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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雪岩-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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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总是米,到哪里都一样。缺多少就地补充,我的意思是,在上海买了米,交兑足额,不就没事了吗?』

他的话还没有完,王有龄已经高兴得跳了起来∶『妙极,妙极!准定这么办。』

『不过有一层,风声千万不可泄漏。漕米不是少数,风声一漏出去,米商立刻扳价,差额太大,事情也难办。』

『是的。』王有龄定定神盘算了一会,问道,『雪岩,你有没有功名?』

『我是一品老百姓。』

『应该去报个捐,哪怕是「未入流」,总算也是个官,办事就方便了。

现在我只好下个「关书」┅┅『王有龄又踌躇着说,』也还不知道能不能聘你当「文案」?『

『慢慢来,慢慢来!』胡雪岩怕他为难,赶紧安慰着他说。

『怎么能慢呢?我要请你帮我的忙,总得有个名义才好。』王有龄皱着眉说,『头绪太多,也只好一样一样来。雪岩,你府上还有什么人?』

『一个娘,一个老婆。』

『那我要去拜见老伯母┅┅』

『不必,不必!』胡雪岩急忙拦阻,『目前不必。我住的那条巷,轿子部抬不进去的,舍下也没有个坐处,你现在来不是替我增光,倒是出我的丑。

将来再说。『

王有龄知道他说的是老实话,便不再提此事,站起身来说∶『你先坐一坐,我就来。』

等他回出来时,手里拿着五十两一张银票,只说先拿着用。胡雪岩也不

客气,收了下来,起身告辞,说明天再来。

『今天就不留你了。明天一早,请你到我局里,我专诚等你?还有一件,你把府上的地址留下来。』

胡雪岩住在元宝街,把详细地址留了下来。王有龄随后便吩咐高开,备办四色精致礼物,用『世愚侄』的名帖,到元宝街去替『胡老太太』请安。

高升送了礼回来,十分高兴,因为胡雪岩虽然境况不佳,出手极其大方,封了四两银子的赏号。

『我不肯收,赏得太多了。』高升报告主人,『胡少爷非叫我收不可,他说他亦是慷他人之慨。』

『那你就收下好了。』王有龄心里在想,照胡雪岩的才干和脾气,一旦有了机会,发达起来极快,自己的前程,怕与此人的关系极大,倒要好好用一用他。

第二天一早,胡雪岩应约而至,穿得极其华丽。高升早已奉命在等候,一见他来,直接领到『签押房』,王有龄便问∶『那家钱庄在哪里?』

『在「下城」盐桥。字号叫做「信和」。』

『请你陪我去。你是原经手,那张笔据上是怎么写的?请你先告诉我,免得话接不上头。』

胡雪岩想了一下,徐徐念道∶『立笔据人候补盐大使王有龄,兹因进京投供正用,凭中胡雪岩向信和钱庄借到库平足纹五百两整。言明两年内归清,照市行息。口说无凭,特立笔据存照。』

『那么,该当多少利息呢?』

『这要看银根松紧,并无一定。』胡雪岩说,『多则一分二,少则七厘,统算打它一分,十个月的工夫,五十两银子的利息也就差不多了。』

于是王有龄写了一张『支公费六百两』的条谕,叫高升拿到帐房。不一会管帐的司事,亲自带人捧了银子来,刚从藩库里领来的,一百一锭的官宝六锭,出炉以后,还未用过,簇簇光新,令人耀眼。

『走吧?一起到信和去。』

『这样,我不必去了。』胡雪岩说,『我一去了,那里的「大伙」,当着我的面,不免难为情。再有一句话,请你捧信和两句,也不必说穿,我们已见过面。』

王有龄听他这一说,对胡雪岩又有了深一层的认识,此人居心仁厚,至少手段漂亮,换了另一个人,象这样可以扬眉吐气的机会,岂肯轻易放弃?

而他居然愿意委屈自己,保全别人的面子,好宽的度量!

