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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商会-第3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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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骗人!”碧瑶忽地站起,将筷子啪地朝桌子上一摔,“我到鸡叫都没睡!”两手捂脸,哭着跑向后院。

齐伯倒是傻了,干脸坐在那儿。秋红怔一下,放下筷子,紧追出去。

碧瑶一气跑进自己闺院,坐在亭子里正自伤心,隐约传来顺安的朗朗吟咏声。声音来自后院,由小到大,略带一丝他从甫韩氏那儿耳濡目染的南词腔调:“碧云天,黄花地,西风紧,北雁南飞。晓来谁染霜林醉?总是离人泪。恨相见得迟,怨归去得疾……马儿迍迍的行,车儿快快的随……听得道一声去也,松了金钏;遥望见十里长亭,减了玉肌。此恨谁知……”

碧瑶心里烦透了,拼命捂住耳朵,可那声音犹如一把钻,隔着房子和围墙,一字接一字地直钻过来。

碧瑶越听越火,猛然擦干泪水,冷笑一声,跳下亭子,黑起脸走过去。

后院正中,顺安坐在一个矮凳上,跟前摆着一摞书,就着从西天边一层厚厚黑云的缝隙里钻过来的最后一抹辉光,正拉开长腔,抑扬顿挫地吟咏。

碧瑶越走越近。

“见安排着车儿、马儿,不由人熬熬煎煎的气;有甚么心情花儿、厣儿,打扮得娇娇滴滴的媚;准备着被儿、枕儿,则索昏昏沉沉地睡;从今后衫儿、袖儿,都揾帮重重叠叠的泪……”顺安感受到是小姐来了,且越离越近,吟得越发起劲。

“哟嗬,啥人在此吟唱古韵哪,介好听哩!”碧瑶在离他十几步处站定,压住火气,半带嘲弄道。

“小姐……我……”顺安稍显尴尬,起身揖道,“刚买回几本书,见天色尚早,就在此处品读,谁想看得入迷,吟唱出声,有扰小姐了!”

“嗬,没想到大男人也欢喜小女人的书哩!”碧瑶的语气越发嘲弄。

“莫非小姐也欢喜这些书?”顺安故作惊愕。

“欢喜,欢喜,欢喜死了!”碧瑶黑沉起脸。

“敢问小姐欢喜的是哪一本?”顺安拿过几册书,殷勤地介绍,“我这里有《西厢记》《拜月亭》《墙头马上》和《倩女离魂》,一总儿四本,号称元代四大名曲,清一色天一阁读本,堪称上品哩。”

“这几本我都欢喜。”

“太好了。小姐若是欢喜,小生双手奉送。”

“这就奉送吗?”

顺安双手捧书,走到碧瑶跟前,弯腰揖个大礼,模仿戏台上的小生做派,拉开长腔道:“些微薄礼,不成敬意,望小姐笑纳,玉览!”

碧瑶一把接过,冷笑一声,噌噌噌噌,一本接一本撕作两半,啪地摔在地上,猛踏几脚,咚咚咚咚大步离去。

“小姐,你……”顺安没想到是这结局,结巴道。

“叫丧呀你!”碧瑶顿住步,叉开腰,恶狠狠地回他一眼,“难道本小姐不能撕掉属于本小姐的书么?”扭个身,扬长去了。

顺安呆了。

鸿运赌场的雅院子里,阿根脚步匆匆地打外面进来,见老千庞正与王探员在聚精会神地下棋,躬身候在一边。

“讲吧。”老千庞的眼睛仍旧盯在棋盘上,声音却冲他飞来。

“回禀师父,”阿根哈腰道,“小的查清爽了,姓章的原有六人,新近又收容两个小瘪三,一道住在棚区里,连续数日在白渡桥上作案,专门选择黄昏之后、夜色降临之际出手,北边巡捕来了,朝南跑,南边巡捕来了,朝北跑,就跟耗子似的,这几日捞到不少,还没有失过手哩!”

老千庞缓缓看向王鑫。

“嗯,该将军了!”王鑫摸起一马,啪地落下。

见阿根仍在发愣,老千庞白他一眼:“王大人发话了,你还傻愣什么?快去,照我讲定的,逮上几个,扭送巡捕房!”

“是。”阿根转身去了。

是夜九时左右,一个黑影飞也似的跑进棚户区,推开房门,靠在门框上,呼呼喘气,带着哭腔道:“阿哥,阿哥——”

正在与养伤的四弟清点战利品的章虎急走过来,见是阿青,心里一沉,急道:“出啥事体了?”

“阿哥,我……”阿青上气不接下气,“我跟阿黄、阿波去做……做生意,没提防巡捕房的人换成便装,在桥两边伏着,把阿黄、阿波几个全抓走了,只……只我一人逃出来!”

