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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宵露白-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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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追不上了么?

  江岸边寻到了骑来的那匹战马,寒池扬手做鞭,胯下夹紧,骏马长肆一声,放足急奔。

  伏在马背,她的身子起伏起来,面容却是静而淡漠的,是真的没有波澜。她也并不觉得悲伤,只是有些无所依凭的虚浮之感,心里空落落的,仿似内里了无一物。

  她到这时才晓得,原来这些年来自己并非一无所恃,孤身独立在这苍冷世间。

  ——顺从他也罢,拂逆他也罢,始终都有这个人在。

  昨夜之前,她从没有想到,原来有这样一日,这个人可以不在身边。他不在身边了,她便觉茫然得不知所措了。

  旻帝的船队溯江东行,速度慢得异乎寻常。当朝霞漫天,金色旭日融散浓浓江雾之时,寒池的马已赶上船队的尾翼。

  五船一排横江同行,前后有十排之多。原来爻帮、少林、乾坤、渡月、天华之后尚有大燮精兵围困孤岛。昨夜,原是再劫难逃。

  寒池目光搜索,终于锁定船队中央一艘战船,船长二十宽十丈,桅杆上一面黑底缎面绣金龙锦旗。甲板上伫立了一人,衣袂迎风,银灰色宽袍背面也是金丝密绣,一条溢彩巨龙仿若活物,张牙舞爪,腾云便要飞去一般。

  寒池唇边漾起一抹清冷笑意,胯下战马似感觉到了自主人身上散发的凛冽杀气,连鬃毛都横飞而起,如风般向前疾驰。

  战马长肆骤停之时,那黄色人影一跃而起,如离弦之箭,向江中扑去。

  护驾战船上的大将早看到岸上一人一马,蓝因刚刚下令弓箭手戒备,那黄衣人竟如迅雷般的已然扑到。他喝:“放箭!”那人影从头顶越过,蓝因抽剑一挺,那人不避,身子疾落,擦利刃而过,脸颊划下一道血痕。

  竟是个女子。蓝因一怔之下,那女子再次腾身,飞扑向第二艘战船,她手上那柄长剑在阳光下耀眼夺目,凛然杀气直指中央王舰。

  “南府钺炽!”蓝因高喝,心中并不惊惶。有天华教众护法在,圣上安危高枕无忧。

  果然,她人到第二艘战船时被三四人围住,蓝因见那柄钺炽晃出一团团银雾,数人围攻之下犹能进退有度,攻守自若,心中暗赞:名不虚传。

  也没听见那女子惊呼惨叫,身子平平的摔了出去,银剑仍没脱手,于是一人一剑堕入滔滔江水,蓝因忍不住扶弦去看,淡淡黄衣在水面上浮了一下,就向江底深处沉去,原来她受掌风急迫已然昏迷了,江流西下,那沉入水中的身体也向后飘去。

  旻帝遥遥看见甲板上的争斗,此时有人来报:“刺客是南府钺炽,被左护法击退,已然堕江。”

  他转过脸来,望向船舱,舱内一人面容隐在暗影之中,他看见那唇角微抽,却仍是没有开口。

  旻帝一笑,下令道:“把人救起来。”

  蓝因一直看住那身影,听讯后随即踏了江水追去,落水时激起一片极大浪花,余人看得明白,那身手极快,一手便捞住了,不由都喝了声彩。

  旻帝向舱内道:“救起来了,不要担心。”他的脸背了阳光,可那酷似的轮廓依旧历历可辨。

  旻帝轻叹一声,转过脸去,微微扬起面孔,阳光刺痛双目,他便闭上眼睛,喃喃道:“当年我对阿婧,如果也像你对这女子一般,这一切便不会发生了。”

  

第十章 执手
十 执手

  冶江浩浩汤汤,有如一条巨龙在两岸崇山峻岭之间蜿蜒。到了这一处,但见南北各有一座高耸入云大山,峭壁嶙峋都向江面倾倒,江水被逼迫龙身陡窄,湍流轰鸣,险滩暗礁无数,船便不能再向东行了。

  船队在北岸停泊,天华教众人弃舟登岸,甲板上铺下一方金红大毯,连接岸边渡头。几位护法在船舷两旁垂手侍立,看旻帝缓缓的踱步上了岸,仍守在船头并不随驾。

  蓝因部下一千武士早早登岸恭候,见那银灰色颀长身形向自己走来,赶走几步,跪地行礼,双手托一把长剑,道:“陛下,钺炽剑在此。”

