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宰执天下-第18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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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韶视察过工地后,对韩冈定下的规矩赞不绝口、有会于心。而习惯于旧时不用鞭子就驱赶不动民伕的官吏们,看到了工地上的变化,也是更加敬畏韩冈的手腕,再没有人会怀疑韩冈在官场中的前途。

这两桩大事,还有一些琐碎杂务,韩冈做得都是游刃有余,不费半点心力。也就是繁琐了一点,让他忙里忙外,难以歇下脚来。幸好更为麻烦的功劳计点不由他操劳,而由王韶负责。韩冈是亲自领军出战的当事人,如果他来计算功劳,总会有人担心他偏向自己的下属,做不到让所有人满意。为了争一份功劳,好友翻脸、互相揭短的事情时有发生,也只有作为主帅的王韶才能压得住阵脚。

王韶亲掌功劳簿,韩冈也免不了为他的人向王韶说情,不是别人,而是瞎药。

自三月时的托硕大捷,到现在的九月中,不过半年的时间,围绕着河湟之事,王韶已经领军完成了三次会战。而且都是斩首数百的激战。这在秦凤路过往百年的历史上,也算是罕见的战绩。

不过不同于前两次一面倒的大捷。今次一战,虽然斩首超过六百,但官军这边的损伤,如果把瞎药所部的伤亡计入在内,也是达到了六百余。

王韶对自家伤亡并不是很在意,在他看来,古渭寨驻军的缺额随时可以补充。只要有功劳,什么损失都能弥补得过来。

但瞎药可就苦了,就是因为他最后贪功的缘故,将伤亡数字扩大了近倍。且他损失的都是帐下精锐,一二十年内都不一定能补充起来的。而原本韩冈许诺给他一半的星罗结残部,却被禹臧花麻给收编,在攻打星罗结城时,几乎死得干干净净……不论瞎药还是张香儿,都是没能讨到这个便宜。相对于始终坐守渭源的张香儿,损兵折将的瞎药明显要吃亏得多。

‘那就把武胜军送给他好了。’

赏罚不均只会伤了他人报效之心,在韩冈为瞎药一番分说之后,王韶便很慷慨画了块大饼,一张空头支票就这么递到了瞎药的手上:“巡检深明大义,忠于朝廷。力绝西贼之诱,为王事而用命。日后武胜军还得靠巡检这样的忠臣来戍守。”

对于王韶的空口白牙,瞎药无可奈何,只能低头称谢。他现在就像把家当借给一个骗子的蠢货,明知这个骗子一次次来借钱,只是在空手套白狼,能回本的机率渺不可测,但如果不继续跟进,原本所付出的一切就都要打了水漂。瞎药舍不得他前面的付出,都到了这个地步,己经收手不得,现在他就只能盼着王韶能说话算话了。

送了瞎药出去,韩冈回来劝谏王韶:“安抚,不能就这么打发了瞎药,俞龙珂还在那里看着!”

“此事我当然知道。朝廷的抚恤和赏赐都不会少了他一文。”对于瞎药的处理,王韶早有腹案,“我再为他向天子求个赐姓,不信俞龙珂不眼红。”

韩冈对王韶的处理还算满意,只是最后一句话让他有了些疑惑:“以瞎药的身份,应该得不到国姓吧?”

“如果木征或是董毡来投,多半就有机会。”王韶笑道:“还是让枢密院随便给他找个好一点的姓氏。”

等渭源一切处理完毕,都已经是九月中了。新扩建的渭源堡理所当然的比起过去的形制大了许多,而隔着渭河北面的附堡,也比旧有的渭源堡要大上一圈。主堡接近六百步的城寨的规模,而附堡也有三百步,在其间驻扎下数千近万的大军也是绰绰有余。

将两座堡的处置权留给了王君万,又加派了一队人马进驻渭源附堡和大来谷口烽堠。当韩冈跟随王韶回到古渭后,尚未来得及喘口气,才知道郭逵点名要他向秦州通报今次一战的来龙去脉。

还没在公厅中坐稳,就听到了这个消息,韩冈叹了口气,怨声溢于言表:“郭太尉可真是会体恤人啊……”

“小心一点。”王韶提醒韩冈,“别提功劳,老实说话。”

“下官明白。”

不过比起明日才动身的韩冈,先来的却是北方战事的军情通报,王厚拿着一张纸片,走进韩冈和他的官厅:“董毡竟然抄了后路!梁乙埋这下攻打五路的大军全都退了。”他赞了一句,“这董毡可真是帮忙了。”

“对木征来说,我们是最大的敌人,但对于没有切肤之痛的董毡来说,党项人才是他的对手。不趁西夏国中空虚,还有禹臧家主力尽出的时机,从中沾点便宜,反而不正常了。”

见韩冈说话时也不抬头,王厚好奇的问道:“玉昆你在写什么?”

