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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水迢迢上-第7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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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脚下的麻石道被雨丝沁湿,呈一种青褐色。崔亮望着手中的奏折,有些忧心,待一个白色身影出现在身前数步处,方回过神来。
  小吏仓惶行礼:“卫大人。”
  卫昭望向崔亮,崔亮缓缓抬头,二人目光相触,崔亮微笑道:“卫大人,恕小人奏折在手,不便行礼。”
  卫昭双手拢于袖中,并不说话,目光凝在崔亮面容之上,良久方淡淡道:“崔解元?”
  “不敢。”崔亮微微低头。
  “听闻崔解元医术颇精,卫某有一事请教。”卫昭话语有些飘浮,小吏忙接过崔亮手中奏折,远远退开。
  细雨蒙蒙,崔亮望向如寒星般闪烁的那双凤眼,微笑道:“卫大人请问,崔某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卫昭双眸微眯,沉默良久,缓缓开口:“骨裂之症,如何方能迅速痊愈?”
  “敢问卫大人,裂在何处?因何而裂?”
  “外力所致,肩胛骨处,骨裂约一分半。”
  “可曾用药?”
  “用过,但好得不快,病人颇感疼痛。”
  崔亮思忖半晌,道:“我这处倒是有个方子,内服外敷,卫大人如信得过崔某,当可一试。”
  卫昭自他身边飘然而过,声音清晰传入崔亮耳中:“多谢崔解元,我会派人来取药方。”
  见卫昭冷面进来,魏五婶哆嗦了一下,陪笑道:“姑娘刚睡下。”
  卫昭在内室门前停住脚步,冷冷道:“今日还疼得厉害?”
  “下午疼得厉害些,吃过公子给的止痛的药,似是好了些,晚上吃得香,和小的说了会话,才睡下的。”
  卫昭轻“嗯”一声,魏五婶也是善于察言观色之人,忙退入厨房,不敢再出来。
  卫昭在内室门口默立良久,听得室内呼吸之声平稳而细弱,终伸出右手,轻轻推开房门。
  屋内并无烛火,黑暗中,他如幽灵般飘至床前,长久凝望着那已有些憔悴的面容,右手微颤。
  窗外透入一丝微弱的月光,正照在江慈的左颊。见她眉头轻蹙,面容也没有了往日的桃花扑水,卫昭心中如揪在一处,缓缓坐于床边,慢慢伸手,抚上她的眉间。
  指下的肌肤如绸缎般光滑,似雪莲般清凉,从未有过的触感让卫昭心头一阵悸动,手指便有些颤抖。
  江慈动弹了一下,卫昭一惊,猛然收回右手。
  江慈却只是喃喃地唤了声:“师父!”再无动静。
  卫昭长久地坐于黑暗之中,却再也无力,去触摸那份清凉。
  晨曦微现。
  见魏五婶端着碗粥进来,江慈右手撑床,坐了起来,笑道:“谢谢五婶。”
  魏五婶语带怜惜:“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客气?”
  江慈将粥碗接过,放于身前,用汤匙勺起瘦肉粥大口吃着,见她吃得甚香,魏五婶暗叹口气,静立一旁。
  江慈将空碗递给魏五婶,道:“昨夜睡得有些热,我记得似是踢了被子,倒辛苦五婶又替我盖上。”
  魏五婶一愣,犹豫片刻,轻声道:“昨夜,公子一直守在这里,是他替你盖的。”
  江慈愣住,半晌方道:“他人呢?”
  “天蒙亮才走的,留了几付药,说是请了个西边园子里的大夫开的,姑娘定会喜欢喝他开的药。”
  江慈细想片刻,大喜道:“快,劳烦五婶,把药煎好,拿来我喝。”
  卫昭神色淡然,换过素袍,易五进来,附耳道:“三爷,半个时辰前,有紧急军情入了宫,现在大臣们都入宫了。”
  卫昭双手停在胸前,又慢慢系好襟带,道:“可曾看清,是哪边传来的?”
