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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戒-第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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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昆看到刘大个子倒地,照着小夏的屁股就是一脚,他说,你快跑吧。小夏不想跑,张昆举枪指着他,凶狠地说,你也想一起死吗?滚蛋!

小夏只得转身,踉踉跄跄地扶着墙往前跑去。

张昆边开着枪,边把刘大个拖到拐弯的墙角来。刘大个的身上全都是血,他问,张哥,俺中了几枪?张昆说,四枪。刘大个说,那还没到五枪,还死不了。刘大个眼珠子转动几下,急促地呼吸,手从内衣口袋里摸出一根金条来,塞到张昆的手上,他说,张哥求你一件事,如果抗日胜利了,把这根金条送给我老娘,好盖房子用,俺老家是莱阳城皇镇刘家村。张昆紧紧地抱住刘大个,含着泪水说,刘大个,你不会死的!刘大个笑了笑,突然推开张昆,身体高高地立起来,举着枪冲进弄堂里去。

刘大个边开着枪边大叫,狗日的鬼子,狗日的鬼子,俺操你亲娘的,俺跟你们这帮王八蛋拼了!迎面一阵机枪的扫射,刘大个往前跌倒。一群宪兵涌上前来,刘大个弓着身体往上一翻转,拉响了腰间的几颗手雷。

几声剧烈地爆炸,张昆怔怔地凝望着弄堂里腾起的一片烟火。

彩儿在后院门外焦灼地来回走动,她几乎就要哭出来,她害怕极了,她祈祷发生奇迹,小夏没有死,小夏一定还能活着回来。这时她听到了时缓时急的脚步声,接着她看见一个人影扶着墙壁由街口那边拐进来。彩儿的心一下就活了过来,她看清那人正是小夏。

小夏哥,你受伤了。彩儿奔过去,搀扶住小夏。

小夏嘴里嗯了一声,脸上苍白无色,身体一阵发软。

彩儿扶住小夏由后门进了大院,他们往公馆楼房的客厅门去,迎面阿牛提着一个空水桶过来。阿牛见到受伤的小夏,着实吓了一跳,嘴里说,小夏哥你怎么了?彩儿说,阿牛,现在开始你给我闭嘴,就当什么也没有看到。阿牛说,我晓得,我都没看见。彩儿问,客厅里有人吗?阿牛回道,没有,都回屋里了,我刚给老爷送过洗脚水。刚才我们都听到外面的枪声了,老爷还在为你们担心呢。小夏有些晕厥的样子,喘着粗气。彩儿说,阿牛你还站着干什么,快帮帮我,把小夏哥扶去屋里。

唐公馆大院里一阵寂静,附近又传来几声枪响。

不多一会,唐公馆的院大门一阵猛烈地敲响。六叔慌忙走去打开大门,黄赫民叫嚷着,带着一群特务冲了进来。六叔问,长官,长官这是发生什么事情了?黄赫民掀了一把六叔,吼叫着,快去把屋里的人全部都喊出来,我们要搜查持枪的抗日分子。六叔愣一下,急忙说,这里可是唐公馆,已经是大东亚的红木商行了,跟日本合资的呀,怎么会有抗日分子呢?长官你一定弄错了。黄赫民眼珠子一横说,放你妈的狗屁,老子既然来了就错不了。六叔弓身道,那好吧,我现在就去通报一下老爷。

唐公馆上上下下全都被特务搜查了一遍,公馆的人全都集中在院内操场上,他们站成两行,小夏是站在后排的,他已经换过了一件深蓝色的长衫,头上戴着一顶毡帽,他的身边分别是彩儿和阿牛。

唐爷手持佛珠,很镇定的目光看着对面的黄赫民。

黄赫民暴躁地说,你们都听着,刚才有一个刺杀日本高官的抗日分子跑进了唐公馆,你们得把人给我交出来!唐爷说,这位长官,你这样说话可是空口无凭了,现在公馆的人都站在这里,哪里有什么抗日分子?黄赫民挥动了一下枪说,错不了,今晚你们要是不交出人来,都不会有好日子过。

众人都不说话,一片安静。

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大门那边走进来了余炎宝。余炎宝显然是受到过惊吓,慌手慌脚的样子,他见到操场当中站着公馆的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余炎宝说,黄队长,这,这发生什么事了吗?黄赫民哼一声,说,余秘书你正好也来了,晚上在天和酒店的一名抗日分子,跑到唐公馆来了。余炎宝眨眨眼睛,问道,黄队长,你见到了?黄赫民说,我见到一个提着枪的男人上了黄包车,就一路追过来的,车夫想跑,被我一枪毙了。余炎宝说,黄队长,这里都是公馆的人,一个外人都没有呀,那来什么抗日分子?黄赫民说,这就怪事了,他还能上天入地,他妈的。

