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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风歌-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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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会儿是睡着了吗?还是很快就要死了?
或许人生就是一场睡梦,死后梦才会醒,才会回到生我养我的故乡。
那不是很好吗?就让这场噩梦快醒吧。在这个纷乱的世道中挣扎求存了这么多年,我已经累了。
“陆遥!又到哪里去野了!怎不早回来!”这是母亲的声音。
我挥手告别玩伴,兴冲冲地奔进家门。
母亲对孩子总是慈爱的,半嗔半怨的教训几句之后,便会取出些点心小食来,先给饥肠辘辘的孩儿垫垫肚子。
父亲每日里回家甚晚。他的性格过于刚直,因此在仕途不甚得意。但在家中,哪怕是他的严肃话语也显得那么亲切。
这一切都那么美好,只是突然间就失去了。
强忍着撕心裂肺的痛苦,听着一些认识或者不认识的人说着话。好吧,你们说的都很对……确然如此。自古以来国破家亡乃是常理,父亲和母亲也不过是求仁得仁,没有什么好抱怨的。
这孩子怎么那么木讷呢?或许是伤心傻了吧?探视的人们摇着头,而陆遥并不理会他们。
直到有一天,听到四叔醇和的声音说:来,跟我走吧。
再后来,就到了洛阳。
洛阳城的规模之庞大超出了陆遥的想象,繁华富丽更是天下无双,无论是建业或是武昌,都远远不及。可是洛阳的达官贵胄从没有正眼看一看东吴的亡国遗民,就连四叔五叔——才名远播的陆士衡、陆士龙,都不得不仰人鼻息,屡遭屈辱。
朝堂上的局势总那么复杂,四叔依然洒脱而自信、五叔依然温文尔雅,但他们双眉紧锁的时候似乎是越来越多了。
所幸还有那么多叔伯兄弟在,还有那些在洛阳结交的游侠少年们。唯有那些飞鹰走狗的时候,能感受到几分纵情恣意。
再之后就是乱世了。
各色打扮的军人来了又去,每次都会在洛阳烧杀掳掠。城里日渐败落,城外的坟堆日渐增多。
汝南王、楚王、赵王、齐王……一个又一个王爷执政,然后被驱逐,或者被处死。
不知什么时候,四叔又成了带兵的将军,可他似乎不太情愿。古人曰三世为将必败,自陆伯言公、陆幼节公到大伯,业已三代了。或许真的如此,不久之后传来消息,四叔指挥的二十万大军一朝尽丧。而他和五叔也因此而遭谗言陷害,都被斩首。
传说四叔临刑前感慨说:“华亭鹤唳,岂可复闻乎?”他果然是潇洒出尘的人物,就连此际都不失风雅。
四叔五叔的死,对于陆氏宗族而言是个重创,对陆遥来说,更是难以承受的打击。
接着的那些年里,许多事情已经无法清晰的记起。
流浪、从军,接着不停的作战。
杀人,不停的杀人,只为了能活下去。
太累了,太累了……这样的挣扎要到何时才能结束?巨大的倦怠感仿佛潮水上涨般把陆遥淹没。
他昏昏沉沉地睡着,昏昏沉沉地想着,不知是梦是醒。
突然间,不知是哪里的一道闸门忽然被打开,无数光怪陆离的画面、奇特突兀的记忆滔滔江水般汹涌地灌入他的脑海,令他头痛欲裂。那种剧烈的痛苦超过陆遥所能想象的极致,也远远超过人体所能承受的极致,仿佛是有无数利刃在脑中飞旋,将脑浆、骨骼、血肉一次次地切割、撕扯和搅拌,最后又将搅碎后的内容重新贴合起来。
难道这是要死了么?难道死亡并不是安眠,而是永恒的痛苦么?陆遥恍惚地想着。可是就连这点简单的思维,也随即被搅烂、切碎,让他陷入最深的混沌之中。
在无法忍受的痛苦折磨下,陆遥想要嘶吼、挣扎,四肢百骸却根本不听使唤。他发不出任何声音,也挪动不了哪怕一根小指,只有任凭疼痛的洪流将他淹没。
他再度晕了过去,身躯渐凉,心跳也越来越缓慢了。
不知何时,陆遥发现自己来到了一个特殊的地方。既没有光,也没有影,四顾只觉得幽深无际。视野中充满了古怪的混沌色,似黑非黑,似白非白,无法用言语表达。举目所及,唯有自己一人独行。
奇怪的是,这样的环境却并不让人恐惧。至少陆遥确定自己并没有什么紧张感。
“有人吗?有人吗?”陆遥高声呼唤,没有人回答。
陆遥稍许提高嗓音,又叫了一声:“Hello?”声音在空旷幽深的环境中缥缥缈缈地传开去,显得有些干涩。
他静声屛息等待了片刻,依然没有人回答。
陆遥停下了脚步,想了想,确定自己不知道怎样用日语来打招呼。好吧,这时候似乎也没必要使用苏北方言和粤语。
他用右手依次按压着左手五指的骨节,关节的骨骼轻轻弹动,发出格格的碰撞声响。声音原本极细微,但在这片过于安静的环境里竟然清晰可闻。
陆遥随意走动,反正不辨东西,也就无所谓目标和方向,哪怕走得再远,四周依然是一片幽深。有时候坐下来歇息,感觉地面也有些奇异,仿佛只有自己脚下这块才是实体,距离稍远些,便化作混沌。
也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走了多远。
惚兮恍兮,其中有象;恍兮惚兮,其中有物。
窈兮冥兮,其中有精;其精甚真,其中有信。
陆遥突然心中明了:“原来如此。”
“……二十多年过去,你终于醒了……”一个声音在无尽的空间深处隆隆响起:“没错,陆遥就是你,你就是陆遥。”
在一千七百年前的大乱世中挣扎苦战的军官陆遥,正是一千七百年后郁郁不得志的小职员陆遥。
“是的,我醒了。”陆遥顿了顿,有些遗憾地道:“可惜浪费了二十多年啊……”
那个声音低沉地笑着:“既然已在时间长河之中逆流千余载,区区二十多年又算的了什么呢?”