  易五面色有些凝重:“北边来的,看得清楚,紫杖上挂了黑色翎羽。”
  卫昭沉默片刻,冷冷一笑:“看来,又有大将阵亡了。”
  易五有些忧虑:“这桓国的二皇子也太厉害了些。”
  卫昭又脱下外袍,坐回椅中,淡淡道:“你先回宫,皇上若是问起,你就说这几日阴雨连绵,我伤口有些疼,就不入宫请安了。”
  易五应是,转身离去。卫昭正闭目而憩,管家轻步进来:“主子,有人在府门口,说要送样东西给您。”
  见卫昭并不睁眼,他靠近轻声道:“说是裴相府中之人,还出示了长风卫的腰牌。”
  卫昭猛然睁开双眼,管家将手中狐裘奉于他面前,低声道:“来人说,裴相吩咐,将这狐裘送给主子。说这狐裘是他心爱之物,一直珍藏在草庐之中,舍不得用。现听闻主子受伤,颇为担忧,暂时送给主子使用,待他回京之时,再来讨还。”
  七三、闻弦知意
  见魏五婶坐于廊下择菜,江慈斜搭上外衫出来。
  魏五婶抬头看见,忙起身替她将外衫系好,道:“公子吩咐了,不让姑娘出来走动。”
  江慈撇了撇嘴:“又不是腿断了,为什么不能出来走走?躺了这些天,闷死我了。”
  她在竹凳上坐落,望向木屋旁的桃林,语带惆怅:“今年桃花落得早,要等到明年才有桃花看了。”
  魏五婶笑道:“姑娘是身子不好,若是能出去走动,红枫山的桃花现在开得正艳。”
  “是吗?”江慈笑道:“五婶家住在红枫山?”
  魏五婶不敢细说,将话题岔开去:“吃了公子后来这道药,感觉如何?”
  “不疼了,还是崔大哥的方子靠得住。”
  “看来公子为了你快些好起来,花了不少心思。”
  江慈哼了一声,不再说话。
  魏五婶也是老成之人,早看出那位煞神公子与这位姑娘之间有些不对劲,想起媳妇和孙子性命悬于人手,心念一转,微笑道:“要我说,姑娘也别和公子致气,他对你是放在心尖疼着的。这伤―――”
  江慈摇头:“我倒不是怪他伤了我,他有病,是梦魇中无意伤的,并非有意。我与他的事情,五婶还是不知道的好。”
  魏五婶叹道:“姑娘也是个明白人,怎么就看不清公子的心意?他夜夜过来,你若是醒着的,他便在窗外守着,你若是睡着了,他便在床前守着―――”
  江慈打断她的话:“他哪有那般好心,只不过我还有用,不能死罢了。”
  魏五婶只盼说动这位姑娘,让那煞神般的公子心里高兴,放自己回去,犹自絮絮叨叨:“公子虽不多话,但看得出是个体贴人,看这园子,家世自也是一等一,若论相貌,我看,除了那个什么传言中的‘凤凰’卫三郎,只怕世上无人能及。”
  听她说到“凤凰卫三郎”时语气有些异样,江慈心中一动,笑道:“我总是听人提起‘凤凰’卫三郎,说他长得姿容无双,不知到底是何人品,总要见见才好。”
  魏五婶忙道:“姑娘切莫有这心思,那等肮脏卑贱的小人,莫污了姑娘的眼。”
  “他不是当朝权贵吗?怎么是肮脏卑贱的小人了?”江慈讶道。
  魏五婶朝地上呸了一口:“什么当朝权贵,还不是皇上跟前的弄臣,以色侍君的兔儿爷罢了!”
  半晌不见江慈说话,她侧头一看,见江慈有些愣怔,忙伸手拍了一下面颊:“瞧我这张嘴,粗鲁得很,姑娘只当没听过。”
  江慈离家出走,在江湖上游荡,时间虽不长,却也曾在市井之中听人骂过“兔儿爷”这个词,虽不明其具体含义,却也知那是世上最下贱的男人,为世人所鄙夷。她心中翻江倒海,望向魏五婶,缓缓道:“什么兔儿爷?卫三郎是兔儿爷?!”
  魏五婶干笑道:“姑娘还是别问了,说起来怪难堪的。”
  “劳烦五婶把话说清楚,我这人,若是好奇心起,又不弄明白了,什么药啊饭的,都吃不下。”
  魏五婶无奈,道:“姑娘是清白人,自是不知兔儿爷的意思。卫三郎是娈童出身,听说十岁便入了庆德王府,十二岁被庆德王进献给皇上,他姿容无双,又极善谄媚,皇上对他宠爱有加,有五六年都不曾宠幸过其他娈童,所以他才能有今日的地位。”
  江慈右手紧攥着衣襟,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原来,那个如凤凰般骄傲的男子,那个如天神般的星月教主,那个日夜思念亲人的孤独之人,他竟是―――
  娈童,是月落族的耻辱,为世人所鄙夷,到底,要做着怎样卑贱下流的事情,又要忍受怎样的屈辱?
  远远看见卫昭入园,魏五婶忙拉了拉江慈的衣襟:“姑娘,公子来了。”说着端起菜篮,躲入厨房之中。
  卫昭双手负于身后,宛如流云悠然而近,江慈却只是怔怔坐着。
  卫昭盯着她看了半晌,语气冰冷:“五婶。”
  魏五婶吓得从厨房中钻出来,江慈忙道:“不关五婶的事,是我自己要出来的。”她猛然站起,跑到房中,躺于床上,右手拉上被子,蒙住面容。
  淡雪梅影的话,月落山的所见所闻,五婶的鄙夷之色,竟让她没有勇气掀开被子,再看那张绝美的面容。
  卫昭冰冷的声音传来:“出来!”