黄赫民经过唐爷的身边,挨着排队的人一个个看过去。他走到第二排来,眼睛盯着小夏。小夏低着头,身体抖颤了一下。黄赫民手在小夏的肩膀上一拍,说,你打摆子呀,吓成这样了。小夏的身体又抖颤了一下,抬起眼来看了看黄赫民。一边的彩儿,右手放进风衣的口袋里,她的手上握住枪,枪口在口袋里面慢慢上抬,随时准备开枪。小夏担心出事,手去用力地捏了一把彩儿的左手。黄赫民问小夏,你是唐家的什么人?小夏紧咬着牙齿,忍受着伤口的剧痛。彩儿说,他是我爸的徒弟。黄赫民的手又在小夏的肩膀上拍了一下,他说,你哑巴了,怎么不回答?唐爷走过来,缓声说,长官,他是我的徒儿。小夏嗓门里嗯了一声。黄赫民眼睛瞅着小夏的脸,总感觉哪里有问题。

这时有人大喊了一声“黄队长”,只见张昆带着一队巡捕走进大院里来。张昆说,黄队长,这里有什么事,让我来办吧。黄赫民回脸看着张昆,他说,张探长,特工总部的事你少管,宪兵司令部已经有指令下达给了公董局,老子想在哪儿办案都行,何况,这次抓的是刺杀井川少将和涂总裁的抗日分子,别说唐公馆,这条街上家家户户都得查。张昆打了个哈哈,笑着说,黄队长你要抓抗日分子我是管不着,但你想要抓走唐公馆的人,那我可能就要管管这闲事了,这些人,我全都认识,我张昆可以担保,现在这里没有你要抓的抗日分子。张昆说着话,手指在黄赫民的胸口挑衅性地点了几下,又说,黄大队长,你还是信不过我吗?如果有必要,我现在就给你们总部的丁默村主任挂个电话。

黄赫民恼怒极了,却又不敢跟张昆横着来。黄赫民说,那好,今晚我就给你张探长面子,若是日后让我查到公馆有抗日分子,别说你,就是中央捕房我也让它吃不了兜着走。张昆说,那我就随时恭候了。

黄赫民干喊了几声,手一扬,带着特务队的人大步流星地走了。

张昆回首正视了一眼那边站着的小夏,倏然转身,喊了一声“收队”。张昆带着巡捕队的人旋即离去。

院大门重新关上了。

院子里的人正欲散去,忽然听到一声人体倒地的响声,接着听到彩儿惊吓的尖叫声。大家回身去看,只见彩儿在地上抱住小夏的头,呼喊着小夏哥。

小夏躺在地上不知人事,他的脚下积有一大滩血水。月光下,那汪汪的一片血水发出紫青色的光泽。

众人回望,脸上皆是惊骇的神容。

小夏的眼皮微弱地抬动了几下,他好像看见了什么东西。小夏正在做梦,一个很深很久远的梦,他骑在父亲高大的肩背上,手上挥舞着一把竹片削的大刀,他嘴里喊着“驾驾”的声音,父亲就像一匹大青马似的奔跑起来,跑去鼓楼的广场看灯笼,看焰火,看舞龙舞狮子。那是一个元宵节的晚上,那个晚上全城灯火通明,街道上人山人海,小夏骑在父亲的背上,他快活得手舞足蹈,发出一阵又一阵咯咯地笑声来。

小夏的脸像朵花似的慢慢地舒展开来,他笑了,笑得是那么天真无邪,笑得是那么孩子气。他的嘴里还发出喃喃声语:“爸爸,爸爸……。”如果那个梦一直都持续下去,这个世界将会是多么美好。小夏的眼睛裂开了一条细缝,接着一点一点地张开来。灯光很刺眼睛,他想继续闭上眼睛,继续延续那个梦,但还是努力地睁开睁大了。

唐爷站在床前,床前还有脸上泪水不干的彩儿。

小夏望着唐爷,望着那张陌生而又熟悉的脸,那张宽厚而凝重,那张慈祥而悲哀的脸。小夏的眼里开始惶惑不安,像一只濒临死亡还在继续挣扎的小动物,伤口的疼痛使得他的呼吸急促。