章虎倒吸一气,愣怔许久方才回过神来,走到一个大坛子前,抱起坛子,倒出里面的所有银子,装进一只钱褡子里,对阿青道:“走,跟我去趟巡捕房!”

二人赶到巡捕房,见不下五六人候在大厅里,或愁眉苦脸,或怒骂不止。不用问就晓得他们是等候报案的受害人。

看到他来,一个包打听模样的走过来:“是来报案的吗?”

“是是是!”章虎连连揖礼。

那人打量他一眼:“叫何名字?”

“在下姓章,叫章虎!”

“哦?”包打听没有再问,拿眼扫他一阵,招手道,“你跟我来!”

章虎略怔一下,让阿青候在厅里,抬腿跟他走去。

二人绕过几个廊,来到边角一个房间。

包打听敲门道:“王巡捕,你要的人到了!”

屋里传出一个声音:“让他进来!”

包打听打开门,推章虎一把:“进去吧!”复又关上房门,回身去了。

一张大几案后面,王鑫用指节轻扣桌面,两眼不住地上下打量章虎。章虎二话不说,扑通跪地,倒头就拜。

王鑫悠悠问道:“你叫章虎?”

章虎叩道:“小的章虎叩见大人!”

“你来此地,可是要报案的?”

“小的不敢。”

“哦?”王鑫再次轻扣案面,“你非来报案,又有何事?”

“小的是特意来孝敬大人的!”章虎从腰中掏出钱袋,双手捧过头顶,跪前几步,将钱袋恭恭敬敬地摆放在案上,复又跪着退至原处,叩拜于地。

“呵呵呵,”王鑫笑过几声,提起袋子,哗啦一声倒在案面上,神态悠然地码起银元来,一边码,一边看向章虎,“小伙子,讲讲看,你我素不相识,这半夜三更的赶来孝敬,总该有个讲法吧!”

“大人,小的有眼不识泰山……”章虎连连磕头,痛哭失声。

“你这哭的是哪般呀!”王鑫将那堆银元码成三个高摞,伸指一弹,三摞银元哗啦一声全部塌倒,撒得满案子都是,还有不少蹦落到地上,发出一声声脆响。王鑫不慌不忙地一个个拣起,重新再码,就如在玩一场游戏。

“大人,”章虎忖出什么,越发哭得伤心,“小的此来,是特意求您高抬贵手。小的有几个兄弟,近日在白渡桥上拣了几个包包,给大人您添麻烦了。”

“是哪能个拣的?”王大人呵呵笑着问道。

“这……大人明察秋毫,小的就不多讲了,只请大人宽宏大量,放几个兄弟一马。他们几人,一是苦于生计所迫,二是小的疏于管教,只要大人高抬贵手,小的保证……”

“呵呵呵,”王鑫抬手打断他的话,“不瞒你讲,你们几个小阿飞,本大人早就盯上了。之所以放你们几日,是本大人一时性起,想跟你们玩一场猫捉耗子的游戏!”

“是是是,大人虎威,小的将铭心刻骨,再不敢冒犯了!”

王鑫将案上银元全部码完,这又绕过案台,弯腰捡起地上的银元,再次回到案后,码齐,看向章虎:“嗬,小伙子,你这孝敬倒是不少哩,怕是不下一百块嗬!”

“些许薄礼,难成敬意,望大人笑纳!”

王鑫爆出一声长笑。

“大人,小的手头不济,只……只有这点了!”章虎以为他嫌礼小,苦丧起脸道。

“礼是心意,不在多寡,是不?”王鑫止住笑道。

“谢大人了。小的还求大人高抬贵手,宽谅他们一次,也算是赏小的一个薄脸,给他们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

“要我赏你个脸倒是不难,”王鑫弯出指节,跟始见面时一样,缓缓敲起案面来,“可你也得赏本大人个薄脸才是!”

“小的乐意为大人效劳,请大人吩咐!”

“本大人还想再玩这猫捉耗子的游戏,你得奉陪。”

章虎打个寒噤,重重叩地:“大人明鉴,小的再也不敢了!”

“这么说,你是不赏本大人这个薄脸了?”

章虎嗫嚅道:“小的不敢,真的不敢了!”

“本大人让你玩,你玩就是,有何不敢?”王鑫把话点明道。

“这……”章虎抬起头,一脸茫然地看向王鑫。

“你过来。”王鑫招手。

章虎起身,凑到他跟前。王侦探对他耳语一阵,章虎连连点头,喜形于色。

“小子,既然你赏了本大人这个面子,那几个小兄弟你可以领回去了。”王鑫将三摞银元啪地按倒,推到他前面。“至于这几摞银角子,你也拿回去吧。”

“这是小的孝敬大人的,哪能收哩?”章虎复推回去。

“做生意得有本钱,是不?这点银子,你且拿去做个本钱,待生意做大了,你再来孝敬本大人不迟。”

“谢大人恩赐!”章虎收起银子,复退几步,跪在地上叩道,“大人,小的还有一求,再请大人恩赐!”

