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宰执天下-第7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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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京是在因韩冈而设立的厚生司中任职,而得到了去辽国的机会。现在不忘本,对他的名声很有好处。反正他人微言轻,说多少好话也帮不了韩冈。只要注意不触犯上面的忌讳,多说点其实无妨——韩冈虽然进速,说不定还要十年蹉跎。到时候,未必不能与其一争高下。
两人推杯换盏,说着闲话,忽然一阵喧哗从外面传来。
蔡京放下酒盏,疑惑的看着外面:“又是哪里出了事?”
蔡京好热闹,租的院子靠近街市,平日入夜后,街市上的声音也是不绝于耳。但如今是国丧之期,市面上一下清静了许多,蔡京和强渊明喝了半天的酒,也没有听到什么杂音。
强渊明也停杯不动,担心的道:“可不要是走了水,昨天惠德坊才烧了一半。”
蔡京一听,心中顿时发了急,忙招了外面的元随进来,让他出去打探详情。
元随下去后不久便回来了,向蔡京禀报:“直史,是河东捷报,刚刚从前街上飞捷而过,说是官军在胜州大败辽人。”
“辽人?!”强渊明惊得从座位上跳了起来,“怎么跟辽人动了手?”
蔡京也坐不住了,“速去通进银台司打探详情!”
……………………
“你们先下去吧!”章惇刚进属于他的庭院,就把院中的从人全都赶了出去。在除了他以外,没有第二个人的公厅中坐下,章惇便长吁短叹起来。
章惇这两天脾气见长,让衙中属吏都不敢接近。不仅是为韩冈无罪而受责,更有兔死狐悲的危机感。
蔡确出的主意看似是帮韩冈,其实就是硬生生坐实韩冈的罪名。天子密诏降罪,难道他还能公开上表反驳天子的话?只能捏着鼻子认下,或者就是干脆辞官。
而且更大的问题是天子的态度。韩冈在官场中十年了,不论是什么人,只要在官场中久了,肯定少不了过错,就是他本人没错,亲朋故旧总能挑出错来。现在天子摆明了不保韩冈,那么从韩冈身上、从他的亲朋故旧身上,都是能挑出刺来。
铺开信纸,就着映进西窗中的余晖,章惇提笔给韩冈写信。
天子想要打压韩冈,这一点,相信韩冈本人也知道,既然如此,怎么能给天子这个机会?
韩冈就是太糊涂!
章惇一贯的提笔万言,一边写字,一边分心到韩冈身上。
不论韩冈存了什么想法,都没必要拿着自己的前途为国家去消弭可能存在的祸患。有些事能做,有些事做不得,也不看看官家领不领情!
危身奉上是为忠,但韩冈的危身奉上,不但给了人攻击的把柄,坏了自己的名声,还得不到天子的认同。
公而忘私、国而忘家也不是这么做的。
章惇只想叹气。当年在广西,与韩冈共事的时候,也从来都没见他犯这样的错,怎么如今换到了河东,就变得这般糊涂起来,当真让人觉得纳闷……
给韩冈写信的笔突然间停了下来,章惇疑惑的抬起头,他越是深思,便越是觉得这件事做得不像是韩冈的手笔。作风也不像是韩冈的为人。
莫不是在自污吧?章惇突然想到。但随即又给他自己否定了,韩冈的直脾气,可不会如此。而且他有心光耀儒门气学,更不会让自己的身上占到难以洗脱的污点。
韩冈的品性算是刚正,但从来不是殒身而不恤的性子。以他的才智,就是再糊涂,也不会将自己往火坑里推。身为天下知名的儒者,主张凡事秉仁心,尊礼法,执中道。以中正之道明体达用,眼下的情况却是他走了极端。
难道河东前线有什么事没有报上来?
章惇疑惑着,想着是不是派人去河东走一趟。亲眼看一看韩冈是不是故意这么做。
“枢密,枢密。”来自耳畔急促的呼唤,让章惇回过神来。
“什么事?”章惇带着被打扰的怒意。
“枢密,河东路经略司露布飞捷入京师,说是大胜辽人!”
辽人……还大胜?
章惇楞然片刻,忽又失声笑了起来。笑声渐渐变大,让下面的官吏一头雾水。
抓住了辽人不甘吃亏的性子,硬是借由此事,甚至还顺便将边防城寨给修建了起来,还不惊扰边境的百姓。如此治政、谋算、用兵,便是朝堂中,也是一等一的水平。
辽人犯界,黑山党项乘势作乱,河东军一番苦战,斩首数千,让辽军惨败而归。这件事不就证明了之前韩冈对黑山党项的屠戮乃是先见之明?如此一来,朝廷如何还能以杀良之名,治罪于他,乃至河东军上下?