因为如此,王有龄原来预备穿了公服,鸣锣喝道去唬信和一下的,这时也改了主意,换上便衣,坐一顶小轿,把六锭银子,用个布包袱一包,放在轿内,带着高升,悄悄来到了信和。

轿子一停,高升先去投帖。钱庄对官场的消息最灵通,信和的大伙张胖子,一看名帖,知道是抚台面前的红人,王有龄三字也似乎听说,细想一想,恍然记起,却急出一身汗!没奈何,且接了进来再说。

等他走到门口,王有龄已经下轿,张胖子当门先请了个安,迎到客堂,忙着招呼,泡茶拿水烟袋,肃客上坐,然后陪笑问道,『王大老爷光降小号,不知有何吩咐?』

王有龄摘下墨晶大眼镜,从容答道∶『宝号有位姓胡的朋友,请出来一见。』

『喔,喔,是说胡雪岩?他不在小号了。王大老爷有事,吩咐我也一样。』

王有龄停了停说∶『还没有请教贵姓?』

『不敢!敝姓张,都叫我张胖子,我受敝东的委托,信和大小事体都能做三分主。』

『好!』王有龄向高升说道∶『把银子拿了出来!』接着转脸向张胖子∶『去年承宝号放给我的款子,我今天来料理一下。』

『不忙,不忙!王大老爷尽管放着用。』

『那不好!有借有还,再借不难。我也知道宝号资本雄厚,信誉卓著,不在乎这笔放款。不过,在我总是早还早了。不必客气,请把本利算一算,顺便把原笔据取出来。

张胖子刚才急出一身汗,就因为取不来原笔据,那张笔据,当时当它无用,不知弄到什么地方去了。

做钱庄这行生意,交往的都是官员绅士、富商大贾,全靠应酬的手段灵活,张胖子的机变极快,他在想,反正拿不出笔据,便收不回欠款,这件事解铃还须系铃人,要把小胡找到,才有圆满解决的希望,此时落得放漂亮些。

因此,他先深深一揖,奉上一顶高帽子∶『王大老爷真正是第一等的仁德君子!象你老这样菩萨样的主客,小号请都请不到,哪里好把财神爷推出门?尊款准定放着,几时等雪岩来了再说。倒是王大老爷局里有款子汇划,小号与上海南市「三大」——大亨、大豫、大丰都有往来,这三家与「沙船帮」极熟,漕米海运的运费,由小号划到「三大,去付,极其方便,汇水亦决不敢多要。王大老爷何不让小号效劳?』

这是他不明内情,海运运费不归浙江直接付给船商,但也不必跟他说破。

王有龄依然要还那五百两的欠款,张胖子便再三不肯,推来推去,他只好说了一半实话。

『老实禀告王大老爷,这笔款子放出,可以说是万无一失,所以笔据不笔据,无关紧要,也不知放到哪里去了?改天寻着了再来领。至于利息,根本不在话下,钱庄盘利钱,也要看看人,王大老爷以后照顾小号的地方多的是,这点利息再要算,教敝东家晓得了,一定会怪我。』

话说得够漂亮,王有龄因为体谅胡雪岩的心意,决定做得比便更漂亮,便叫高升把包袱解开,取了五百五十两银子,堆在桌上,然后从容说道,『承情已多,岂好不算利息?当时我也听那位姓胡的朋友说过,利息多则一分二,少则七厘,看银根松紧而定,现在我们通扯一分,十个月工夫,我送子金五十两,这里一共五百五十两,你请收了,随便写个本利还清的笔据给我,原来我所出的那张借据,寻着了便烦你销毁了它。宝号做生意真是能为客户打算,佩服之至。我局里公款甚多,那位姓胡的朋友来了,你请他来谈一谈,我跟宝号做个长期往来。』

张胖子喜出望外,当时写了还清的笔据,交与高升收执,一面决不肯收利息,但王有龄非要给不可,也就只好不断道谢着收了下来。

等他恭送上轿,王有龄觉得这件事做得十分痛快有趣,暗中匿笑,这张胖子想做海运局的生意,一走马上派人去找胡雪岩。谁知胡雪岩已经打定主意,不会回他店里,现在让他吃个空心汤圆,白欢喜一场,也算是对他叫胡雪岩卷铺盖的小小惩罚。

回到局里,会着胡雪岩说了经过。胡雪岩怕信和派人到家去找,戳穿真相,那时却之不可,不免麻烦,所以匆匆赶回家去,预作安排。王有龄也换

了公服,上院去谒见黄抚台,还怕他不见,特为告诉刘二,说是为漕米交兑一案,有了极好的办法,要见抚台面禀一切。

刘二因为他交了去的两张『条子』,王有龄都已有了适当的安插,自然见他的情,所以到了里面,格外替他说好话。黄宗汉一听『有了极好的办法』,立刻接见,而且脸色也大不相同了。

