面前,忽然伸出两根手指按在少年的额上。少年全身剧烈抽搐了一下,随后就这么僵硬地站在原处,仿佛变成了一尊石像。   

  宋祎垂下睫毛。沉默片刻后,她抬起头,从僵硬的少年身旁绕过,带着我们沿着荷花池的边缘一直向前走。   

  我有些奇怪宋祎为何如此熟悉道路,片刻后才想起这里本来就是她曾经度过了七年时光的家园,不由对自己的迟钝有些好笑。   

  宋祎领着我和郭璞越过荷花池,穿过一片布满奇花异草的百花田,来到了一座以木造长廊与外界相连的临溪小楼前。   

宋祎停了下来,清秀的脸上满是怀恋和忧伤的表情。   

  从我们站着的这个地方朝小楼望去,可以看见一个十二三岁的女孩正在将楼上楼下的灯笼一一点亮。灯笼渐渐全都亮了起来,使得小楼内部被温暖的黄光所溢满。女孩拍了拍手,侧头想了想,忽然俏皮地一笑,走到一座梳妆台前,小心翼翼地对着镜子盘起自己的长发,从梳妆盒里拿出金步摇和簪钗插在头上。女孩左看看,右看看,对着铜镜露出了幸福的笑容。   

  我总觉得那女孩有些似曾相似。究竟是在什么地方见过呢?我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在了宋祎的脸上。天啊!虽然气质上有很大的差别,但那少女的眉眼脸型竟和宋祎毫无二致!   

  难道这个女孩,就是当年在金谷园中的少女宋祎?   

  宋祎静静地看着那女孩,目光中流淌着一抹温柔和忧伤。注视着二十年前的自己,宋祎现在是怎样的心情呢?   

  片刻后,她压抑着内心的波动,低声对郭璞问:“我已经带你来到这里了。但是,我们要怎样才能解开金谷园的幻术呢?”   

  这也同样是我心中的疑问。   

  郭璞平静地说:“那就要先从蜃楼幻术的原理来说起了。”   

  我问:“蜃楼幻术?这就是让金谷园重现的法术吗?”   

  郭璞说:“我们都知道,宇和宙构成了这个世界。宇是空间,宙则是时间。而所谓的蜃楼幻术,其实就是利用地形、道具、术法来欺骗宇和宙,制造出一个虚假的时间和空间。”   

  听他这么说来,我稍微有点明白早已不存在的金谷园为何能够重现人世了。我问:“那么,这个蜃楼幻术要如何才能够破解?”   

  郭璞说:“虽然通过各种巧妙手法的结合,可以欺骗宇宙,使得本已不存在的场景重现人世。但是,一旦真实的事物与幻术制作的虚假事物相接触,由于这种真实与虚假之间的尖锐矛盾,幻术制造的这个虚假宇宙就会出现缝隙。而出现缝隙后,即使是再强大的秘术,也可以被轻易破坏掉。”   

  开头我还总算是似懂非懂,但郭璞越说下去我就越是困惑。看来即便是术士的世界,也并非随心所欲,而是需要相当复杂的技巧和知识的。   

  正当我被郭璞所说的幻术理论弄得头昏脑涨的时候,小楼内的女孩仿佛从铜镜的反光中看见了站在楼外的我们。她吃了一惊,就像作了坏事般连忙把头上的金步摇和簪钗都拔下来收进梳妆盒内,匆匆跑到外面来对我们行了一礼,有点害羞地问:“你们三位是来借宿的客人吗?”   

  郭璞看了宋祎一眼,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对女孩说:“小姑娘,你是不是名叫宋祎?”   

  女孩吓了一跳,犹豫地看着郭璞说:“我是宋祎,可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郭璞依然还是淡淡地笑着,但我却隐隐感到那笑容中多了一丝无奈的残酷。郭璞对女孩说:“巧得很,我们的这位女同伴,也名叫宋祎。”     

 女孩怔怔地看着宋祎,而宋祎也静静地看着二十年前的自己。   

  女孩忐忑不安地说:“姐姐,你……你也叫宋祎?我们同名同姓呢。”   

  宋祎蹲下身注视着女孩,温柔地说:“是啊,我们同名同姓。”   

  女孩犹豫了一会儿,说:“其实,我刚才就觉得姐姐好面熟。我们不但名字一样,长相都有点像呢。”她格格笑了笑,“不过,姐姐比我漂亮多了。”   

  宋祎的眼眶中仿佛有什么亮光闪了一下,她更加轻柔地说:“等你长大以后,会比我还要漂亮的。”   

  女孩开心地笑着说:“要是真那样就好了。”   

  这时,郭璞开口说:“小姑娘,你会变成她那样的,因为你和她其实是同一个人。”   

  两个宋祎全都朝郭璞望去。小宋祎是惊愕的表情,而大宋祎则是哀伤的表情。   

  我吃惊地看着郭璞和两个宋祎,为什么郭璞要刻意揭穿这一点呢?突然,我的脑海中闪现出郭璞刚才叙述幻术理论的那番话:   

  “……虽然通过各种巧妙手法的结合,可以欺骗宇宙,使得本已不存在的场景重现人世。但是,一旦真实的事物与幻术制作的虚假事物相接触,由于这种真实与虚假之间的尖锐矛盾,幻术制造的这个虚假宇宙就会出现缝隙。而出现缝隙后,即使是再强大的秘术,也可以被轻易破坏掉。”   

  那番话里提到的真实的事物与幻术制作的虚假事物,难道指的就是现实中的宋祎和金谷园幻境中的这位小宋祎?犹如眼前灵光一现,我这才明白过来,原来从建康出发时郭璞就早已预料到了会发生的状况,所以他才邀请了宋祎同行!   