纵然与辽国之间还有一份澶渊之盟,韩冈将捷报一路宣扬说起来并不合适,但从他和河东军的角度讲,越是宣扬得广,那就越是安全。
在韩冈新近送来的捷报面前,刚刚做出的决议,已经成了一个笑话。御史台对韩冈的弹劾,韩冈可以一句句的驳回来。




第15章 自是功成藏剑履(五)
福宁宫中,赵顼正在听取勾当皇城司公事石得一的报告。
京城之中的流言蜚语,赵顼都能通过皇城司辖下的探事司在最短的时间内得到汇报。而对于他所关心的话题,专司京城伺察的探事司逻卒——也就是俗称中的察子——也能在数日内给予回复。
为了不给朝臣们所欺瞒,以及了解民心动向,对于直抵京城民间的耳目,赵顼一向看得很重。石得一这名看起来并不起眼的内侍,也就是靠了他在探听消息上的长才,成了赵顼所看重的宦官之一。
虽然权位远远比不上正在殿外统领班直宿卫个宫掖的王中正,或是犹在河东的李宪,但能贴近天子,差事又是查人隐私,还有密奏之权,在朝堂上,被文臣提名道姓叱骂的次数在内侍中可是数一数二。
听过了石得一禀报有哪些朝臣在国丧之期依然在私底下饮宴的报告,赵顼漫不经意的问起另外一桩他更关心的事:“韩冈在民间声名甚广,这一次他受弹劾,京城军民是怎么看的?”
石得一心中无奈,终究还是提到了这个问题。斟酌了一下言辞:“回官家的话,外面多说御史台的不是。韩冈献种痘法,救了天下百万幼子,不过杀了两万党项贼而已,就要受人弹劾。都觉得御史台只帮党项人说话。”
“就这些?”赵顼的脸上看不出有何变化,平平淡淡的追问着。
石得一犹豫了一下,又道:“……更有甚者,还讥讽御史台拿了西夏的俸禄,为西夏尽忠……这是国子监中传出来的说法。”
赵顼哈的一声笑:“韩冈还真得人心啊。”
就如监察御史们想踩韩冈上位,多是年轻气盛之辈的太学生们,其实也看不起那些御史。对四夷毫不留情的韩冈,最合年轻士子的脾胃。国子监的舆论对为党项人说话的御史,当然不会有好话。可如果将双方换个位置,御史要杀党项,而韩冈阻止,那么太学生们同样会反过来大批韩冈。
石得一知道以当今天子的才智肯定能了解这一点,可天子的诛心之言,还是让他心惊胆跳。
他偷眼瞟了一眼赵顼,依然不得要领不过伴君日久,还是知道怎么说话。石得一话锋一转,却道:“不过官家以密诏责问韩冈,而不是明正其罪。城中军民听闻之后皆赞官家处置有方,正如当年太祖皇帝处置李汉超一般。”
“哦?”赵顼的表情终于有了些变化,扬了扬眉,“当真有人这么说?”
“回官家,千真万确。臣不敢欺瞒陛下,改易一字。”
太祖皇帝和李汉超之间的事,赵顼知之甚详。听到外面拿太祖待李汉超事来比拟他对韩冈的处置,心中甚喜。
李汉超乃国初名将,为太祖皇帝所重用。以关南兵马都监之职镇守河北北疆,抵御辽人入寇。在军事上,李汉超做得很好,但他私下里却做了许多犯法之事。甚至强索一富户四千贯,不肯偿还,并劫掠其女为妾,逼得那富户来敲登闻鼓,将状子递到了御前。
太祖皇帝得知此事,亲自召见了这名富户。先以酒饭好生招待了,之后问他:“你的女儿原本要嫁给什么人?”富户答道:“庄户人家。”太祖又问:“李汉超未来关南的时候,契丹对你们怎么样?”答曰:“岁岁苦其入寇。”再问:“现在还是那样吗?”富户则摇头道:“不是了。”太祖由此便质问道:“李汉超乃朕之贵臣,你女儿能嫁给他做妾,岂不强于做农妇吗?假使李汉超不守关南,你还能保有家人财产吗?”将富户问得哑口无言。
不过太祖皇帝要是这么偏袒守臣,也不会这么让人敬佩他的手段。
等他将告御状的富户责遣之后,转回来,赵匡胤又遣使去质问李汉超:“家用不足,为什么不告诉朕,而向平民百姓告贷?这一次朕且宽贷你,以后这样的糊涂事决不能再犯!”并赐给李汉超银数千贯的财物;“速将借贷和人家的女儿还回去,日后如有所阙,可向朕来要。”
因为太祖的这番回护,李汉超感激涕零,并誓死报之。镇守关南十七年,军政皆有所成就,得士民敬服。
