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宰执天下-第6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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种世衡儿子生得多,自身立得功劳也多,他的八个儿子都受了荫补,分散在陕西各地为官。

如今在关西,种家将威名赫赫。最响亮的,便是夺占绥德,如今正在前线参与横山战略的种谔种五郎。而鄜延种家如今的家主,老大种诂少年时不肯为官,把荫封都推给了兄弟,宁可学着叔祖隐君种放的样儿,隐居在终南山中,时称小隐君,后来因为一桩种家的恨事,不得不出山,如今是原州知州。而老二种诊,此时则是环州知州。

绥德是边塞,原州是边塞,环州也是边塞。种谔在鄜延、种诂在泾原、种诊在环庆,种家兄弟中名气最大的三人都是在对抗西夏的最前线上奋战,故而时称三种。

种詠的功绩名气皆差了一等,但也是庆州东路监押,还是濒临前沿。至于其他三个种家兄弟,也一样是领兵在外。鄜延种家,在关西将门中,算是稳坐在头把交椅上,远远压倒曲、姚、田等其他将门世家。

“不过绥德那里最近走得开吗?”韩冈问着,“不是听说最近西贼在那里又有什么大动作了?”

种建中眯起眼睛,笑道:“玉昆你这是代秦凤路的王机宜问的?”

“河湟那边的事连彝叔你都知道了?”

“同在陕西,横山要打,河湟那里也要打,怎么会不知道?”种建中笑着解释道,“小弟最近在五伯帐下学着做事,也算是历练一下。”笑声一收,脸色也微沉了下来,“就是最近清闲了许多。”

“是因为郭宣徽?”郭逵与种谔的恩怨,在关西从来不是秘密,或者说官场上的纠葛,永远也不可能是秘密。前面种建中只提王韶,却不提李师中,摆明了对秦凤官场同样也了解甚深。

“还是叫他郭太尉吧。”种朴不爽的心情比种建中还要明显。种十九只是种谔的侄儿,而种十七可是种谔的亲儿子。

韩冈听着生疑,按民间习惯,高级将领都能尊称一下太尉。但在官场上,便不会如此。

“难道郭仲通又升官了?”问出口的是路明,他并不像韩冈那般说起话来都要思前想后,想问便直接问起来。

种朴看了路明一眼,又看看刘昌祚,方才光顾着跟韩冈说话,却忘了问候一下他的同伴。他起身道了声不是:“方才失礼了。还没问过二位的高姓大名。”

刘仲武和路明连忙起身。鄜延种家威震关西,两人都不敢怠慢。通了名,互相敬了几杯酒,一番纷扰后又重新坐了下来。路明又提起方才的话题:“郭仲通是不是又升了官?”

郭仲通就是郭逵的表字,他做过陕西宣抚,做过枢密院同签书,做过宣徽南院使,还有个检校太保的衔头,在大宋百万军中,算是头一号的人物。再升官,还能升到哪里?

“升做检校太尉!所以现在是郭太尉了!”种朴悻悻然的说着,检校官十九阶,都是给高官的荣誉加衔,而检校太尉是第二阶,上面只剩检校太师一职,比起检校太保要高两阶,标准的加官晋爵,“天子甚至颁下手诏,‘渊谋秘略,悉中事机。有臣如此,朕无西顾之忧矣。’”

天子下手诏嘉奖,这可是了不得的荣誉。韩冈问道:“是因为看透了西贼打算用塞门、安远二废寨交换绥德的阴谋?”

“还有隐了诏书,没有让绥德城被火给烧了。”种建中很直爽,不会因为不喜郭逵,而不提郭逵在绥德之事上的功劳。

种谔奉密旨兴兵夺取绥德,惹怒了执掌兵事的枢密院。种谔本人被贬斥随州,而传递密旨的高遵裕也被左迁。枢密使文彦博甚至在朝野中大造舆论,以绥德地理位置不利防守为由,蛊惑赵顼下诏焚毁绥德。这一切,都是因为天子密旨侵犯了枢密院的职权,文彦博无法攻击天子,便只能打压种谔。烧了绥德城,种谔便是劳而无功,天子赵顼则是小小的丢了把脸,吃过教训后,想必不会他不会再绕过枢密院,而给前方将领颁下密旨。

但郭逵此时正好调任鄜延,诏书到了他这边,便传递不下去了。郭逵将诏书藏起,反而上书力谏绝不可放弃绥德城。比起枢密院中如文彦博这样最擅勾心斗角的文臣,宿将郭逵对绥德的评价当然更为有力,赵顼追回诏书,绥德城便也因此留在宋人之手。

