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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雪岩-第18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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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姑奶奶也很得意于自己的这个打算;性子本来急,也正兴头的时候,当时就要邀怡情老二一起去看阿巧姐,当面锣、对面鼓,彻底说个明白。倒还是怡情老二比较持重,认为应该先跟阿金碰个头,打听清楚了邀她一起去谈,更容易使阿巧姐受劝。

『那也好!』七姑奶奶问道∶『我们就去看阿金。』『这——,』怡情老二知道阿金因为养着小白脸,忌讳生客上门;但这话不便明说,所以掉个枪花∶『七姑奶奶,你的身分不便到她那里。我叫人去喊她来。』于是她唤带来的小大姐,赶到兆富里去请阿金;特别叮嘱喊一乘『野鸡马车』,坐催阿金一起坐了来。在这等候的当儿,少不得又聊家常。怡情老二的话中,颇有厌倦风尘之意;但也不曾表示要挑个什么样的人从良,七姑奶奶思路快,口也快,听出她的言外之意,忍不住要提出诤劝。

『二阿姐,你不要一门心思不转弯,那样也太痴了!你始终守着我五哥,守到头发白也不会成功。这里头的原因,五哥想必跟你说过。他领一帮,做事要叫人心服;弟兄穷得没饭吃,他还要多立一个门户,你想,这话怎么说得过去?二阿姐,你死了这条心吧!』怡情老二无词以对。默然泫然,惟有背人拭泪。七姑奶奶也觉得心里酸酸地好不自在;倒有些懊悔,不该拿话说得这么直。

『说真的,』她没话找话,用以掩饰彼此都感到的不自然,『那位张郎中倒是好人,家道也过得去;我就怎么没有想到,早应该替你做这个媒。』『多谢你,七姑奶奶!命生得不好,吃了这碗断命饭;连想做小都不能够,还说啥?』

话中依然是怨怼之意。使得一向擅于词令的七姑奶奶也无法往下接口了。

幸好,兆富里离此不远;一辆马车很快地去而复回,载来了阿金。她在路上便已听小大姐说过,所以一见七姑奶奶,不必怡情老二引见,很客气地问道∶『是尤家七姑奶奶?生得好体面!』『不敢当!这位,』七姑奶奶问怡情老二,『想来就是阿金姐了?』

『是啊!』怡情老二做主人,先替阿金要了食物饮料;然后开门见山地说∶『七姑奶奶为了关心阿巧姐,特意请你来,想问问你;这两天阿巧姐是不是到你那里去了?』『她常到我那里来的。』『阿金姐,』七姑奶奶说,『我们是初会,二阿姐知道我的,心直口快。我说话有不到的地方,请你不要见气。』这是因为阿金跟怡情老二,谈到阿巧姐时,一上来便有针锋相对之势;七姑奶奶深怕言事碰僵,不但于事无补,反倒伤了和气,所以特为先打招呼。

阿金也是久历风尘,熟透世故的人,自知一句『她常到我这里来的』答语,语气生硬,隐含敌意,成为失言;所以歉然答道∶『七姑奶奶你言重了!我的嘴笨;二阿姐又是好姊妹,说话不用客气。你可千万不能多我的心!』既然彼此都谦抑为怀,就无须再多作解释,反倒象真的生了意见。不过,有些话,七姑奶奶因为彼此初交,到底不便深问;要由怡情老二来说,比较合适。因而报以一笑之外,向旁边抛了个眼色示意。

怡情老二点点头,接下来便用平静的语气,向阿金说明原委∶『阿巧姐跟胡老爷生了意见。「清官难断家务事」,谁是谁非也不必去说它;总而言之,恐怕是要分手了。七姑奶奶跟阿巧姐的感情一向是好的;当初作成他们的姻缘,又是七姑奶奶出过力的,不管怎么说,阿巧姐的事,她不能不关心。刚刚特地寻了我来问我;我实在不晓得。阿巧姐好久没有碰过头了,听说这两天到你那里去过,想必总跟你谈了,她到底有什么打算?』