  见江慈没有反应,他缓缓道:“五婶,把她拉出来。”
  江慈无奈,慢慢掀开被子,却不睁开眼睛:“我要休息了,三爷请出去。”
  卫昭衣袖一拂,门呯然关上。江慈一惊,睁开眼睛,见他缓步走向床前,急忙转身向内,却触动肩上痛处,“啊”声惊呼。
  卫昭快步上前,将她扶起,见她眸中含泪,语气便缓和了些:“看来崔子明的药也不管用。”
  江慈忙道:“药管用,不疼了,多谢三爷费心。”
  这是卫昭伤了她之后,第一次见她软语相向,一时竟不知如何开口。江慈低垂着头,犹豫半晌,轻声道:“三爷,我的伤好多了,您以后,不用天天来看我。”
  卫昭默然不语。
  江慈低低道:“三爷,我知道,你是无意中伤的我,我并不怪你。我只是左手动不得,你还是放五婶回去吧。”
  良久听不到卫昭说话,她终忍不住抬头,又被那闪亮的眼神惊得偏过头去。
  屋内一片令人难受的沉寂,江慈正有些心惊,卫昭缓缓开口,语气冰凉淡漠:“我不是来看你,只是送样东西给你。”
  江慈强笑道:“这里有吃有喝,倒不缺什么―――”话未说完,卫昭已将一件狐裘丢在她的身前。
  江慈低头望着狐裘,半天才认了出来,惊得猛然抬头:“他回京城了?”
  卫昭眼睛一眯,瞳孔也有些收缩,眼神却锐利无比,盯着江慈,冷声道:“这狐裘,你认得?”
  江慈知已无法否认,只得点了点头:“是,这狐裘,是我在长风山庄时穿过的。”
  卫昭微微一震,却又逐渐平静,唇角慢慢勾起一抹笑容,衬着他雪白的面容,说不出的诡异邪魅,让江慈不敢直视。
  风,由窗外透进来,吹得卫昭的乌发轻轻扬起。他慢慢俯身拎起狐裘,轻哼一声,又摇了摇头,终笑出声来:“少君啊少君,你让我,怎样说你才好!”
  弘晖殿内,皇帝冷冷看着殿内诸臣,眼光在董学士身上停了一瞬,又移开去。
  董学士似是苍老了许多,双脚也隐隐有些颤抖。太子不忍,上前扶住他的右臂,皇帝叹了口气,道:“给董卿搬张椅子过来。”
  太子将董学士扶到椅中坐下,皇帝和声道:“董卿还是不要太过悲伤,王朗为国捐躯,朕自会给他家人封荫的。”
  董学士想起嫡妻只有这一个弟弟,想起自己失去了军中最重要的左膀右臂,心中难过,竟说不出谢恩的话。
  静王知时机已到,上前一步,恭声道:“父皇,现在河西府告急,全靠田策在拼死力守,得赶紧往河西调兵才行。”
  兵部尚书邵子和道:“皇上,眼下看来,桓军比薄贼更为强势,得从娄山再抽些兵力支援田策。”
  大学士殷士林望了望太子,道:“调兵是一着,关键还得有能与宇文景伦抗衡的大将,田策只怕不济事。”
  皇帝陷入沉思之中,静王向邵子和使了个眼色,邵子和会意,小心翼翼道:“皇上,不知裴相伤势如何,若是他能出战,统领长风骑,倒可能是桓军的克星。”
  殷士林眼神掠过董学士,道:“眼下看来,也只有裴相能挑起这个重担了。”
  皇帝右指在龙椅上轻敲,却不发话。王朗身死,高成战败,太子和庄王俱不便说话,殿内陷入一片沉寂。
  皇帝似是有些疲倦,靠上椅背,闭目半晌,方淡淡道:“朕自有主张。”
  陶内侍跟在皇帝身后进了暖阁,替他宽去龙袍,见他神色有些不豫,轻声道:“皇上可要进些参汤?”
  皇帝心中烦闷,欲待斥责,卫昭轻步进来,挥了挥手,陶内侍退去。
  卫昭取过桌上参汤,淡淡一笑,皇帝转过身去。卫昭低叹了一声,匙羹轻响,竟自顾自地喝上了参汤。
  皇帝索性回过头来,卫昭似笑非笑,斜睨着皇帝:“三郎时刻想着能为皇上分忧,只恨这身子尚未大好,看喝上一碗御用的参汤,能不能好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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