没错,区区二十多年算得什么?何况这些年里,纵然记忆未曾苏醒,自己也做的很不错啊。陆遥自嘲地想着,随即振奋了精神。
“开始吧,赶紧恢复状态。新的人生就要开始!”
他闭上双眼,盘膝坐下,开始引导无穷无尽的力量降临。这一举一动并没有人教授,但陆遥仿佛自然而然地就明了其中奥秘。
那力量来自于深邃无垠之中,陆遥知道,此即所谓“玄冥”。玄冥的力量丝丝缕缕地融入自己重伤的身躯,产生了不可思议的作用。
这股力量所经之处,陆遥立即就能感受到破损的脏腑恢复功能,断裂的血管被重新连通。庞大的力量如潮水般在体内汹涌冲击,密布全身的经络随之扩张,躯体之中本身所蕴含的生命力呼应着无底玄冥,得到最大限度的释放,陆遥几乎体会到无数的细胞组织一一分裂繁衍的过程。而在细胞的核心处,基因链条一次次地复制、解构、重组、变化,期间的精深奥秘,远远超过了他的知识范围。
氤氲合化,其性自足。
神秘的力量很快就褪去了。较之于在虚空之中发言者所拥有的无穷力量,陆遥所能抽取使用的部分甚至无法用沧海一粟来形容。这点力量至多只能做到让原本油尽灯枯的身体重新焕发生命,但对陆遥来说,已经足够了。
“我该出发了!”陆遥起身道。
“去吧!你会做些什么呢?我很期待……”那声音笑着回应,渐渐渺不可闻。
陆遥感觉自己飘了起来,神志陷入了模糊。

******

反复有人抨击此章出现的“玄冥”,认为是倚天风。螃蟹已经忍无可忍了,在此郑重解释:玄冥这个词,出自于庄子。西晋的郭象撰《庄子注》,提出“是以涉有物之域,虽复罔两,未有不独化于玄冥之境者也”。也就是说,玄冥是一个非有的精神概念,但万物自化自生于此。用在这里,是为了紧扣西晋的历史年代背景。
金庸非常渊博,但把金庸引用的概念当作他的原创,我非常之无语,伏请各位读者理解,谢谢。



第八章 重生(下)
“他要是醒了怎么办?”有人压低了嗓音抱怨着。
“这厮只剩下半条命,若不是姓裴的多事,哼哼,早就死逑了,你怕个什么。”另一人不屑地嘲笑道:“再说如今这时局,这种落单的官兵连鸟都不如!”
接着,他抬脚狠狠地踩在陆遥的肩膀上,还刻意左右碾动了一下,陆遥肩上的伤口立即崩裂,血如泉涌。
下脚的人完全没有注意到,他口中的将死之人已然睁开了双眼。
陆遥已经醒了很久。他的四肢百骸都麻木了,连一根手指都不听使唤,稍许用力,便有一种天旋地转地眩晕感袭来,还伴随着阵阵心悸。但他并不慌乱。他很清楚,这个躯体上几处致命的伤害已经被一种不可言述的力量治愈。眼下的衰弱,只不过是适才精神上巨大冲击的副作用而已,只需良好的休息就能恢复。
他眯起眼,小心翼翼地观察四周的环境。这里是一座陈旧的茅草棚。草棚背靠着一堵岩壁,三面漏风。棚里阴冷而潮湿,各处长着青苔。唯有角落的一处草堆是干燥的,此刻他的身体被那人一脚踏翻,正仰面朝天地深深陷在草堆里。
草棚里除了陆遥以外,只有两个身穿粗布衣服的男人。
正踩着陆遥肩膀的是个长脸汉子。他借了蹬踏的力量扯断一根丝蓧,把陆遥身上的铠甲卸了下来。他走到门边,将铁甲举到阳光下仔细端详,连连赞叹:“看看,看看!……这是上等的筒袖铠、叠打的鱼鳞甲片!这是将军才配穿的好货色啊!”