『喔,』阿金听完,不即回答,却转脸问七姑奶奶,『阿巧姐跟胡老爷的感情,到底怎么样?』

『不坏啊!』

『那就奇怪了!』阿金困惑地,『她每次来,总怨自己命苦。我问她∶胡老爷待你好不好?她总是摇头不肯说。看样子——。』下面那句话,她虽不说,亦可以猜想得到。这一下,却是轮到七姑奶奶有所困惑了;『阿巧姐为啥有这样的表示?』她问,『他们要分手,也是最近的事;只为胡老爷的家眷要到上海来了,大太太不容老爷在外面另立门户,阿巧且又不肯进她家的门,以致于弄成僵局。要说以前,看不出来他们有啥不和的地方!』阿金点点头,『这也不去说它了。』她的脸色阴沉了,『也许要怪我不好。我有个堂房姑婆,现在是法华镇白衣庵的当家师太;一到上海,总要来看我,有时候跟阿巧姐遇见,两个人谈得很起劲。我们那位老师太,说来说去无非「前世不修今世苦」,劝她修修来世。这也不过出家人的老生常谈;哪知道阿巧姐倒有些入迷的样子。』一口气说到这里,七姑奶奶才发觉自己的猜想完全错了!照这段话听来,阿巧姐去看阿金,或者与那位师太有关;不是为了想铺房间。因而急急问道∶『怎样子的入迷?』『说起来真教人想不到。她那天来问我白衣庵的地址,我告诉了她;又问她打听地址何用?她先不肯说,后天被逼不过,才说实话∶要到白衣庵去出家!』七姑奶奶大惊失色∶『做尼姑?』

『哪个晓得呢?』阿金忧郁地答道∶『我劝了她一夜,她始终也没有一句确实的话;是不是回心转意了,哪个也猜不透。』『我猜不会的。』怡情老二却有泰然的神情,『阿巧姐这许多年,吃惯用惯从没有过过苦日子。尼姑庵里那种清苦,她一天也过不来。照我看——。』她不肯再说下去;说下去话就刻薄了。

照七姑奶奶想,阿巧姐亦未必会走到这条路上去。自宽自慰之余,却又另外上了心事;她不愿重堕风尘,固然可以令人松一口气,但这种决绝的样子,实在也是抓住胡雪岩不放的表示。看起来麻烦还有的是。

『现在怎么办呢?』七姑奶奶叹口气说,『我都没有招数了。』

怡情老二跟她交往有年,从未见她有这样束手无策的神情。一半是为她,一半为阿巧姐,自觉义不容辞地,在此时要出一番力。

『阿巧姐落发做尼姑是不会的,无非灰心而已!我们大家为她好,要替她想条路走!』

怡情老二向阿金说∶『她今年整四十岁了,这把年纪,还有啥世面好混?七姑奶奶预备替她做个媒——。』听她谈完张郎中,阿金亦颇为兴奋∶『有这样的收缘结果,还做啥尼姑!』她说,『难得七姑奶奶热心;我们跟阿巧姐是小姊妹,更加应该着力。这头媒做成功,实在是你阴功积德的好事。我看我们在这里空谈无用,不如此刻就去看她,我不相信三张嘴说不过也一个。

由于怡情老二与阿金很起劲,七姑奶奶的信心也恢复了,略想一想问道∶『阿金姐,二阿姐,你们是不是决心要帮阿巧姐的忙?』

『自然。』怡情老二说,『只要帮得上。』

『好的!那么两位听我说一句。凡事事缓则圆;又道是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从今天起。索性叫胡老爷不必再跟阿巧姐见面;我们先把她的心思引开来,让她忘记有姓胡的这个人。这当然不是三天两天的事,所以我要先问一问两位;真要帮她的忙,一定要花功夫下去。从今天起,我们三个嬲住她,看戏听书吃大菜,坐马车兜风,看外国马戏,凡是好玩的地方,都陪她去;好不肯去,就说我们要玩。人总是重情面的,她决计不好意思推辞;也不好意思哭丧了脸扫大家的兴。到夜里我们分班陪着她住在一起,一面是看住她;一面是跟她谈天解闷。这样有半个月二十天下来,她的心境就不同了;到那时候再跟她提到张郎中,事情就容易成功!至于这些日子在外头玩儿的花费,我说句狂话,我还用得起,统通归我!』『二阿姐!』阿金深深透口气,『七姑有奶这样子的血性;话说到头了,我们只有依她。不过,也不好七姑奶奶一个人破费。』『当然。』怡情老二向七姑奶奶说∶『什么都依你,只有这上头,请你不要争,大家轮着做东;今天是我。我们走吧,邀她出来看「杨猴子」。』于是由怡情老二结了帐,侍者将帐单送了来,她在上面用笔画了一个只有她自己认得的花押。这原是西洋规矩,名为『签字』,表示承认有这笔帐;本来要写名字,如果不识字的,随意涂一笔也可以,应到规矩就行了。