韩冈与王厚交情匪浅,也不瞒他:“是今次一战的经验总结。”

王厚拿起写好的几页纸,再看看下面压着的一摞文字,“这些都是?”他信手翻了翻,立刻皱起眉头,“怎么么一句好话都没有?”

韩冈笑着摇头:“又不是向上请功的奏折,说那么多好听话作甚。这是为了日后不再犯同样的错误,才总结经验教训。事不过三,连续断过两次后路,今次还想依样画葫芦。”他叹了口气,从茶壶中倒了一杯热茶递给王厚,“现在想想,用计还是太险,想得到的越多,风险就越大。如果先到渭源汇合……?”

“那星罗结城肯定保不住!”

“如果在会合了王舜臣之后,再绕道回师渭源呢?”

王厚立刻道:“禹臧花麻可就要跑了。”

“难道现在他就没跑吗?”韩冈笑了一笑,不以为意,又低头写起自己的总结。

两天后,韩冈他出现在秦州州衙之中,正等着郭逵的接见。只是他抬头数了半天的椽子,也不见郭逵出来。以韩冈的身份,以及他所担任职位,还有他今次负担的任务,竟然会被晾在外厅中,由此可见郭逵心头的怒火实在不小。

韩冈对此并不介怀,郭逵的确被瞒着,没有人告诉他真正的来龙去脉。而他则并不介意向郭逵为自己辩解。





第24章 兵戈虽收战未宁(六)

秦州的州衙还是韩琦在的时候翻修的,二十年过来,已经一点点破败了下去。屋角、檐头无不透着时光留下的痕迹。韩冈枯坐在外院的偏厅中,抬头看着头顶上脱了漆的房梁,静待着郭逵派人来通传。只是等了许久,等得茶都凉了,也不见有人过来。

韩冈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受到这种待遇了,上一次被晾在一旁没人理会,还是在王安石的府邸上。而眼下在秦州,韩冈的名声让他在任何一处都能成为座上宾。只是以郭逵的身份和地位,把他晾在一边,出口怨气,韩冈也只能一笑了之。

而且郭逵发怒,也不是毫无来由。缘边安抚司把所有事都瞒着秦州,身为秦凤路经略安抚使,王韶、高遵裕的顶头上司,郭逵当然火大。虽然把偷袭星罗结部的计划,用扩建渭源堡伪装起来,可是其中的破绽显而易见,尤其禹臧花麻从中横插一杠后,让郭逵这等在军队中、官场中打滚了几十年的老军头,一眼就看破了王韶从中玩得那些花活,这些事根本就瞒不过他的眼睛。

这世上的任何一位长官,对于像王韶、高遵裕这样自作主张、又瞒骗自己的下属,都不可能有好脸色。韩冈以己度人,对郭逵的怒气也能理解。只不过冷板凳坐了久了,他心里对郭逵的小心眼也免不了有了点看法。

幸好韩冈的养气功夫虽比不上那些儒林宗师,但喜怒不形于色的本事还是有的。冷掉的茶水没有再动,整整过去了一个时辰,韩冈在厅中端端正正的坐着,脸色毫无愠色。

忽然从厅外的院中传来一阵喧闹,韩冈细听了一下,却是秦凤副总管燕达到了。据韩冈所知,燕达这段时间坐镇在陇城县,以便可以随时支援甘谷城,或是东边的泾原路。当韩冈入城时还没听到他的消息,可能是刚刚从陇城县回来。

今次梁乙埋南下,动用了举国之兵,齐攻包括河东路在内的缘边五路。是宋夏两国之间,近十年以来规模最大的一场会战。相对于围绕着横山的主基调,缘边安抚司和禹臧部之间,纠缠于渭源和星罗结城的战斗,连伴奏都算不上,只能算是背景声。

连秦凤路的注意力都没放在战事激烈的渭源堡,钤辖张守约领兵驻扎水洛城,时刻准备援助泾原路。而都监刘昌祚则镇守在甘谷城,也跟党项人打了一仗。燕达又坐镇在两人背后的陇城县,随时可以支援两边。不过最后论起战功,却还是以王、高两人手上的首级数为最,而损失的兵力,也同样是缘边安抚司最多。

大概又是半个时辰的样子,静了一阵的院中,重又喧腾起来。当是郭逵结束了和副手的面会,将燕达送出了主厅。只不过燕达没有就此离开,脚步声从院中接近过来,转眼秦凤路副都总管的一张能吓坏小孩子的丑脸,就出现在偏厅门外。