唐爷松开一只握住佛珠的手,那只手掌如鹅毛扇子一般在小夏苍白无血的脸上轻轻地拂过。唐爷轻声说,不要说话,不要动。

房门开了接着又关上,是兰儿进来了。兰儿手上拿着一个白色的布包,她来到小夏的床前,把布包放在床头柜上,然后解开布包来。小夏听到一阵细碎的金属声响,很脆,有如风铃。

唐爷说,兰儿念大学的时候学过西医,用过刀子,她一定能把你体内的弹头取出来。现在,也只能让她来做了。

彩儿说,会好痛好痛的,没有麻药。

小夏心里明白,他用力地将上下两排牙齿砸响了几下。彩儿拿过一块毛巾来,塞进小夏的嘴里去咬住。

兰儿举起手术刀,刀片很小很薄,刀刃在灯光下毛茸茸的,仿佛荡漾着一种回春的温暖。

唐爷背过身去,双手立掌护在胸前。

时间很短暂,唐爷便听到了“咣”地一声响。

弹头取出来了,粘着血水搁在了一只白色的瓷盘子里面。兰儿在给小夏的切开的伤口上缝针,彩儿拿着毛巾擦着小夏的脸上的汗水。

小夏再次昏睡过去了。

唐公馆这个夜晚显得十分的漫长,弯弯的月亮孤冷地挂在天际一方,它用洁白而透明的光辉映照着身下的土地。有一些风缓缓吹过来,风在树叶间发出沙沙地响声,带下了一片落叶,落叶在地面上扫动,像是有好多的脚步声在夜间经久不息地穿行。

客厅里的灯光显得分外明亮,其实也就亮着两盏壁灯。

唐爷坐在那把太师椅子上,他的上身挺得直直的,下颔的长须凝固不动,就像是一座黑青色的木雕。唐爷的面前站着汉清、水月、彩儿、兰儿和余炎宝,站着六叔和阿牛,大家都跟冻住了似的,目光投向前面的唐爷。

唐爷稳当的声音说,你们什么都晓得了,什么也都清楚了,小夏,就是那个江湖杀手,就是那个每天被报纸上通缉的江湖杀手。他要日本人偿还人命,他杀了很多很多的日本人,现在,他就在我们家里住着。

一片肃静,仅能听到的是唐爷手掌间佛珠的擦响。

唐爷继续说话,你们一定在心里问我,小夏应该怎么处置,是送给宪兵司令部,还是送给特工总部,是让他离开唐公馆,还是继续留在唐家。可是我现在什么都不能回答,我要你们先问问自己,把自己问个明白再来告诉我。你们都不用急着回答我,有三天的时间,我们再作定论。

唐爷站起身来,往一边的卧室走去,经过六叔的身边时,他说,六叔,明天起,我要闭关三日。

小夏醒来的时候,外面的天空已经有了淡淡的红亮。

虽然伤口还在隐隐作痛,但他从来没有今日这般清醒过,他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变得很轻很薄,没有承载任何东西,像一页纸,风一吹就可以飘起来。小夏的眼睛往旁边移动了一下,他看到了彩儿。

彩儿的手上握着那个荷花木雕,身体坐靠在椅子上,一只手撑着脸,窗外投进的红红的光线在她的脸上镀上了一道柔美的线条,仿佛出水的女神一般,是那么的圣洁而美丽。

彩儿半眯着眼睛,她一直都在半梦半醒之间。她显然听到床板上发出的“吱呀”声,回过脸来,看到小夏的眼睛睁得又圆又大。

小夏哥,你醒了。彩儿欣喜地说。

小夏点了一下头,满眼都是感激的光亮。

你可是睡了两天两夜呀,你也真是会睡,我都怕你再也不会醒来了。彩儿的声音有些娇柔,伸出一只手去扶住小夏的手。他们的手握在一起,相互揉动着,像电流似的传递着一种无法用语言表达的内心情感。彩儿另一只握着荷花木雕的手摇了摇,她说,小夏哥,其实我喜欢荷花,那天说不喜欢,是气你的。小夏无言地笑了笑,此时他突然想到了什么事,握住彩儿的手猛地一下抽了回来。

彩儿惊异地问,你怎么了小夏哥?

小夏的嗓子往下咽了咽,他说,张大哥,他是好人。

彩儿说,我没有说过他是坏人,前天晚上,他把特务队撵走了,他是为了不让唐家的人被骚扰。

小夏说,张大哥是抗日的,是他救了我,他的一个兄弟为了掩护我们撤退,拉响手雷跟追赶的宪兵同归于尽了。

彩儿怔怔地望着小夏好一阵。小夏又说,我们都冤枉他了,他不是什么走狗,更不是汉奸。彩儿问,昆哥他跟你说过什么吗?小夏说,没有,没来得及,他好像有话要跟我说的。彩儿想了想,说,小夏哥,这件事我们谁也不要说出去,以后我会找机会搞清楚的。小夏说,我晓得,我什么也不会说。彩儿沉思的样子又说,昆哥是潜伏的地下抗日成员,不知道他是哪方面的人?小夏眼睛眨动几下说,管他哪方面的人,只要抗日,那就都是自己人。彩儿说,不一样,如果是国民党军统或中统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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