“讲吧。”

“小的来到上海,举目无亲,想认大人为干爹,不知大人……”

“这……”王鑫迟疑一下,“难得你有这份心意。只是,我没比你大多少,认干爹不妥,就认你做个弟子吧!师徒无大小,在个辈分而已。”

章虎正正衣襟,朝王鑫拱手道:“师父在上,请受弟子一拜!”跪地连磕三个响头。

接后几日,大英租界风声乍起,一出又一出猫捉耗子的大戏轮番上演。商店遭抢,路人被劫,一连串阿飞骚乱事件接连发生,并在“金凤银楼大劫案”中达到峰值。

金凤银楼位于南京路邻近外滩处,是申城名门淑女购买金银玉饰的不二之地,一向守护甚严,从未有过劫案发生。这日中午,一个不下五人的蒙面劫匪持枪登门,绑起两个守卫,抢走饰品后大摇大摆地走出店门。老板闻讯,急带几个伙计远远追在劫匪后面,边追边叫:“抢银子喽!”“快来人哪!”闹得租界里惊天动地。巡捕房闻声而动,警哨迭起,待十几个巡警飞奔过来时,劫匪踪影皆无。众巡警表情沮丧,无功而返。

“偏巧”的是,这日有两名记者在附近楼上用餐,“及时”伸出相机,居高临下,将这“壮观场面”连拍几张照片,然后又“顾不上吃饭”,于“第一时间”走访银楼,接连写出数篇精彩文章,闹得申城上下沸沸扬扬,“银楼劫案”成为上海滩第一大案。

银楼劫案没过两日,一洋人的手提箱在大街上公然遭抢。警哨响起,王鑫一马当先,如飞般追上抢匪,“孤身”与两名“凶狠阿飞”经过近一刻钟的“贴身肉搏”,将二人“捉拿归案”,手提箱物归原主,洋人冲王巡捕竖大拇指的照片赫然报端。

数日过后,上海滩第一大案“告破”,破案的仍是“神探王鑫”,说是王神探在“巡夜时”发现一人形迹可疑,跟踪而去,意外“巧遇”六名劫匪“坐地分赃”。也是“艺高人胆大”,王鑫不及回去叫人,当即掏枪堵在门口,放声大喝:“劫匪休走,我是巡捕房的,你们被包围了!”六名劫匪吓得“屁滚尿流”,情急之下,吹灭灯,从后墙“破窗而逃”。王神探截获部分赃物,经“金凤银楼确认”后,“物归原主”。“金凤银楼”特别赠送巡捕房华探所一块镀金匾额,上面题写四字:“神探王鑫”。

一时间,神探王鑫威名大振,没过几日就被巡捕房“破格”提升为华探所探长。

没几日折腾,章虎等人无不鸟枪换炮了,不但个个衣着体面,住家也从棚户区搬出,租在附近一条颇为体面的弄堂里,房间宽绰,有个大院子,院门处还有个小门楼,门楼前还有棵又高又大的香樟树,浓荫把大半个院子遮了个严实。

在王鑫荣升探长的当日,章虎使人从餐馆里叫来两桌丰盛的佳肴,搬来几坛老酒,与众兄弟在新宅院里捧杯把盏,吆五喝六,庆祝师父高迁。

“小娘比,我们这苦日子总算熬到头了。”阿青兴奋地举杯。

“是哩,”新加入的阿黑讨好他道,“阿青哥,你不晓得,我让王探长抓到那阵儿,当真吓得不轻。王探长的功夫,真正神哩,那双手就跟铁钳子似的。”

“阿黑兄弟,”章虎听到,举杯过来,“大哥让你受苦了。大哥敬你,还有阿亮,没有你俩加入,就没有大哥的今天,也没有众兄弟们的兴盛嗬!来,大哥先干为敬!”一饮而尽。

阿黑、阿亮受宠若惊,各自举杯饮下。

“阿黄,”章虎的目光扫向阿黄,“那桩事体,打探出来没?”

“打探清爽了。”阿黄应道,“除去茂升钱庄,鲁家另有十二家铺面,生意做得大哩。”

“阿哥,”阿青恨道,“不能放过姓鲁的了!早晚想起那桩事体,我就憋屈!”

章虎眉头凝起。

“阿哥,”阿黄凑近他,“我还打听出一桩事体。这十二家店中有一家叫茂平谷行,掌柜姓马,是姓鲁的大舅子,也是个远近知名的老瘪三。这老瘪三有两大嗜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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