韩冈叹着:“加官晋爵,又得天子手诏,郭太尉当真是炙手可热。”

“如此下去,五弟在鄜延恐怕再无立足之地。”种詠则忧心冲冲的说着。

而停了一阵,种建中心情却变好了不少,笑着说道:“玉昆,别幸灾乐祸。郭仲通可不止升个太尉,本官也改地方了。”

改地方了?韩冈听着便愣了一下。

郭逵是正任的静难军节度留后,标准的正四品,本官再上一级,就只剩从二品的节度使一阶【注1】。但节度使一般是退职的宰相,或是亲近的宗室、外戚才能获得的位置。武将一般得等到死后追赠或是致仕加赏才会又机会染指。要不然,就要立下让世人无话可说的战功,譬如南征北战立下汗马功劳的狄青那般,而郭逵还不够资格。

就像州县有望紧上中下之分,节度军额也有高下之别。比如北宋几十个节度军额中,最高位的是归德军,过去的宋州,如今的南京应天府【今河南商丘】。当然,这个军额绝不会给人,因为这是太祖赵匡胤曾经的位置,而大宋国号也是来自于此,应天府之名同样来自于此。

而郭逵的静难军是邠州,就是路明的老家,并不是重要的节度军额。为了酬奖郭逵的功劳,将他的静难军节度留后移到位置更高的节度军额也是应该的。

注1:依照北宋的武官官制,武臣第一阶是节度使,第二阶是节度留后,前者是从二品,后者是正四品,但两者之间,被没有正三品、从三品这两个品阶的官职,而节度使往上,也没有正一品,从一品两阶官职。节度留后往下,便跳过从四品,为正五品的观察使。再下,是皆为从五品的防御使、团练使和刺史。以上正任诸使号为贵官,同一朝中,领军武将能得到贵官的,只有屈指可数的数人。