这就是太祖皇帝御下的手段,赵顼一向是极为佩服的。之所以同意蔡确的提议,也正是想到了太祖皇帝的先例。
如今御史台的弹劾如同狂风暴雨,遇上这样的情况,就是当朝宰辅也支撑不住,只能避位待罪。现在赵顼将弹劾都拦住,只下密诏责问,做臣子的只有感恩戴德的份。而之后论功行赏,谅韩冈也不敢奢望侧身西府。
这是最好的手段。赵顼所欣赏的祖宗之法,是包括异论相搅在内的御下之术,比起已经陈腐不堪的法度,控制朝堂的御下手段,才是万世不磨,值得承袭的宝贵遗产。
正想着,却听见外面通传说是干管通进银台司的宋用臣求见。
依例只有军情才得连夜送入寝殿,赵顼一面猜度着不知又是哪里的军情,一面招了宋用臣进来。
“宋用臣,是哪里的军情?”赵顼问道。
“官家,是河东捷报。”宋用臣双手托着一封实封状,一个字也不多说。
“捷报?”赵顼从鼻子里发出一声笑,“这一回又是多少斩首?两万五还是三万?黑山党项怕是都给他杀光了来换功劳。”
他边笑着,边接过用火漆和河东路经略司印封缄的捷报。
展开来,赵顼只看了几行字,呼吸便是一滞,表情也顿时变了。
用眼角的余光发现天子展着捷报的一双手轻轻颤着,双眼死死盯着奏章,脸色一阵红一阵青。石得一心中疑云大起,瞥了宋用臣一眼,却只见他垂头看着脚尖,身子如同枯木一动不动,连呼吸都轻了。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这是宫中为防迁怒时最标准的做法。显然宋用臣已经知道天子看到了河东奏报后定然会由此反应。
韩冈到底报上的是什么捷报啊?!石得一疑惑难捱的心中大叫,随即学着宋用臣的样子,做起了木雕土偶。
随着时间的变化,殿中原本还算轻松的气氛,一点点的僵硬起来。越来越多的内侍感受到了天子心中正在酝酿积蓄的怒火。无一例外,他们都学着石得一和宋用臣的样子,一点动静都不敢发出来。
不知过了多久,在静如子夜的大殿中,忽然出现了一声压抑到极致的低语:“下去……”
石得一愣了一下,“官家?”但宋用臣跪下来的一声‘奴婢遵旨’,立刻让他后悔不迭。
“下去!!”赵顼随即一下提高了嗓门,厉声道,“你们两个都下去!”
石得一如释重负,同样跪下来磕了几个头,飞快的小碎步,与宋用臣一同倒退出了殿。
赵顼坐在御榻上,心中羞怒交加。来自河东的这份捷报,不仅是韩冈回击御史台弹劾的最佳武器,也让他这个天子在万民面前丢尽了颜面。
辽人突袭胜州,归附的黑山党项在契丹奸细引领下起兵呼应,幸而河东军早有所备,将计就计大败辽师。
这一战,韩冈是眼光长远,深谋远虑,洞悉了辽人的奸谋,让胜州得以保全。可御史们便成了在定国安邦的贤臣背后捅刀子的小人,让亲者痛仇者快。他这个皇帝,也是不辨是非的昏庸之君
以赵顼对臣子们的了解,御史之中肯定有得知这份捷报也不肯服输的人。到时候,改为弹劾韩冈挑起边衅,那更是在天下人面前坐实了奸臣陷害忠良的判断。
“王中正!王中正!”赵顼提声唤了两句,这才想起来王中正今夜是在殿外领班直宿卫。便命殿门处的黄门,“童贯,去招王中正来。”
童贯听了吩咐,连忙转身出外,片刻之后,王中正就奉旨匆匆入殿。
赵顼没有多言,只是让人将河东捷报交给王中正。
王中正一看,才知道为什么方才在外面见到石得一和宋用臣时,正在交头接耳的两人的表情会那么古怪。
的确是皇帝做得岔了,脸皮都给刮下来了。而且天子为什么要招自己过来,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官家。”王中正没有蠢到恭喜赵顼胜州大捷,而是小心的问道,“辽人在胜州输了一阵,是不是要河北加强防备?”
“有郭逵在,担心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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