韩冈一见,便站起身来,上前行礼:“韩冈拜见副总管。”

如果在外面,叫燕达一声总管也无不可,但此时身处经略司中,郭逵就在附近,韩冈老老实实的加了个‘副’字,燕达也不会因此而恼火。

燕达跨步进门,扶起韩冈,笑道:“玉昆今次可是立了大功了。”

这句话入耳,韩冈便是心神一凛,该不是他杀了西夏使节的事爆了出来?这件事虽然在缘边安抚司和蕃人中,都不是什么秘密,可是由于种种原因,让韩冈心有顾忌,故而对外都声称是瞎药所杀,连战报上都是这样写的。如果事实真相被揭发出来,就又是一个欺瞒长官的罪名。他连忙自谦道:“下官愧不敢当。”

燕达一边的嘴角抽动了一下,也许是在笑,但透着讽刺的味道。他并没有在此事上纠缠,而是跟韩冈一起在厅中分宾主坐下。秦州军方第二人的燕达坐进厅中,对郭逵察言观色而慢待韩冈的厅中小吏,终于记起了他们的工作究竟包括哪些内容,热腾腾的茶水和菓子,眨眼间就换了新的上来。

“玉昆可知今次梁乙埋是因何而退?”燕达没理会小吏们的殷勤,而是单刀直入的问着韩冈,这种直接爽快的性格让人不以为侮。

韩冈想了想,用了最稳妥、也是流传最广的回答:“只听说是被董毡逼退的。”

说归如此说,韩冈对于此事决计不信,只是随大流而已,而燕达则是哈哈笑了一阵:“玉昆,这是说给外人听的,要真的当了真,那就是个笑话了。区区董毡的两万余人,只是借势出兵,又不敢深入兴灵腹地,如何能逼退梁乙埋?”

“不知是因何故?”韩冈问道。

燕达没有回答,反问了一句:“有关罗兀筑城的传言,不知玉昆你听没听说过?”

韩冈点了点头,关于韩绛和种谔要修罗兀城的消息,早就传遍了关西军中。顺着无定河一跃数十里,紧贴着银州筑城,这么冒风险的策略,让韩冈都不免为之心惊。尽管,可风险实在太大了,西夏人绝不会坐视。

韩冈猛然一惊:“难道给梁乙埋抢了先机?!”

燕达慢慢点头,他已经说得够明白了,韩冈能推测得到也在情理之中:“梁乙埋今次出征,用得是声东击西之策。他入驻金汤城,主攻大顺城和附近的军寨。这一下子,把关西四路的兵力都吸引了过去,全都去支援环庆路,倒把鄜延路的无定河给忘了。事先谁也没能料到,梁乙埋的目的竟然放在罗兀。”他叹了口气,叹息声中有着无限的感慨,要知道,燕达之前可是在鄜延待了不短的时间,“现在罗兀已经给梁乙埋修起来了,虽然只是个不大的寨子,但有银州在背后支撑,要想攻下此地,基本上已经是不可能了。”

韩绛和种谔对他们的计划没有保密,连秦州这里都听说了,无孔不入的党项探子不可能打听不到,而罗兀的地理位置又极关键,梁乙埋即便不会相信这个胆大到近乎荒谬的计划,但提前做个防备,对一国宰相来说,也是举手之劳。

‘难道今次梁乙埋撤军,是因为已经把罗兀筑好了的缘故?’

这个问题,韩冈本想追问,却没有问出来,因为他已经想到答案了。

凡事有因必有果,有果必有因。但因果之间,并不是一一对应的关系。梁乙埋退兵的这个结果所对应的原因,不可能是简单的一条。既有董毡抄截后路的因素在,也有大顺诸寨久攻不破的缘故,另一方面,罗兀成功修筑,自此横山也可以安泰一点,也让梁乙埋失去了战斗之心。三个原因各有道理,最后结合起来,梁乙埋就只剩下退兵一个选择。

只是还有件事让韩冈感到疑惑。他对此事并不了解,但他经历得多了,也知道以党项人的能力,在军事工程上创造不出奇迹:“以西贼筑城的本事,在这么短的时间,能把罗兀城给修筑成什么模样?”

燕达摇了摇头:“这就不知道了,消息还没从鄜延传过来。不过想来头疼的该是韩宣抚还有种谔才是。”

燕达倒是不避嫌疑,这些私底下对亲信才会说的话都说给韩冈听。韩冈感觉得到,这位副总管对自己好像抱着不小的善意。

只是这就让韩冈有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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