  旻帝看那剑时,朝日万丈光芒被山体挡在身后,巍巍高崖投下巨大暗影,眼前却是银辉一片,如水银泻地,更像满月出云。他抬手在那刃面上虚抚而过,离了几寸的距离,掌心中仍能感到丝丝凉意,抚到剑尖时,手已是冰冷了。

  “大凶之器。”

  蓝因愣一愣,这柄剑不知多少人梦寐以求,他手捧此剑,心里亦难抑兴奋之情,但这四字入耳,便如一盆凉水浇下,再无半点渴思之意。

  旻帝命道:“送到舱内。”

  蓝因又一愣,却不敢迟疑,应道:“是!”转身便向船上去,众护法看他捧剑入舱,互视一眼,脸上虽不动容,双手却暗暗握得紧了。

  旻帝抬首仰望面前这座形状奇特的山峰,过一刻,转过身来,向船上人道:“这里才是你母亲殉难之地,若要报仇,便跟我来吧。”说罢举步上了登峰山径。

  众护法和北军诸人看到白衣男子持剑而出,各自退开一步,让出道路。那年轻男子似有迟疑,微微仰首,也看那山峰。众人都留神去望他容貌,长眉凤目,薄唇如削,一副极深刻轮廓,周身华贵之气让人一见心折。众人一望而垂首,都想:确实像极了。

  不知为何,旻帝脚步迟缓,仿似每一步走得都甚吃力。小半个时辰过去,方到山腰。他停一停步,回首看那男子在十步之遥也停了。他走得慢,那男子也跟得慢。剑是垂下了的,要去看那面上神情时,却是故意微微一侧,避开他目光。

  旻帝一笑,回身指着山路尽头道:“不知那株老枫还健在否?”

  那男子迟疑一下,自他身旁越过,径自往山顶快步而行。

  山顶一处平台,黄石地上光秃秃片草不生。枫树却是生在峭壁之上,满枝红叶挡住一处断崖,崖下冶江湍急奔流。

  楚天望那江水,这一跳,应是粉身碎骨了。

  那银灰色人影还在山道上蹒跚前行。他身姿峻拔,也是四十左右年纪,只眼角略带皱纹,看去依旧英采勃勃。然而这条山路走来,千辛万苦,那副威容英姿,一步一步的,慢慢憔悴下去。

  昨日江南岸边,看过另一张脸上,有一般无异的憔悴容颜。

  楚天看他上来,转过脸去,目凝江水。

  旻帝笑得无奈:“一个字都不肯说么?你母亲在上面看着我们,此刻一定很伤心了。”

  楚天唇角微颤。

  无语。

  等一刻,旻帝眼眶慢慢有些湿润,终于长叹一声,黯然道:“下山吧。我派人送你过江”

  他举步下山,却听身后人问道:“当日,她为什么不肯跟你走?”

  旻帝目中落下泪来。

  “因为……”

  楚天等这回答,那背脊轻颤,良久不再说话。

  “为什么?”他再问,冷的声音。

  “因为……因为她知道,我的心里有更重要的东西,而另一个人却是全心全意的对待她。”

  旻帝转过脸来,两人四目终于相视,静静凝视彼此片刻。

  旻帝垂下眼帘,听山风呼啸,江水滔滔,缓缓说道:“我为这片江山把心爱的女子送到另一个男人怀中,她帮我达成了夙愿,却终于也弃我而去。”

  楚天看那凄楚锥心神色,冷冷开口:“重头再来,你亦不悔。”

  旻帝看他一眼,一笑,道:“不错。”深深吸气,冷冽江风入口,颊上泪被吹干。他再抬眼时,那双眸已复贯有神采,晶光粲然,楚天看入眼中亦觉神魂一荡。

  旻帝道:“我只后悔一件事情——当日不该听从阿婧遗命,而应毙穆王于剑下!”

  楚天心中一凛,那摄人语声却又和缓了,看着他脸微笑道:“我竟也会一时心软,酿成了今日的相见不相认。”

  楚天看那眸中殷切之意,竟不能抵挡,只得垂眼避开。

  旻帝叹息:“他养育你二十年,你们原该有些感情的。然而,倘若他对阿婧仍有一丝情意,昨夜之事怎会发生?”

  楚天默然。

  旻帝望他深沉面颊,微笑道:“他一定料想不到,早在十八年前,阿婧临终之日,我已从她口中得知真相。”

  楚天望向崖下,喃喃道:“原来她心里还是只有你一人而已。”

  旻帝一震:“你说什么?”

  楚天漠然看他一眼:“原来你还不明白。”

  旻帝道:“你去哪里?”

  “去找穆王!”