先前那嗓音低哑之人是个黄脸瘦子,说起话来显得有些畏怯:“三哥,还是算了吧。裴郎君临走时委托我二人照看伤者,可没让咱们这么干。万一惹得裴郎君发怒,苏老大面上不好看……”
陆遥想了想。原来是一位裴郎君收容了自己。却不知薛彤、何云等人去了哪里,可有什么危险。裴姓乃河东的大姓,是世代冠冕的豪族高门。既然有裴氏子弟在,这里应当还是在并州,距离上党、襄垣一线的战场不会很远。但此刻并州大乱,裴氏子弟不好好地在自家坞堡里待着,没事跑到这兵荒马乱的地方来做什么?
“你这小子是装傻还是真傻?”长脸汉子啐了口唾沫。他往茅棚外探出半个身子,左右看了看,转回身来道:“还把姓裴的当回事?告诉你,这姓裴的回不来了!”
“怎么会?”瘦子楞了一楞,随即惊问:“难道苏老大要下手?”
长脸汉子冷冷地道:“这阵子闹兵灾,到处都是胡人杀来杀去,生意不好做。与其费事给姓裴的一家带路,不如把他们杀了,瓜分财物走人。何况,姓裴的小子架子大得吓人,苏老大早就看他不顺眼。”
“可是……可是……裴郎君的侧近众人似乎都身手不凡,这帮人绝非寻常客商。三哥,咱们不能轻举妄动啊……”
长脸汉子冷哼一声:“这样的时局,还从洛阳跑到并州来的,若不是凉药吃多了吃成了傻子,就是背后有深厚的靠山。可惜再大的靠山都没有屁用,在这太行山里,是死是活咱们说了算。”
他伸手在门框上重重一拍,傲然道:“何况苏老大带了十几个好手去了。你瞪大了狗眼看看,那些家人仆役再厉害,能比苏老大更狠么?从青石峪到桃花谷这一线,就是他们丧命的所在!”
瘦子赔笑道:“三哥,苏老大的威名如雷贯耳,谁人不知啊。您老勿怪,我这人不是小心惯了么?总觉得……”
长脸汉子不耐烦地嚷了起来:“你磨叽个什么劲?这一片是咱们苏老大的地盘,哪有对付不了的人?……他妈的,看你一副胆小如鼠的样子,我再告诉你件事……”
他警觉地看了看左右,凑到瘦子的耳边说了几句。瘦子露出轻松的神色:“原来如此。苏老大真是神机妙算!”
长脸汉子得意道:“那是自然。嗯,这次把姓裴的做了,大家又可以发一笔横财,到时候老哥请你去山下消遣一番……对了,那裴家小子身边还有几个女眷,虽说不知道长相如何,看身段都是美人,说不定……嘿嘿嘿……就连那裴家小子,虽说成天阴阳怪气,长得确实俊俏,若是能用来泄泄火……”
这厮突然淫笑连连,显然是已经想歪了。
够倒霉的,这是撞上了太行山中的山贼。陆遥立即确定了这几个人的身份。
太行山是南北向纵贯整个并州的大山。昔日曹操征讨高干时,曾赋诗赞曰:“北上太行山,艰哉何巍巍。羊肠坂诘屈,车轮为之摧。”其山势险峻,可见一斑。
这些年来,胡人与朝廷大军在并州拉锯作战,胡人固然凶残暴虐,晋军的军纪却也没好到哪里去。再则各处地方官员苛索无度,许多百姓不堪忍受,便举族迁往太行深处隐居。说是隐居,其实从此不听朝廷指令,实与落草无异。
这些山贼聚啸山林,结寨自守。仗着熟悉太行群山的复杂地貌,任谁都奈何不了。很多时候,某些行旅、客商因为特殊原因要翻山越岭,还须寻求他们的帮助。只需出些资财请他们带路,就可以沿着那些人迹罕至的山间小道穿越重重关隘,免缴苛捐杂税。比如这两人所说的“裴郎君”,就是这一类行旅。
其实,行旅们雇佣山贼引路的钱财,也有买路钱的意思。这些山贼与朝廷作对惯了。带路以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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