第38章 逆旅徐行雪未休(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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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看着种建中的表情,韩冈心中有了点不好的感觉:“该不会是雄武军吧?”
种建中哈哈赞道:“玉昆果然才智过人。”
这个‘果然’可不好。韩冈脸色虽没什么变化,脑仁子却疼了起来。想不到郭逵竟然要擢迁雄武军节度留后。
秦州的军额便是雄武军,像韩冈的举主吴衍,就是雄武军节度判官。虽然本官与实职差遣无关——王韶的本官是太子中允,但赵顼连个儿子还没有呢。吴衍的本官是大理寺丞,而他也不在大理寺上班——郭逵应该不会来秦州。
照理说是如此,可有个万一呢?万一郭逵转任雄武军节度留后是朝中给出的一个信号,那就让人头疼了。
郭逵有雄心,有才能,有威望,有地位,更有经验。但他最大的问题,就是喜欢大权独揽。在鄜延,种谔被他挤兑。若是他到了秦州,王韶还有站的地方吗?要知道王韶与李师中、向宝两人合不来,便是因为权力之争。郭逵在关西在军中的威望远在李师中和向宝之上。他来秦州任职,开拓河湟的战略应该还会继续下去,但在那之前,王韶肯定会先被踢到一边。
韩冈和种建中对视一眼,一齐苦笑,谁都别说谁了,一个郭逵就让两家头疼得都要裂开来,运都倒在一个人身上。
“对了,”说到绥德城,韩冈便想起今天在路上遇见的山羊胡子,以及从这位老税吏口中所听到的消息,“不知几位听没听说过,转运司陈副使下令陕西全境税卡加强税检,即便拥有官身,也不得私带商货过关。”
种詠和种建中听后顿时陷入深思,陈绎的做法反常得让他们难以置信,而种朴却没有考虑太多,直接摇头道:“不可能吧,那要得罪多少人?陈副使什么时候有这个胆子了?”
“说是因为提供给绥德城的钱粮不足,必须要加强征收。”韩冈将陈绎的理由平平实实的说出口,等着种家三人的反应。
砰的一声响,种朴当先拍案而起,双目圆瞪,怒发冲冠。他厉声叫道:“他竟敢这么说?!”
“竟有此事?!”种詠也一样吃惊,再次重复追问着,“可是确有其事?!”
“小侄区区一个从九品,编排转运副使作甚!?”韩冈反问道。他是秦州官员,鄜延路的问题根本与他无关,陈绎的小动作也扰不到秦凤去,他相信这一点种詠能想得明白。
“项庄舞剑,意在沛公。”路明阴阴的在旁插了一句,尽力表现自己的存在。
种建中狠狠地一锤桌子,“这是驱虎吞狼之计!”
陈绎的用意,不但种建中想得通透,连种詠和种朴都看得明白。不外乎煽动人心来干扰绥德。即便他的命令最终被阻止,也可以名正言顺的不为绥德城提供足够的钱粮。
种建中又愤愤不平的继续说道:“难怪陈绎下令不得在环州、庆州这些缘边军州发放青苗贷,还说要留常平仓物,准备缓急支用,原来是为了演得更像一点。”
“王相公岂能容得了他?!”路明立刻问道。
韩冈为他解惑:“陈绎正是为了堵王相公的嘴才这么做的。”
陈绎越是用常平仓为借口不肯散财散物,越是用钱粮不足为理由停止发放青苗贷,便越是显得他加强征税的正确性,也更理直气壮地去卡绥德城的脖子。
而且他用绥德虚耗钱粮为借口,停止发放青苗贷,又要留用本该用于青苗贷放贷业务的常平仓储备,等于是用王安石的左手打他的右手——颁布青苗法的是王安石,倡导绥德战略的也是王安石——也许可以让王安石找不到任何处办他的借口。
陈绎算是把世情人心算到了极点,不愧是长于刑名的官员。若是在提点刑狱衙门,他的表现肯定要比转运司要强。韩冈很佩服陈绎,而王安石就不一定了,任何计策都有个适用的范围,若是以力破之,直接办了陈绎,那是什么谋算都没有用。
空气凝重,几人默默地坐着,气氛沉凝的仿佛是在为人守灵。种家叔侄三人都是紧皱眉头,韩冈和路明都挤出同样的表情陪着他们,也就刘仲武,看起来显得很轻松。
“算了……算了……不提这些烦心事了。”种建中照空甩了甩手,似是要将束缚着自己,使得自己难以施展的绊索全数扫开。要想对付陈绎,除非朝堂上有人出手,凭着他们几个,什么办法也没有。“对了!玉昆,你猜小弟今天还碰到了谁?”
“没头没脑,我怎么可能知道。”韩冈看着就他和种建中在说话,其他几人都在便听便喝,便拿起酒壶站起来,给每人都倒了一杯。
“是游景叔!”
“你遇到游景叔了?”韩冈放下酒壶,坐了下来。种建中的话,让他有些遗憾自己走得慢了些。
游师雄游景叔算是韩冈和种建中的师兄了,在张载的诸多弟子中,游师雄的才能也是出类拔萃的一个。以经义大道论,横渠门下,以蓝田吕氏兄弟——吕大临、吕大钧、吕大忠——三人为最,而以兵事论,则是以游师雄为首。
种建中年纪尚幼,但将门子弟在兵学上的才能也不容小觑。至于韩冈,留给众同学的印象,却是箭术还不错,但刻苦过了头的书呆子一个。谁想到他如今已经被荐为官身,现在正要入京递上家状?
不过游师雄并不只是长于兵事,文学一样出色,早早的便考上了进士,是治平二年的龙飞榜出身【注1】,让张载的一众弟子甚为羡慕。而在张载的弟子中,蓝田吕氏兄弟里的吕大忠、吕大钧皆是进士及第。吕大忠中进士比张载还早,吕大钧则与张载同科,即便这样,他们依然敬张载如师长。
游师雄如今在,名望在外,张载的弟子们当然都是佩服不已。尤其是种建中和韩冈这样偏向兵事的弟子,更是如此。
“上次听说游景叔时,他应是在仪州任司户参军,现在到了京兆,是调还是升?”
“什么升、调?”种建中摇了摇头,“他是武功人【今陕西武功县】。今次是到转运司述职,顺便返乡省亲的。”
“人走了没有?”韩冈急着追问。
对于如游师雄这般才能地位皆高的师兄,韩冈自然很有兴趣结交一番。后世讲究四大铁,此时也讲究着同乡、同年、同门,与同为横渠弟子的同门兄弟拉好关系,自己的根基也便会更加稳固。
“今天清早便回仪州了,就在道边匆匆说了几句。”种建中有些遗憾,游师雄进士中得早,跟他和韩冈这样的小师弟只有几面之缘,没能深交,今次巧遇,却又是一叙而别,“说起来,游景叔已历三考,磨勘也过了,大概明年便要转任。若是调出关西,再见可就难了。”
种詠一起叹了口气,他年纪即长,亦久历世情,对此感触更深。此时便是如此,见面难,再见更难。道左一别,再听闻时,也许已是阴阳重隔。
韩冈却是笑着,洒然道:“何必做小儿女态!酒在杯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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