  红影谷中军大营上空,处处白幡飘扬,人人臂上系一白条布,全军哀容。

  中军统领付龄裕听得禀报,急匆匆迎出大帐一里之外,见两个人影一白一灰自江边而来。

  他未曾看清,率部将二十余人一齐拜倒于地。

  “末将跪拜殿下金安!”

  楚天看他臂带白孝。

  付龄裕叩头哀声道:“殿下节哀顺变,老王爷已于昨夜薨逝了!”

  楚天一震,颤了声音:“怎么回事?”

  付龄裕道:“南宫先生传下哀讯,老王爷病逝厄疾,昨夜急转而下,不能等到殿下归来,便……”他连连顿首,不能再说下去。

  面前人影一晃,南王已向黛螺顶方向奔去。他身后跟随一人,颀长身材,甚是挺拔,中军众人匆匆瞥见那人容貌,都大吃一惊。

  黛螺顶山峰已成一片白色海洋,枫林遍挂白色灵幡,秋风吹拂,红叶与白带共舞,发出“沙沙”哀戚之音。

  秦一泓在山脚恭迎御驾,站起身时目光落在南王身后,脸上变色。那人却只微微一笑,秦一泓不敢再看,那人眸中威冷之厉竟不逊少主半分。只有眼眉鬓角已然风尘,显出几许苍茫之态。

  ——这人是谁?

  忽想起一人,秦一泓心中更加惊疑了。

  ——倘若真的是他,孤身深入南府几万大军之中,竟可如此坦然无惧?

  山顶广厦一片静谧,穆王停灵厦中卧室,尚未入棺。

  南宫朔在门口等候多时,看到楚天时,从不动容的脸上喜极而泣。他竟未看到身后还有一人,躬身一揖,抬首来拭泪道:“王爷担心小主公安危,临终亦不能阖目!”

  楚天一震,奔进屋去。

  南宫朔看那身影进去了,转了脸来才发觉面前站着一人,惊得呆了,嘴微张开,愣了半晌,终于双膝一屈,拜身道:“南宫朔叩拜旻帝陛下万岁!”旁边秦一泓听见虽早料到,仍感震惊不已。

  旻帝冷冷眼眸看南宫朔抬起面孔。南宫朔迎他目光,含泪微笑道:“恭喜陛下父子团圆。”

  旻帝冷笑道:“多谢你妙计相助。”

  南宫朔垂首叹了一声,凄然道:“是此计害死王爷,我是罪孽深重之人。”

  旻帝皱眉不语。

  南宫朔又落下泪来,哽咽道:“二十一年来,穆王处心积虑等待这一日,但昨夜那孩子走后,他无法心安,自知后悔晚已。他是早已生无所恋之人,但没想到临去之时仍要担负如此深深愧疚。”他泪痕纵横,说道这里一顿,脸上忽露出欣慰之色。

  “好在大错没有酿成,王爷去到九泉之下,也可安心与婧夫人相见了!”

  旻帝愣愣看他含泪而欣然微笑脸孔,呆了半晌,长叹一声,转身离去。

  寒池醒来时,漫眼红叶纷落如雨,她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这是天堂?自己死后不该入下地狱去么?

  ——但是地狱,怎会有景如是?

  她恍惚间看见一个熟悉人影,揉一揉眼睛,看清楚了,心中一动。只是多年来一直习惯了淡漠,如今死别重逢也只跨了一步,便站立不动。

  楚天盘膝坐在不远处枫树之下,右手擎一把长剑,左手轻轻拂过薄刃,双目凝在银芒寒光之上,眸中尽是不舍爱怜之意。他看得出神了,并不觉她已然转醒。

  寒池看他忽然站起,双手捧剑,径直走到山崖之畔,崖下江涛呼啸随风声传入耳中。楚天双手向外一送,长剑脱手直落下崖去。

  “啊!”

  寒池大惊,奔去伸右手疾抓。

  哪里抓的到?只见钺炽剑如秋日红叶般飘摇下堕,瞬间落入江水之中,银芒在浪尖一闪,迅疾末入被朝霞映得殷红的潮水中去了。

  寒池惊呼的嘴唇犹微张着,右手伸在半空,眼睛死死盯住崖下江水,希望还能寻到一点佩剑的影子。

  忽然的,掌心一暖,她那只握了多年剑柄的手被他执了去。

  楚天道:“寒池……”

  她的目光转去,他微微一笑。

  千言万语都幻做漫天红叶,在灿烂秋阳下翻飞成舞。

  寒池把头垂下,目中落下泪来。

  这么多年来,第一次的恣意让滚烫的泪水浸透了脸颊。

  她看不见他的脸,只听那声轻唤。

  “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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