三个人都带着小大姐,挤上两辆『野鸡马车』,直放阿巧姐寓处∶下车一看,便觉有异,大门开了一半,却无人应门。

七姑奶奶便提高了声音喊道∶『阿祥、阿福!』

阿祥、阿福都不见,楼梯上匆匆奔下来一个人,晃荡着长辫子,满脸惊惶;是阿巧姐的丫头素香。

三个人面面相觑,都猜到了是怎么回事?七姑奶奶遇到这种情形,却很沉着,反安慰她说∶『素香,你不要急!有话慢慢说。』

『奶奶不见了!』素香用带哭的声音说,『不晓得到哪里去了?』

叫她慢慢说,她说得还是没头没脑,七姑奶奶只好问道∶『你怎么知道你奶奶不见了?她什么时候出的门?』『老爷一走,没有多少时候,她叫我到香粉弄去买丝线;又差阿祥去叫米叫柴。等到我跟阿祥回来,她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出门了;连门上都不知道,再看后门;是半开在那里。一直到下半天三点钟都不见回来;我进房去一看,一只小首饰箱不见了,替换衣服也少了好些。这——这——!』素香着急地,不知如何表达她的想法。

这不用说,自然是到老师太那里去了。七姑奶奶倒吸一口冷气,怔怔地望着同伴;怡情老二便问∶『素香,你们老爷知道不知道?』

『不知道。』素香答说∶『阿祥跟轿班去寻老爷去了。』『你们老爷在钱庄里。』七姑奶奶说,『你看,轿班还有哪个在?赶快去通知;请你们老爷到这里来,我有要紧话说。』

就在这时候,雪岩已经赶到;同来的还有萧家骥。胡雪岩跟怡情老二熟识,与阿金却是初见,不过此时亦无暇细问,同时因为有生客在,要格外镇静,免得『家丑』外扬,所以只点点头,平静地问∶『你们两位怎么也来了?』『我们是碰上的。』七姑奶奶答说,『有话到里面去说。』进入客厅,她方为胡雪岩引见阿金。话要说到紧要地方了,却不宜让素香与阿祥听到;所以她要求跟胡雪岩单独谈话。

『阿巧姐去的地方,我知道,在法华镇,一座尼姑庵里,事不宜迟,现在就要去寻她。

我看,『七姑奶奶踌躇着说,』只好我跟阿金姐两个人去;你不宜跟她见面。『胡雪岩大惑不解,』到底怎么回事?『他问∶』何以你又知道她的行踪?那位阿金姐,又是怎么回事?『

『这时候没有办法细说。小爷叔,你只安排我们到法华好了。』

『法华一带都是安庆来的淮军。还不知道好走不好走呢!』『不要紧!』萧家骥说,『我去一趟好了。』

『好极!你去最好。』七姑奶奶很高兴地说;因为萧家骥跟淮军首领很熟,此去必定有许多方便。

『七姐,我想我还是应该去。』胡雪岩说,『不见面不要紧,至少让她知道我不是不关心她。你看呢?』

『我是怕你们见了面吵起来,弄得局面很不好收场。既然小爷叔这么说,去了也不要紧。』到得法华镇,已经黄昏。萧家骥去找淮军大将程家启部下的一个营官,姓朱;人很爽朗热心,问明来意,请他们吃了一顿饭,然后命手下一个把总将地保老胡找了来,说知究竟。

『好的,好的!我来领路。』老胡说道∶『请三位跟我来。』于是迎着月色,往东面去;走不多远,折进一条巷子,巷底有处人家,一带粉墙,墙内花木繁盛,新月微光,影影绰绰;薰风过处,传来一阵浓郁的『夜来香』的香味,每个人都觉得精神一振,而一颗心却无缘无故地飘荡不定,有着一种说不出的胀满的感觉。

这份感觉以萧家骥为尤甚,不由得便问∶『这是什么地方?』

『这里?』地保答道∶『就是白衣庵。晚上来,要走边门。』

边门是一道厚实的木板门,举手可及的上方,有个不为人所注意的扁圆形铁环;地保一伸手拉了两下,只听『克啷、克啷』的响声。不久,听得脚步声、然后门开一线,有人问道∶『哪位?』

『小音,是我!』

『噢!』门内小音问道∶『老胡,这辰光来做啥?』『你有没有看见客人?』地保指着后面的人说,『你跟了尘师父去说,是我带来的人。』

门『呀』地一声开了。灯光照处,小音是个俗家打扮的垂发女郎;等客人都进了门,将门关上;然后一言不发地往前走,穿过一条花径,越过两条走廊,到了一处禅房,看样子是待客之处;她停了下去,看着地保老胡。

老胡略有些踌躇,『总爷!』他哈腰问∶『是不是我陪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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