等把胡雪岩想出来的移花接木之计一说,黄宗汉大为兴奋,不过不能当时就作决定,因为兹事体大。

于是黄宗汉派『戈什哈』把藩司和督粮道都请了来,在抚署西花厅秘密商议。为了早日交代公事,大家都赞成王有龄所提出来的办法,但也不是没有顾虑。

『漕米悉数运到上海,早已出奏有案。如今忽然在上海买米垫补,倘或叫那位「都老爷」知道了,开上一个玩笑┅┅』麟桂迟疑了一下说,『那倒真不是开玩笑的事!』

『藩台的话说得是。』督粮道接口附和,然后瞥了王有龄一眼,自语似他说,『能有个人挡一下就好了。』

所谓『挡一下』,就是有人出面去做,上头装作不知道,一旦出了来,有个躲闪斡旋的余地。抚、藩两宪都明白他的意思,但这个可以来『挡一下』

的人在哪里呢?

黄宗仪和麟桂都把眼光飘了过来,王有龄便毫不考虑地说∶『我蒙宪台大人栽培,既然承乏海运,责无旁贷,可否交给我去料理?』

在座三上司立刻都表示了嘉许之意,黄宗汉慢吞吞说道∶『漕米是天庚正供,且当军兴之际,粮食为兵营之命脉,不能不从权办理。既然有龄兄勇于任事,你们就在这里好好谈一谈吧!』说完,他站起身来,向里走去。

抚合似乎置身事外了,麟桂因为有椿寿的前车之鉴,凡事以预留卸责的地步力宗旨。倒是督粮道有担当,很用心地与王有龄商定了处置的细节。

这里面的关键是,要在上海找个大粮商,先垫出一批糙米,交给江苏藩司倪良耀,然后等浙江的漕米运到上海归垫。换句说话,是要那粮商先卖出,后买进,当然,买进卖出价钱上有差额,米的成色也不同,漕米的成色极坏,需要贴补差价,另外再加盘运的损耗,这笔额子出在什么地方,也得预先商量好。

『事到如今,说不得,只好在今年新漕上打主意,加收若干。目前只有请藩库垫一垫。』

『藩库先垫可以。』麟桂答复督粮道说,『不过你老哥也要替兄弟想一想,这个责任我实在担不起,总要抚台有公事,我才可以动支。

『要公事恐怕办不到,要抚台一句切实的话,应该有的。现在大家同船合命,大人请放心,将来万一出了什么纰漏,我是证人。』

话说到如此,麟桂只得点点头答应∶『也只好这样了。』

『至于以后的事,』督粮道拱拱手对王有龄说∶『一切都要偏劳!』

这句话王有龄却有些答应不下,因为他对上海的情形不熟,而且江宁一失,人心惶惶,粮商先垫出一批粮食,风险甚大,有没有人肯承揽此事,一点把握都没有。

看他迟疑,督粮道便又说∶『王兄,你不必怕!我刚才说过,这件事大家休戚相关,倘有为难之处,当然大家想办法,不会让你一个人坐蜡。王兄,你新铏初发,已见长才,佩服之至,尽管放手去干。

受到这两句话的鼓励,工有龄想到了胡雪岩,该佩服的另有人。

谈到这里,事情可以算定局了,约定分头办事,麟桂和督粮道另行谒见抚台去谈差额的垫拨和将来如何开支?王有龄回去立刻便要设法去觅那肯垫出多少万石糙米的大粮商。

等一回海运局,第一个就问胡雪岩,说是从他回家以后,就没有来过,时己近午,想来他要在家吃了饭才来。但一直等到下午三点钟,还不见踪影,王有龄有些急了,他有许多事要跟胡雪岩商量,胡雪岩自己也应该知道,何以如此好整以暇?令人不解。

他没有想到,胡雪岩是叫张胖子缠住了。王有龄的出人意表的举动,使得信和上上下下,没有一个不是津津有味地资为话题。胡雪岩在店里的人缘原就不坏,当初被辞退时,实在因为他做事太荒唐,拆的烂污也太大,爱莫能助。以后又因为胡雪岩好面子,自觉落魄,不愿与敌人相见,所以渐渐疏远。现在重新唤起记忆,都说胡雪岩的眼光,确是厉害,手腕魄力也高人一等。如今且不说有海运局这一层关系,可以拉到一个大主顾,就没有这层关系,照胡雪岩的才干来说,信和如果想要发达,就应该把他请回来。

这一下,张胖子的主意越坚定了。他原来就有些内疚于心,现在听大家的『口碑』,更有个人的利害关系在内,因为他们这些话传到东家耳朵里,一定会找了自己去问,别的都不说,一张五百两银子的借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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