  面对着小宋祎疑惑不信的眼神,郭璞淡淡地对她说:“不信的话,你可以问这位姐姐,也就是二十年后的你自己。”   

  小宋祎迟疑地看着大宋祎,问:“姐姐,他是在骗我吗?”   

  大宋祎哀伤地凝视着过去的自己,轻轻点头说:“是的,你就是我,我就是你。”   

  小宋祎用力摇着头,不敢置信地说:“怎么会呢?我们是同一个人的话,怎么会这样子两人面对面呢?姐姐,你是不是也在骗我?”   

  宋祎咬了咬嘴唇,终于露出了决绝的表情,说:“你刚才说的没错,不同时间的同一个人,是不可能面对面在一起的。所以,我们当中只有一个人是真实存在的。”   

  当宋祎说完这句话之后,女孩那甜美可爱的脸上,露出了惊慌恐惧的表情。我清晰地看见,女孩的身体在渐渐变得透明。   

  郭璞冲上前一步抓住了小宋祎的手腕,低声快速念出了咒语。虽然从他嘴里发出的声音如蚊虫般轻微,但很快就变得如同雷鸣般向四周传播开去。我仿佛看见有一连串无法分辨的奇妙文字围绕着郭璞和小宋祎飞快转动。这一连串的文字转得越来越快,也变得越来越大,最后带着霹雳般的巨响向四面八方旋转横扫金谷园内的一切。   

  奇花异草、假山池塘、亭台楼阁、小桥长廊,这极尽人们的想象力而营造出的奢华美丽的一切,全都被那飞旋舞蹈的符文撞得粉碎,消散于虚空之中。我甚至感到整个世界都在崩溃瓦解,天地之间只有我们三人所处的这一小块台风眼是安全的。   

  郭璞,正在毁灭这个宇宙。   

  面对着这幅景象,我当时的心情是感动?是震撼?还是悲伤呢?即使到许久之后我回忆起来,依然没有明白。我唯一知道的,是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那时天崩地裂的壮绝景象。   

  整个世界被破坏之后,四面八方无数的残渣、碎片、粉末、颗粒,汇集成一道道巨龙般的尘流,呼啸着从我们身边经过,飞进郭璞向前伸出的右手掌心,然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所有的尘流巨龙终于都被郭璞收纳入手心,伴随着一道光芒,郭璞手中多了一管白如凝脂的玉笛,玉笛上贴着一小张符纸。   

  金碧辉煌、无与伦比的金谷园,就留下了这最后一件遗物而彻底消失了。只剩下我、郭璞、宋祎三人,孤独地站在布满池塘、溪流和杂草的荒凉谷地中央。   

天色依然是傍晚,夕阳正渐渐向山后落下,满天晚霞犹如火烧。   

  一切景象,都和我们从山坡下来准备进入金谷园时的情形毫无二致。   

  我不由恍惚地想,莫非在金谷园中发生的事情,只不过是一场从未发生过的梦境?难道石崇、绿珠、黄裙少女、小宋祎、引路少年……他们全都只是在这场梦中虚构的配角而已?这么想着,一阵无法抑制的寂寞顿时紧紧攥住了我的心灵。   

  郭璞从那管玉笛上撕掉了符纸。那张符纸的边沿画着奇特的花纹,中央则是一个篆体的“元”字。郭璞随手将符纸抛入空中,它就自己在空中燃烧化成了飞灰。   

  我此时才注意到,郭璞手握的那管白如凝脂的玉笛,正是在崇绮楼中绿珠吹奏《明君曲》时用的笛子。   

  郭璞淡淡地说:“这根玉笛还保存着在金谷园中被吹奏的记忆,所以被那人拿来做了施展蜃楼之术的道具。”   

  宋祎从郭璞手中接过了白玉笛,把它紧紧抱在怀中,垂下睫毛,在夕阳下双肩颤抖着低声饮泣。   

从天目山返回建康之后的次日晚上,我来到郭璞家饮酒赏月。   

  事实上,我是因为对金谷园的那件事情还抱有许多疑问,所以前来向郭璞寻求解答。   

  我们把竹席铺在庭院里对座,一边用折扇扇风,一边谈笑饮酒。郭璞的酒杯空了的时候,我就给他斟满;我的酒杯空了的时候,郭璞则给我斟满。   

  视线望着头顶的明月,我开口问郭璞:“你认识那人吧。”   

  郭璞脸上带着若有若无的笑容:“你说的是谁?”   

  我转头看着他说:“就是在天目山中施展蜃楼幻术,制造出金谷园的那个术士啊!”   

  郭璞“嗯”了一声,淡淡笑着点了点头。   

  我问:“你果真认识他?”   

  郭璞又“嗯”了一声。然而,他却并没有告诉我答案。   

  我注意到郭璞的目光中带着一抹悲伤和怀念,他和那个人之间,一定有什么不寻常的过去吧。既然郭璞不愿意提起,那我也就闭口不再追问那人的身份了。   

  我默默地喝下一口酒,说:“景纯啊,有一件事我始终不明白。”   

  郭璞替我斟上酒,淡淡地问:“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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